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凡事隻要做了,便有跡可循。

她便順著那蹤跡,抽絲剝繭般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貪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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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被工作人員引導著走進這條走廊時,席靈意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跟以前有很多麵試者同行的情況不同,這一次,工作人員帶的,隻有她一個人。

還好寧褚家離淩漾天悅不遠,所以席靈意鬨鈴響了就趕緊換了衣服然後出門。

但就算人已經走在路上了,腦子裡想的還是那個一蹦一蹦的慘慘的小僵屍,完全不在狀態。她都怕自己麵試的時候說出來什麼奇怪的話。

周末兩天都是晴天,席靈意出小區的時候抬頭看天,一大片烏雲正在壓過來,將蒼白的日頭蓋住了,風很大,時不時甩下幾滴不知從何而來的雨點。

“就是這裡了。”工作人員將席靈意引到一個房間前,將門打開了,請她進去。

房間裡是沒有開燈的,走廊的燈和光線順著那一道門縫爬到裡麵。

這辦公室裡有冷冷的香氣,像是櫃台那種一泵都要幾百塊的味道混合著檀香木。

窗口的人原本望著外邊被太陽鑲出金邊的烏雲,她進門後悠閒地回過頭來,繞到了辦公桌前。

原來是張幸。

他依舊是那副精英模樣,西裝挺括,皮鞋錚亮,領帶夾袖帶整齊,像是剛從哪個社交酒會上下來,從繁忙的行程裡抽出一時半刻來見她。

其實席靈意不是沒有覺察,為什麼彆的傳媒公司連機會都不會給她,偏偏淩漾天悅給了她麵試的機會。

而且這幾次麵試,不像是在麵試她,更像是在開班教她怎麼做自媒體。

這世上哪有什麼慈善家,免費的午餐吃到最後往往是久候的捕獸夾。

不想跟他糾纏,席靈意轉身要走。

卻聽到後麵的男人說:

“你現在也可以選擇離開,但是我估計那男的到現在都沒有跟你說過——他媽媽是殺人犯。”

席靈意本來要走,但是扣住門把手頓住,片刻後還是回頭問那個靠在辦公桌前遊刃有餘的男人:“你說誰?”

“不走了啊。放心,你就算要走,外麵的不會攔著你。”

張幸幾步走到她身前,席靈意沒地方躲,其實她沒必要躲,因為他隻是走到離她極近的距離,在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香水或是服裝混合著體溫的味道時,打開了房間的燈。

辦公室裡的燈很亮,卻不刺眼,很像自然光,落地窗外的城市已經被烏雲籠罩,開燈後的玻璃像一麵鏡子,席靈意從那麵鏡子裡看到張幸開完燈離開後,自己的手足無措。

她從來沒有見過,張幸這麼有攻擊性的時候。

這種攻擊性,跟他以前的調笑或是挑她毛病都不一樣,以前他對待她隻想是一隻可以隨手撈過來玩一玩的家養貓咪,而他現在的攻擊性,像是一隻完全打起精神開了屏要去打敗另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的……雄孔雀。

那是一種類似於炫耀與展示自己魅力的攻擊性。

他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一指旁邊的沙發:“坐吧。”

“你把話說清楚。”席靈意沒有順著他的話,而是站到了辦公桌前他剛在站的那個位置,隔著距離跟他對峙,“誰的媽媽是殺人犯。”

“原名瞿寧白,現名寧褚,其母寧彥秋,於2002年因故意殺人罪入獄,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張幸將一疊檔案在手裡晃了晃,“那男的當然不會告訴你,那種鳳凰男隻會在你們結婚以後,再把自己家裡那一團糟汙告訴你,讓你到時候不得不跟他一起收拾爛攤子。”

席靈意要伸手去拿,但是張幸把手往後一躲:“席靈意,你現在是不是能好好坐下來聽我說說話了。”

席靈意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張幸這個人很聰明,隻要跟他講話就容易被他的邏輯繞進去。

其實她聽到張幸說寧褚的媽媽是殺人犯的時候,心裡有一點微微的恍然大悟。

她突然明白了寧褚為什麼上大學的時候那麼沒有自信,為什麼家裡那麼窮,為什麼好像總是有心事。

為什麼她說要見家長的那天晚上,寧褚那麼大一個人,會恐懼無助地哭到渾身發抖,怕被她拋棄。

如果寧褚的媽媽是殺人犯,那麼好像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作為殺人犯的兒子長大,就算如她所見到的那樣,寧褚的情緒甚至都比大部人要穩定,一點暴力傾向都沒有,有時候溫順得像沒有攻擊性的食草動物。

——他長到這麼大,一定很不容易吧。

之前動漫展結束的時候,寧褚說要跟她講點事,但是後來公司有事,他一直沒有機會說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

很顯然張幸並沒有打算把那份檔案給她看的打算,作為一名精明的商人,做慣了上位者的他太懂得如何拿捏人的軟肋了。

要從他手裡拿到什麼,就必須要給他想要的東西。席靈意早就知道這一點。

“你想跟我說什麼。”席靈意始終沒有去沙發上坐下,隻是固執地站在辦公桌這條楚河漢界之前。

“我說你,跟他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吧,還是這麼怕我,連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都不肯,是不是因為,怕跟我說多了話,就真的愛上我了?”

張幸把那份檔案隨意地放在了桌上。

他似乎完全不怕席靈意去拿。

那份檔案他不在意,他的目光掃過他在意的東西。

他的視線從席靈意微微淩亂的發絲下移,到她的小腹:“沒關係,你肚子裡就算有他的種,你要是不想打掉,我也可以幫你養。”

冰冷的笑意觸達眼底。

“我會讓你知道,殺人犯的血脈,是什麼樣的天生惡種。”

“不許你這麼說他。”席靈意拍桌。

張幸似乎很樂意看到她的憤怒,笑道:“喲,看來真有他的種了,我還以為那種殺人犯的兒子,會很有自知之明,這輩子不會去拖累彆人。”

“那一個月,我沒在素格,因為我在處理家事。”張幸也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從桌上拿起一個黑色皮革的盒子,繞過了席靈意刻意劃分的楚河漢界,再次站定在她麵前。

“我家庭情況複雜,辭退你並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在針對我,因為他們覺得你是我的人。”

“現在那些事已經處理完了,就算我說要娶你,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那個盒子打開,裡麵是一枚白金鑽戒,戒圈不像是普通的婚戒,要略粗一些,大概是為了承托那一枚大得驚人的鑽石。中心鑲嵌的鑽石那密密麻麻的切割麵,讓它被花狀的戒托襯得好像一朵純潔的白玫瑰。

那樣的鑽石,甚至有些耀眼。

趁著席靈意那片刻的怔愣,張幸似乎很滿意,歪頭問她:“怎麼樣,小姑娘,還是——你更喜歡我單膝跪下來跟你說。”

席靈意:“這是一輩子隻能定製一次的那個戒指嗎?”

張幸都有點被她氣笑了:“不是,那個要一起去的。你這個女主角不在,我一個人怎麼去做?你如果喜歡那個,跟我在一起,我再帶你去定做那個,你要多少鑽石都給你鑲。”

“你跟章沐沐什麼關係?”席靈意抬眼看他。

“我妹妹。”說完這三個字,他又覺得這個關係不太妥當,所以又很長嘴地補了兩句,“我親妹妹。她從小就愛演戲,還挺有天賦的,現在娛樂圈不乾淨,我就直接給她投錢了。這家公司是她的,你進來愛乾活就乾,不愛乾拉倒,天天出去旅遊也沒人敢動你。”

“所以之前,是你在幫我。”席靈意說道。

她是說,在她在風口浪尖上被罵的時候,在她被架在全站第一的時候,章沐沐幫她說了話,而視頻的熱度也被撤了。

張幸笑了笑:“小忙。”

席靈意:“謝謝。”

看席靈意麵對著這麼大的鴿子蛋,既不拿又不拒絕的,張幸乾脆直接把戒指從盒子裡拿了出來,垂頭去牽席靈意的手,要把戒指給她戴上。

但是席靈意把手藏在了身後:“但是張幸,我真的不喜歡你。”

張幸手仍舊攤在她麵前,像拿著貓糧逗引小貓小狗一樣勾了勾手:“沒關係,我喜歡你,相處久了你會喜歡我的。”

他看進席靈意的眼睛裡,似乎有點自嘲:“喜歡我的錢也不錯。反正有那麼多女人喜歡我的錢,不差你一個。”

其實席靈意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擅長應對惡意,麵對惡意,她隻需要豎起厚厚的防備,把自己縮在厚厚的殼裡就夠了。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一個人突然的示好。

她拿出手機,把黑名單裡唯一一個人給放了出來,到張幸麵前晃了晃:“我把你加回來了好吧,我不是不敢跟你說話,隻是懶得把你加回來,不是因為怕跟你說多了話就喜歡你了。

“這公司我也不會來的,謝謝你們組織麵試,也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被人說是靠巴結領導上位的了,我自己有能力養活自己。”

說完,她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份牛皮紙裝著的陳年舊案:“我看你想說的話也說完了,那份檔案我可以看看嗎。”

但是她的手一伸出來就被抓住了,那個戒指被套在她無名指上,然後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在她還沒掙脫前,就被按在了沙發上。

沙發很軟,但是被摔下去時還是有點疼的,她磕到了後腦,有點頭暈。

那個戒指有點大,在無名指的根部微微晃動,戒麵在起落間差點漏過指縫,但是因為太大了所以還是卡在了手指背麵。

張幸的力氣很大。

壓下來的時候席靈意根本推不開他隻能拚命用手去擋。

慌亂中席靈意把那個有點大的戒指上的鑽石,抵在了張幸的咽喉。

她幾乎用上了她所有的力氣,那戒指把她的手指硌得很疼,她的手背接觸著張幸脖子上溫熱的皮膚,張幸的心跳透過頸動脈和鑽石一下下打在她的無名指上。

“聽說,鑽石是這個世界上,最硬的東西。”席靈意說話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我倒要看看,這戒指,能不能割破你的喉嚨。”

那對抗的溫度離開了,辦公室裡的燈明明不刺眼,她仰躺著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壓在她身上那股力量消失了,席靈意立刻坐了起來,但是戒指卻還不敢摘。

她也不管還穿著鞋子,就在那張真皮的沙發上,縮起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其實席靈意很喜歡穿裙子,今天天氣還挺暖的,她差點就穿裙子出門了,幸好還是穿了褲子。

她知道自己應該逃,但是她知道,如果張幸不願意放人,她絕對逃不掉,不如拿著武器保存體力。

“你就非得這樣才肯乖乖坐下,你就非得把我也搞得跟你一樣狼狽。”

張幸要在沙發上坐下的時候,被席靈意瞪了一眼,最後坐到了地毯上,卻正好攔住了她要逃跑的路。

他頭發亂了,臉上脖子上還有抓痕,領帶散了,領帶夾不知道去哪了。

如果剛才像精英人士出席酒會,現在這模樣八成是被原配和小三聯手在酒會上揍了一頓。

他抹了抹脖子上被鑽石壓出的紅痕,手指上沒有血才抬眼看席靈意:“你該慶幸你沒給我弄出血來,我下午還有會,弄出傷口來下午會開不成,我今天說什麼都要當場辦了你。”

席靈意隻是抱著自己,沒有理他。

“其實我不喜歡強迫人,我也從來沒有強迫過誰,”張幸隻是在地上坐著,穿著他那一套不知道要多少萬的定製款,“我剛才就是以為你喜歡變態。”

“你也彆瞪我啊,那男的,真的很沒品,他以前跟蹤過你,光我看見的就有好幾次。”張幸好像說出來寧褚的名字都嫌臟。

他也不要求席靈意說什麼,隻是把自顧自把領帶解了拿在手上。

“不然你以為,為什麼鹿空山在素格對麵,處處跟素格唱對台?都是因為你啊。”

但這隻是張幸的一麵之詞,席靈意舉起手來打算捂耳朵。

“你姓名章丟了吧。”張幸說道。

似乎怕她想不起來,他又補了句:“就是以前你懶得簽字,天天都用來代替簽字的那個,你大學的時候刻的姓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