賞金(1 / 1)

“你是……你是仙女?”

???

林聲笙被李媽媽盯得發虛,聽她這般說,鬆下心弦,卻又感到心傷,這李媽媽神誌不清,老年癡呆已至重度,即使有靈丹妙藥,怕是也無法抑製病情的發展了。

“求仙女救我。”

林聲笙怕刺激她,順著她的話道:“好,如何救?”

“我……”

“那邊兒,在那邊兒!趕緊放狗,彆讓她再逃了!”

不遠處,忽而傳來丫鬟尖銳的叫喊。

林聲笙抬頭,恰巧睹見一隻飛馳的黑犬,幾個壯漢緊隨其後,氣勢洶洶。與此同時,她感到腹間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推了一把,而後,那本該如泥巴一樣癱在地上的李媽媽,竟如離弦的箭般,彈射而出。

風過,沙揚。

眼前,那黑犬已扯住李媽媽的褲腿,壯漢們一擁而上,於門外石像處將其撲倒,然後利索地舉高、抬走,就像抬著一條將將離開河水的魚。

林聲笙覺得可惜,心想那李媽媽行動敏捷,哪兒像六十多歲的老人,倘若沒有那隻犬,倘若她再年輕些,說不定能逃出生天。她想著想著,竟不由暗罵:“幾個狗老爺們,追一個老媽媽,真不要臉。”

宋安忙製止:“噓,有人,來了。”

林聲笙側頭,方才發現,那剛剛還在遠處咋呼的丫鬟,竟漸漸近了。

那丫鬟雙手扶膝,略有些氣喘,定是追李媽媽追得急了,隻聽她斷斷續續地道:“幾位大師,讓你們,見笑了,李媽媽,病得厲害,這病一發作,攔都攔不住。”

“無妨。”林聲笙回道。

不過,她毫發無傷,也未受驚嚇,這話不該她說。眼角的餘光中,她瞧見那四仰八叉的黃大師已被宋安扶起,正抻著脖子瞅她,眼裡充滿怨氣。

林聲笙笑著問他:“黃大師這是怎麼了?可是被那李媽媽傷著哪了?”

黃一恒哼哼唧唧,有苦沒處說。那李媽媽神智不清,還被金夫人看得極重,他本就很難為自己申冤,眼下,林聲笙這小姑娘家的又早早說了“無妨”二字,他還如何能追著不放?便咬牙道:“無大礙,無大礙。”

丫鬟籲了一口氣,心道不愧是享譽江湖的玄學大師,心胸如此豁達。她拱手行了一禮,安心道出正事:“方才李媽媽所言儘是瘋話,三位大師萬萬不可當真。請你們放心,我會把今日之事詳儘地稟告夫人,夫人定會彌補李媽媽對三位的衝撞。此外,巳時即到,家主請大師們移步前廳,有要事相告。”

金員外有要事找?

林聲笙一顫,記憶回到昨日連綿的雨夜。

文雅小樓裡,她眯縫著眼,笑道:“二位,那賞金五百兩白銀……”

金員外看了金夫人一眼,回:“明日,我便宣布成功揭榜之人,兌現賞金承諾。”

“那這成功揭榜之人是……”

“大師放心,此人定不會令大師失望。”

林聲笙癟癟嘴,若不出意外,這五百兩白銀已是她囊中之物。

可偏偏就出了意外。

李媽媽一早發病,鬨得金宅人仰馬翻,按以往的說法,這宅中鬼祟厲害無比,仍寄於金宅之內,胡作非為。可是,金夫人已有身孕,金員外欲捉之鬼顯然已被驅除,二者自相矛盾。

所以,這鬼,到底是除了還是未除?

去前廳路上,林聲笙趁黃一恒回屋換行頭的空兒,將昨晚見聞說與宋安。

她從小就被教育,逢喜事,人要穩,中了彩票得戴麵具領錢,便一直憋著未提及此事,可現下不一樣了,大獎在風雨中飄零,未必歸她。她便抱著一分探討之意,九分炫耀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個天命人不費吹灰之力,走向人生巔峰的爽文故事。

然而,宋安聽後,眉頭緊鎖,不喜反憂,他拽緊林聲笙的衣袖,嚴肅問道:“聲笙,那,那賞金,你,真得,要拿嗎?”

林聲笙以為自己聽錯了,白了他一眼,回:“廢話,五百兩白銀呐!五百兩!這可是天上掉的大餡餅兒!”

宋安猶豫片刻,道:“既,既如此,我,替你,占上一卦。”

“你會算卦?”林聲笙疑惑,在原身的記憶裡,宋安可是個百無一能的憨傻病秧子,再說,他眼瞎,如何讀書,如何學習算命……

想到此處,她如夢初醒。

在玄學界,有一特殊流派,曆經千年,長盛不衰,這便是玄門盲派。

亙古通今,過半數玄門大能皆出於此。世人皆言,眼瞎心明者,可通天道,故此,人們對盲派弟子過分迷信,並常稱其為半仙。

林聲笙盯著宋安暗淡的雙眸,不禁屏氣凝神,肅然起敬,心想,大師兄果真是大師兄,他才是最適合乾這一行的天才。

“不錯,我,我會算卦。不過,說來,慚愧,我,遠,遠不如師妹。奇門,玄奧,我又,太笨,沒,沒學會。”

“嗯?那你用何算卦?”

“梅花,易數。”

這梅花易數乃一古老的玄學占卜之術,依托先天八卦數理,簡單易懂,隨時隨地皆可起卦。若玄學界有鄙視鏈,那麼此術大抵排在鄙視鏈的中部,隻要掌握頂端的奇門遁甲,似乎便無需再瞧此術。況且,玄學之術高深莫測,終其一生能悟得一門術法,便已是人中之仙,故此,原身並未過多在意這梅花易數。

林聲笙遂道:“那我為何不用奇門占上一卦?”說著,她便要抬手起卦,哪料被宋安一把攔住。

林聲笙大驚。

她微微斜眼,見宋安正精準地握著自己的手腕。

他手指纖長,手心冰涼,力度堪堪好,不會將她攥疼,也不允她輕易掙脫。

這男人不是瞎子嗎?怎能如此湊巧?

宋安未容林聲笙多想,迅速開口:“奇門,雖準,卻,卻,耗費,心力,不可,頻繁,使用。這一卦,還,還是,我來吧。”說著,他鬆開手,“聲笙,閉眼,摒除,雜念。告,告訴我,當前,浮於,眼前的,兩個,數字。”

兩個,數字?

林聲笙緩緩閉眼,意識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因被父母催婚,無奈去家門口的玄學館算姻緣,偶遇幾個抬著擔架的男護。

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了。

擔架上卻躺著一個蓋著厚棉被的青年。長長的頭發蒙著他的臉,漏出的嘴唇白得像紙。

青年的家屬陪在兩側,哀嚎不斷,淚如雨注。

後來,那青年被抬上路邊的救護車,伴著“唔哩~唔哩~”的高頻鳴笛聲,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奇怪的是,那輛救護車的車牌號,她至今仍記得清楚,前兩位是9和8。

林聲笙輕輕念道:“九,八。”

“好。”宋安鬆開手,捏指起卦:“九,為乾,乾為天,八,八為坤,坤為地,天地,否卦。互卦,風,風,風山漸……變卦,火地晉……”

短短兩句話,宋安的語氣由緩轉急,又由急變穩,林聲笙不明所以,問道:“什麼意思?”

宋安沉聲:“賞,賞金,有驚,無險。”

然而,說這話時,他臉上憂色不減反增。

林聲笙聽後卻樂開花,全然忽略了宋安忐忑的神情。

“聲笙。”宋安接著道,“此,此去,一波,三折,你,你得答應我,儘快,拿到,賞金,儘快,離開,金宅。”

林聲笙隻想早些趕至前廳,早些見到她那白花花的賞銀,便拽著宋安往前走,邊走邊敷衍:“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我的宋大師。”

午時。

金宅前廳爆發出陣陣驚呼。

一個轟動整個玄門界的消息,從此傳出:天才少女橫空出世,奇門遁甲重現江湖。

廳堂內,金員外繪聲繪色地勾勒出一幅雨中捉鬼畫卷,其主人公自然就是林聲笙,她有勇有謀,與鬼祟大戰幾十回合,最終擺出奇門法陣,成功將鬼祟鎮壓,獲得賞金白銀五百兩。

在場之人,包括林聲笙,皆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在聽說書先生講誌怪故事。

可這講故事的人並非說書先生,而是金宅之主。

這故事裡的鬼是他家的鬼,錢是他家的錢,自然是他說怎麼著就怎麼著。

聽罷,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未作一聲,卻心有靈犀,不消片刻,空氣中就充滿了嘰嘰喳喳的眼神謾罵:

“他娘的,這奸商在騙人呐!”

“當我們三歲小孩兒啊!”

……

不過,他們敢這般想,卻不敢這般說,再氣不過,也隻得咬碎牙往肚子裡咽,總不能當眾戳穿,這宅子裡壓根兒就沒有鬼吧?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林聲笙打破這詭異氣氛,彎腰拱手:“多謝金員外!”

金員外笑盈盈上前,恭恭敬敬地將她扶起:“誒,大師這哪裡的話,分明是我該感謝您。”

見這二人一唱一和,人們又生出疑惑:

“這小姑娘什麼來頭?”

“據說是丁乙門弟子。她用的可是奇門遁甲。”

“什麼?!那個失傳已久的奇術?!”

“聽聞奇門遁甲可扭轉乾坤啊!”

……

正如此人所言,奇門遁甲果真能扭轉乾坤,這響當當的四個字一出,廳內局麵大變,諸方士自知技不如人,認了命,看林聲笙的眼神也多了一分崇敬。

那少女氣定神閒,舉手投足恣意鬆弛,身上仿佛還散發著金光,如同畫中半仙。

有那麼一瞬間,廳內沉寂如水,而後,賀喜聲、歡呼聲,連綿不斷。

他們既不願招惹奇門遁甲傳人,也不敢得罪富甲一方的員外,畢竟世事無常,指不定將來什麼時候又會打上交道。

然而,總有犟鼻子轉不過這個彎兒。

一年輕男子倏然冒頭,喝道:“奇門遁甲便可歪曲事實嗎?”隻見他大步插.到金員外與林聲笙中間,神色凜然,義正言辭:

“金員外,今個兒一早,我瞅著貴宅老媽媽在院中竄來竄去,神態猙獰,十分嚇人,一看就是被鬼上了身,您當真確定宅中鬼祟已除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