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蟬:“隻說那幕僚是高公子自導自演而死,便行。”
溫榕遲疑:“可……世子爺縱馬殺人,人儘皆知。”
慕容蟬:“賤命一條,誰知那人是幕僚?隻道是兩人罷了。退下吧,也就是父親去了西北,不然這等小事還用得著本宮?”
心想,到底自己哥哥不是楊國忠,生的兒也不是個人物,不然,可歎呐。
楚元煜仍然維持著端茶的姿勢不動,直待溫榕退下後,才麵露凝重之色。
“母後,兒臣私以為應當約束府中子弟,此時乃多事之秋,外祖離京,府中獨舅舅一人操持,無規矩不成方圓,子孫缺乏管教,遲早要出事!”
慕容蟬靠著貴妃椅,身側長筱輕搖蒲扇。
楚元煜見狀心底一沉,“嘭”的一聲放下茶盞,殺死人被告上官司還不夠讓母後看清嗎?宮內她們母子如此戰戰兢兢,身後府邸子弟敗壞家業,這不是踩著血是什麼?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母後不願管,今日午後兒臣便去慕容府,拿世子是問!”楚元煜一甩衣袖,踏步離去。
慕容蟬沉穩吹著蒲扇,眸子凝視楚元煜離去的背影。
長筱心裡一顫,皇後一向拿太子殿下拿得緊,就是不願讓她插手過多府裡的事情,怎麼如今反倒是放在了太子殿下麵前……?
就單論今日溫榕來報慕容府的事,按以往絕不會在殿下麵前說這等事,這不是平白添殿下和府裡的矛盾嗎!
長筱看不明白皇後的打算,隻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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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君曄最怕的還是來了,他眼睜睜看著兄長的屍首被下人隨意拋在自家門口,那些人卻說笑著離去。
君曄步伐踉蹌,三步跪倒在地,爬著向門口去,那是一具趴倒在地的屍體,渾身是被拳腳踢出來的淤紫,觸目驚心,唇角還餘著嘔出來的血絲。
“不!不!!!!”
君曄痛哭流涕,為什麼,為什麼你偏要去高府,明明靠著小賣可以維持溫飽,為什麼你偏偏要去爭那浮遊不敢碰之巨蟒!
“噔噔蹬……”
馬蹄聲愈近,是走遠了的人折返,小廝高坐馬背,迂回停馬,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兩,向下拋擲砸在死人的後背上,啪嗒一聲滾落地板。
“諾,這裡頭是五十兩銀子,高公子念在你兄長為府做事勤懇,給的葬銀。你且記著,我們公子原不該出這筆錢的,打死你哥的是慕容府世子爺,將來那是要繼承王位的,我們公子打不起官司嘍。”
“世日風下,賤心賤骨,可悲呐,我等凡人,還是莫要碰那通天道,一不小心,就沒命了。”
小廝說完話就走了。
街裡鄰坊聽到動靜都出來查探,細細索索刺探些什麼,“原道今日被慕容世子當街打死的是誰,原來是這夥子兄弟的哥哥……”
“唉,真是慘啊。”
“走罷,讓人家弟弟自己靜靜。發生了這種事,怨得了誰?聽聞那兄長是個有才學的,也落得如此下場,看來還是老實經營小店的好啊。”
“是啊。”
君曄低著頭,雙眼通紅充斥著恨意,那淚水已經將兄長的頭發打濕,他一遍遍撫摸著他,心裡卻陡然涼透了。
慕容府……
“慕容歸!還不快出來麵見太子殿下!”侯仲一腳踹開房門,國字臉怒氣騰騰。
恰逢慕容王爺離府,府上獨留慕容歸一個主子。他聽到外邊竟然有人敢喊他名諱,匆忙從溫柔鄉中披上鬥篷出來。
豈料他剛見到楚元煜那張京城絕代的臉,還未來得及驚歎就被楚元煜提著鞭子甩下。
“啪——”
一鞭子,慕容歸翻身摔倒在地,“哎喲!你!”未說完,又是一鞭,直打得他屁滾尿流,一身賤骨頭忙裡忙外連軸躲在下人背後。
“楚元煜!你真以為你是太子了,竟然敢這麼打我!”慕容歸麵色驚惶,唇瓣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
楚元煜用手將鞭子上的血擰乾,眼眸陰沉,“那你呢,你真當自己是個世子,就能當街殺人嗎!”
慕容歸目光躲避,其實今早就因為這個被王爺訓過一頓了,好不容易捱過去了,現在又來了楚元煜這個煞星,是誰去通風報信了!
“你打了我,這事沒完。”慕容歸轉身欲進房子,卻被楚元煜兩個得力侍衛左右擒住,按壓在木凳上生生被抽了二十來鞭。
“世子妃……”廊下,慕容世子妃看著院裡頭的鬨劇掩麵哭泣,以帕子遮擋桃花麵,身旁侍女藍汐擔憂望了眼院子,匆忙扶著世子妃離開了。
楚元煜把慕容歸打暈後,冷聲道:“潑醒他。”
慕容歸的嬤嬤和婢女跪了一地,陪房的更是從一開始就哭得梨花帶雨,那陪房丫鬟跪在楚元煜腳下哀求道:“殿下不能再打了呀,世子爺會受不住的,再打,他,他就去了呀!”
楚元煜握緊手柄,質問道:“若他下一次還殺了人呢?人命薄如天,斷沒有貴賤之分,孤身為太子,不以身作則,難道還要眼睜睜護著為非作歹之人!可笑!”
那丫鬟哭得不能自已。
慕容歸這骨頭到底是硬,慢慢著就醒了,他陰笑幾聲凝視著楚元煜,喉中發出幾聲艱難的喘息,“楚、楚元煜,這件事沒完。”
“彆說了,世子,不要再說了。”那些奴婢哀哀求著,就差捂住慕容歸的嘴了。
楚元煜原是冷靜下來,要好好勸講一番話,卻發現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人,人的秉性極其堅固,難移,非他之手段能輕易改變。
想打死這孽畜,但是慕容府人丁稀少,又找不出第二個世子爺,楚元煜這才驚覺慕容歸是如何寶貴,宮中皇後需要自己做太子,府中又何嘗不是供著慕容歸做世子爺?隻是本性到底是天差地彆。
“王爺到——”
所有人跪下,獨楚元煜站著。
慕容王爺,既皇後兄長,論理楚元煜該叫他一聲舅舅。
楚元煜:“舅舅。”
慕容王爺麵色不善,隻抬手讓人將慕容歸帶著去醫治。慕容歸臨走時還叫嚷著不會放過楚元煜。
“你且跟我來罷。”慕容王爺縱馬半生,對楚元煜這一毛頭小子沒帶半點懼怕,更何況當年女扮男裝之事,還是他一手造就的。
可以說,沒有他慕容舅舅,哪裡來她楚元煜當太子?
可是今日,這後生差點把自己的心肝打成殘廢。
“坐。”
二人對立盤腿而坐,隔著案桌,呼吸聲都能聽見,楚元煜心裡雖有不適,但無法躲避,便垂眸靜待宣判。
婢女上了茶後全部退下了。
慕容國舅抿了口茶,歎了聲,“殿下如何稚幼,怎麼就到要把親表弟打死的地步呢?”
楚元煜沒有喝茶,一直靜聽他說話,她拱手,“舅舅,表弟魯莽打死了人,孤認為應當懲治,不應蒙蔽。”
“哦?主子是主子,奴是奴,主子打死奴,你也要打死主子嗎?”
楚元煜搖頭,“這世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遵守國法之人,另外一種是背叛國法之人,主子打死奴尚有法規規定,可沒有一朝國法認為,世子爺可以隨意打死其他人府上的幕僚。”
慕容王爺拍案斥道:“何人告知你是幕僚?不過一府上賤奴才,買來打死照樣合法!”
楚元煜直視慕容王爺。
慕容王爺年歲已高,眼瞳渾濁,與他直視像是進入了黑暗旋渦,踏入就會粉身碎骨。
“請進吧,殿下。”
楚元煜一腳踏進黑屋,身後房門落鎖聲叮叮當當,令人心煩。
她端坐其中,仰頭望著窗外的明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月年年,望相似①。
子時,楚元煜回東宮,換了一身白服,著一小火盆於殿內,燒著白紙。
對著火盆發了會呆,楚元煜黯然垂淚,“修成……莫要怪兄長,到今日才得閒祭奠你。”
她吸了吸鼻子,又怕動靜大,手掩著火盆,暖和的烘熱感溫暖了楚元煜冰涼的手,不知想到了什麼,楚元煜淚水更是急了,無聲的哭著。
“到了今日,阿弟還是體貼我,暖著我。”楚元煜又燒了自己的衣服下去,指望九泉之下,阿弟不要忘記我。
火盆降息,楚元煜又思及那冤死的幕僚,他的家人也該如何悲痛?
楚元煜悲從中來,燒了一疊又一疊的紙。
“咚咚。”
楚元煜抹乾眼淚,沒成想那反骨侍衛竟不等主子允許,直接闖入。
蕭隨看清殿內景象腳步一頓,而後將門閉緊,提步過去,低頭看著狼狽的殿下。
楚元煜瞥過頭,半邊頭發散下蓋住了臉,“你是不把我當主子,糊塗的東西。”
蕭隨喉頭梗塞,不知為何,看到楚元煜這幅模樣,心裡難受得慌,明明是仇家的女兒,自己卻在心疼她。
“殿下。”
“莫要喊孤,孤沒有你這沒用的下屬。”
蕭隨聞言跪下,頭磕在楚元煜的腳背上,身旁就是火盆,他卻全然不顧,“屬下來遲,請殿下責罰。”
楚元煜沒有說話。
蕭隨於是抽出了刀,被楚元煜按下。
“再玩這種把戲,孤就要驅逐你去。孤最厭煩血,以後彆讓孤看到。”
“是。”
蕭隨在心裡權度楚元煜需要的是什麼,目光從潔白的衣裙到火盆中跳躍的火舌,是在祭奠什麼人嗎?可他並未聽聞宮中最近有什麼人去世。
眼前裙擺微動,挪動到窗台邊。“孤且問你,你今日做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