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1)

《垂青》沒有問題,席靈意一目十行地看,發現那就是一部青春校園小說,隻是主角是經過一定潤色的她。

就像人看自己的照片總會不忍直視,她看了幾頁又看了看結局就沒繼續浪費時間看了。

真正有問題的,是《貪妄》。

『她很注重家庭,她跟我提過很多次她的媽媽,所以她的家人是很好的入手點。』

『我會首先去偶遇她的母親。』

……

『然後我會在她的城市買一座房子,作為我們今後的家。』

『等到雨夜時的時候,我就告訴她的媽媽,我會照顧好她。』

『我就這樣,把她從雨夜接回了家。』

……

席靈意隻是看了個開頭,就已經感覺後背發涼,因為那幾乎就是她經曆的一切。

從高鐵站出來給媽媽打電話打不通,想去媽媽家裡,都到小區門口了,媽媽卻不許她進去,然後寧褚把她帶回了家。

“你的手機給我看看。”席靈意說道。

她說什麼話寧褚都會聽,她要看手機,寧褚就把自己的手機交到了她的手裡。

他們今天好像那個晚上,兩個人都淋得渾身濕透,而關係也好像,回到了原點。

密碼是150827,他的所有密碼都是同一個。

席靈意翻著寧褚的微信,在裡麵找到了她的媽媽,那個“心如止水”。

時間是2024年3月17日,下午17:03

『寧褚:阿姨,我送她到小區門口了。』

『心如止水:謝謝小褚同學,我今天有點事走不開,讓她在門口等等,下這麼大雨,麻煩你啦。』

然後是10分鐘後。

2024年3月17日,下午17:13

『寧褚:阿姨,其實我可以照顧好她的。如果阿姨今天很忙,我可以帶她回我那裡。』

『心如止水:好的。』

人在怒極的時候隻會想笑。

席靈意把那一頁的聊天記錄截了圖。

她到現在對那時的絕望和痛苦都還刻骨銘心,原來根源,就在這個跟自己朝夕相處了一個月的人身上。

她把聊天截圖,先發給自己,然後用自己的賬號,轉發給了“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果然就沒法止水了,回了一個問號,之後就給席靈意打電話過來了。

席靈意拒接了,繼續把《貪妄》往後看了下去。

但是寧褚把電腦的屏幕攔住了,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彆看了。”

“你都寫了,憑什麼我不能看?”席靈意反問道。

『她還有一個男朋友。

但是沒有關係,我會讓她忘記他的。』

小說裡的情節其實跟現實中不一樣,小說裡的主角把女主接回家以後,女主心理崩潰,當天他們晚上就上了床。

然後是大段大段的色.情描寫。

沒有直接描寫動作和器官,但是看的人就是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以什麼樣的姿勢,在什麼樣的狀態,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持續了多長時間,結束後是什麼樣。

如果席靈意並不是被意淫的那個對象,席靈意或許會覺得那些描寫很好。

因為從筆觸之間,就可以讀到其中的愛意、溫柔、奢望、求而不得和終償所願。

但是偏偏,她是那些文字所指向的對象。

而且最可恥的是,她也有點被那文字中的情緒感染得好像有了點反應,這種時候腦袋不清醒,她甚至覺得那些事就算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有些,她自己都夢到過,隻是羞於說出口。

寧褚現實生活中沒有對她做什麼,卻用文字將她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千萬遍。

用那些模模糊糊仿佛隔著一層薄紗的文字,一遍遍的模擬推演描摹著雙方的情態。

席靈意不敢細看,快速往後翻著。

這篇小說好像沒有結局,應該有結局的位置,隻有一遍遍被推翻的草稿。

在這篇小說裡,那兩個人永遠隻停留在了□□關係的層麵上,沒有再更進一步了。

到後來,反而因為一方發現了另一方掩藏的秘密,關係崩盤了。

『我們一次次地反複地吵架,我不小心失手推了她一下,她倒在地上,血液從她的腦後溢出,我用手怎麼都攏不回去……』

『她摸起來是冰涼涼的,再也不會說話了。因為重力的緣故,她的臉凹陷了一些,跟她平時看起來有點不一樣,她再也不會鼓著臉頰對我笑了……』

『我叫了她很多聲她都沒有回應,可能是因為我不聽話,惹她不開心了……』

那些話語淩亂破碎,仿佛是忍著巨大的痛苦才寫下的。

而文檔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個陳述句。

『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對不起。”寧褚說道。

“至少,你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席靈意說道,指著小說裡她被殺死的那一段,“至少,你沒有跟小說裡描述的一樣,發現怎麼都沒辦法馴服我之後,就乾脆殺了我,不是嗎?”

她想起了那個無助的夜晚,她還是恨:“雖然你跟陳茵兩個人,那天晚上差點,差點就聯手逼死我了。”

“對不起。”寧褚好像就隻會道歉了。

其實寧褚早就跟她道過歉,重逢那天晚上,還有後來他說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還有後來他抱著她問醒來是不是還會在。

心懷愧疚的人,總會露出馬腳的。

沒什麼好說的了,寧褚這個人不正常。

席靈意起身要去收拾東西,她打算出去住跟寧褚分開一段時間,讓雙方都冷靜一下,等她找到工作以後再考慮以後的事。

但是寧褚攔在了她麵前:“學姐,小說都是假的,寫在小說裡的東西,我都知道了是錯的,現實就不會再發生了。”

席靈意亮出那張聊天記錄。

他說不會發生了,但是《貪妄》的開頭,明明複現在了她的生活裡。

他都知道了故事的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卻還是那樣去做了。

“寧褚,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做什麼,我都不會介意,”席靈意說道,“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打我媽的主意。更不該聯合我媽,一起來誆我。”

“學姐,我知道錯了,但是我真的沒有算計你的媽媽,我跟她真的是巧合遇到的……”

席靈意要走,去收拾東西,寧褚隻敢跟在她後麵,哀哀地求著。

“哪有那麼多巧合。”席靈意說道,“你是在跟我說,江渝那麼多人,你偏偏能偶遇得到我媽?”

“我也不知道,真的就是巧合,開學的時候也好,後來也好,本來我媽都跟我說,不要糾纏你們……”

“不是有預謀的,你當時會什麼要寫那種東西?”席靈意轉身問他,“哪個女孩子,會喜歡被你寫……寫那種情節?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寧褚眼睛睜大了些,但是終究還是沒有盛住瞬間充盈起來的淚水。

“我可能確實有病,我一直都有幻覺,可能是精精神分裂症吧,雖然醫生一直告訴我不是,”寧褚講著話,聲音也平穩,但是淚水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總是會看到你,到處都是你,最嚴重的時候,是你畢業以後我們沒有聯係了的那兩年。我隻有不停地寫,不停地寫,才分得清楚現實和幻覺。”

席靈意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因為她覺得寧褚這個狀態,很像她說要見家長的那個晚上,像一隻受到了驚嚇的無助的小動物。

她不可以在這種時候離開。

“我從小就有的幻聽幻視,小時候挨打挨多了,大學的時候好了一段時間,後來你畢業了,就加重了。

“我就總覺得你還在我身邊。我要買什麼東西,總聽你說喜歡,買完一轉身你卻又不在,我就知道那是幻覺。”

“我後來去看醫生,因為你畢業以後,我寫《妄念》時是情況最好的時候。醫生就說,那不是精神分裂,那就是……相思病,”大概寧褚自己也覺得很扯,所以相思病那三個字他咬得很輕,“醫生說沒有彆的辦法,就叫我如果真的難受,在不打擾你的前提下,讓我假裝,假裝你就在我身邊,假裝……跟你一起在生活。”

“所以我就,跟所有人都說我有女朋友了,車裡的裝飾也好,買房子也好,家裡的布置也好……我假裝跟你一起生活,確實幻覺出現得就少了。

“這次給你發消息前,我已經半年沒有出現過幻覺了,醫生都說我情況穩定了。”

寧褚說著說著將自己的手背在身後:“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對你做壞事的,我很乖的,我什麼都聽你的。我有在看醫生的,醫生說我沒病的,不危險的。”

席靈意:“既然你能跟幻覺一起過,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寧褚很著急要解釋,但是手還是死死地背在身後:“不一樣的,幻覺是,我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你的人,聽到你的聲音,一回頭你就不見了。你不一樣的,真實的你……是會主動的,會主動來……”

他抿了抿嘴唇。

哪個醫生診斷的他沒病,席靈意感覺寧褚講這些話的時候病態得要死。

但是他手背在身後,也跟她保持著距離,他在竭儘所能地近乎乞求地讓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

“你真的跟蹤過我?”

寧褚搖頭:“沒有,醫生叫我不可以打擾你的生活。不過我工作在你們公司對麵,有時候會看到你。我就是遠遠看一眼。你在素格那幾年,我從來沒來找過你吧。”

確實,席靈意是這次重逢才發現,寧褚居然就在對麵公司上班的。

但是他那看一眼,估計也是死盯著十分鐘的意思。

其實這些都是小問題,誰還沒點病呢。

寧褚之前沒來打擾過她,也沒傷害任何人,所以她不介意。

拉回到關鍵問題上。

“你媽媽,是真的殺了人?”席靈意問道。

寧褚點了點頭。

“殺了誰?”

寧褚說道:“我爸爸。”

寧褚她媽媽殺的人是他爸爸,而寧褚小時候又經常挨打,甚至被打到出現幻覺。

席靈意現在腦子裡有點亂也有點疼,這信息或許太驚人,在她腦子裡橫衝直撞。

手上又有電話打進來,席靈意腦子亂亂地接起來,是陳茵。

“小意啊,寧褚是個好孩子啊,我是認識他,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還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都看到作案計劃和實際執行了,還要她怎麼視而不見地裝傻子。

“媽,你能不能不要擅自替我做決定,就把我推給彆人。”席靈意朝電話裡喊,“這婚是你結還是我結,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少管。”

說完這句話,她就把電話掛掉了。

這是她跟寧褚之間的事,雖然寧褚現在看起來狀態很糟糕。但是原則性的問題,她要聽寧褚自己說出來。

“你媽媽為什麼要殺了你爸爸。”席靈意問道,“我先告訴你,我不喜歡撒謊的人。”

“因為我爸爸差點把我殺了。”寧褚看著席靈意,像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緩緩地把這句話講了出來。

“所以是過當防衛。”席靈意問道。

寧褚搖搖頭:“不是的,她沒有馬上把我爸爸殺掉,她是後來再殺的,她半夜趁我爸爸睡著……所以不是過當防衛。”

“你到底在講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席靈意皺眉。

爸爸打孩子,媽媽為了保護孩子反殺了爸爸,雖然是有點過激,但是這不是過當防衛是什麼。

“我媽媽,是被我爸爸,強.奸的。”寧褚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句話,卻不是在直接回答席靈意的問題,“所以我爸爸,是強.奸犯。”

“但是,我舅舅收了我爸的錢,我媽媽就隻能嫁給……”

席靈意能理解他現在應該很痛苦,痛苦的陳年往事講出來是會出現一定的邏輯混亂,所以她耐心地聽寧褚講下去。

“後來有了我,他總是家暴,喝了酒就發瘋……”有的話寧褚講著,就沒有聲音了,隻剩下瀕死一般的呼吸聲。

他一直將手背在身後,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正在受罰的小孩,一點點地痛苦地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

他一個能在小說裡用多少靈巧的語言去描述一件事的人,現在卻把自己親身經曆的事講得乾巴巴。

“有一次他喝了酒,拿了一把刀,差點把我殺了,我媽媽,就在床底下藏了一把刀,半夜用那把刀,殺了他……她不是當場殺的……她是蓄謀的,故意的,事後報複,是真正的殺人犯……”

所以寧褚的意思是,他媽媽因為不是當場反殺,所以屬於蓄意謀殺。

即使他父母的婚姻一開始其實是一場被和解了的強.奸案,即使在他媽媽殺夫的幾天前,他爸爸差點把孩子殺死。

這也算不得防衛過當,而是蓄意謀殺。

法律席靈意也不太懂,但是據張幸描述的,寧褚的媽媽,最後就是按照故意殺人罪判的。

“所以你看,我是殺人犯和強.奸犯的孩子,我天生就是個變態,我天生就是容易做壞事,對不起,我不該接近你,也不該妄想你的,不該想象跟你生活在一起……”

“但是學姐,你彆怕我,我有在看醫生的,前段時間醫生還誇我呢,說我沒問題的,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彆怕我……我以後乖乖的,不會來打擾你了……”

又有電話打進來,席靈意以為還是陳茵,正要掛斷,卻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

外麵的雷響了一聲,把席靈意嚇了一跳,但她還是接了起來。

“請問是薑小碗的家屬嗎?”

席靈意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薑小碗是外婆的名字。

外婆那一輩家裡條件不太好一點的,好多都是以鍋碗瓢盆命名的,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叫這個名字。

除非——

“你好,這裡是長柘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院,你外婆突然從樓梯上摔下來,被鄰居送到我們這裡來了,你最好過來看看。”

外婆怎麼會突然從樓梯上摔下去。

席靈意掛下電話的時候還有點不知所措。

看到麵前還站著的寧褚,她腦子裡就更亂了。

這世界怎麼跟戲台子一樣,哪哪都是難以收場的鬨劇。

來不及多想,席靈意拿起外套往外走。

關門前,她回身指向跟著自己走到門口的寧褚:“你彆跟過來,我不喜歡人糾纏我。”

-

打了車去醫院,鄰居家的阿姨還陪在外婆床邊陪她說話。

看席靈意過來了,鄰居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席靈意這副渾身濕透的樣子,轉頭跟外婆誇席靈意孝順。

接到電話怕不是直接跑過來的,雨傘都沒有打,居然淋成了這樣。

外婆腦袋上已經纏了兩圈繃帶了,腿也吊著,但是精神狀態看著不錯。

等鄰居的阿姨走了,外婆跟席靈意叮囑道:“小意,你這兩天沒什麼事哦千萬不要上網。”

席靈意本來還想問外婆到底怎麼回事呢,外婆卻反過來叮囑她了。

仔細一問才知道,她以前給外婆看過自己的b站賬號。

後來外婆就記住了,她那兩個“橘子頭”的視頻,外婆也看過。

外婆還挺喜歡那兩個視頻的,說這才像個小姑娘的樣子嘛,之前上班,都上得暮氣沉沉了,沒有活力了。

今天因為那兩個視頻下麵的惡評突然變多,她下樓梯著急,這才摔了。

原本這一摔也沒什麼大事,外婆隻是腳踝摔腫了,後腦磕破了皮,骨頭都是好的。

現在躺在這裡,是因為掃腦部CT的時候,腦子裡沒有發現淤血,卻發現了顆腫瘤。

醫生把席靈意叫出去交代病情,說腫瘤現在類型還不好確定,看位置應該是腦膜瘤,就是有點大了,而且血管豐富,最好早點處理。

長的位置也不太好,有點壓迫視神經了,現在視力已經受影響了,長期下去可能要失明。腫瘤繼續長大,顱內壓持續增高的話,以後嘔吐,頭暈,手抖,走路不穩這種事會更經常發生。

可是外婆畢竟年紀大了,如果要做手術就儘快,醫院也會儘早給安排專家會診。

如果保守治療的話,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去好好養著,頭上跟腿上的傷,一個來月也能好了。

其實外婆這個年紀的老人,很多都是選擇保守治療的。

主要是人年紀大了,手術的風險和術後恢複可能是個問題,所以醫生叫席靈意自己考慮清楚。

那醫生年紀也不小了,看起來挺和藹,一開始還說家裡老人症狀都這麼嚴重了,就算工作忙,怎麼不早點帶來看。

席靈意也講不出來道理,她確實是不上心,就隻是聽著。

醫生也沒怪她太多,歎口氣說現在的年輕人啊,然後就繼續跟席靈意講外婆的病情。

快結束時,席靈意問醫生還有多少年。

醫生說:“這個說不好的,要分良性惡性,你現在問我,我也講不好的呀。看片子像是腦膜瘤,我們這邊建議是切除做病理,一般良性的切除以後照顧得好的話呢,都是能到正常壽命的。

“但是我打不了保票的啊,這種決定你最好跟家裡長輩商量商量。這是你外婆麼你媽媽怎麼不來啦,就你一個小姑娘在這裡跑前跑後的,衣服還都是濕的,當心感冒哦。”

席靈意在診室外麵的長椅上坐了很久,上網查了很多。

怪不得醫生不願意多說,原來是九死一生。

如果是惡性,這個年紀的老人很多是扛不過後續的放化療的,那多挨這一刀是白受苦。

如果是良性,切除以後老人的術後恢複是很大的問題。

如果保守治療,基本上不確定什麼時候突然惡化,惡化以後,可能老人就會失去生活自理能力。

但是該至少通知一聲陳茵。

席靈意還在猶豫怎麼給陳茵打電話,張幸給她發來了消息:

『弓長張:怎麼樣,考慮好了嗎?要不要答應我今天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