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溫泉(1 / 1)

裴霽曦站在夜色之中,看著初雪晴離開祁允,向他走來。

少女麵帶笑容,眉眼微彎,嘴角一如她用食指畫出的弧度。

本來裴霽曦讓她記錄士兵操練情況,又去勸慰祁允,都是怕她無所事事要一起訓練,才做的安排,本沒指望什麼,可她總是出人意料。

待她走到身旁,帶著夜色的微涼,卻用唇角的笑意淡化空氣的冰冷,讓人心生暖意。

裴霽曦也被感染,彎起唇角,道:“以往我教你時,總是說懂了麼?你可是因為這個,心生不滿?”

初雪晴忙搖頭,“當然不是,隻是有感而發罷了,每次被世子問‘懂了嗎’的時候,總是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推己及人,才想換個說法也許更好,視角的轉換往往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好。”裴霽曦道,“那今後,我也會說,‘我講清楚了嗎?’”

夜風裹挾著冷意徐徐吹來,將裴霽曦身上的鬆木香味擴散到她的鼻尖,初雪晴心中莫名安定,微笑著點了點頭。

裴霽曦又道:“做得不錯,給你個獎勵,回帳拿上換洗衣物,帶你去個地方。”

初雪晴愣怔片刻,才應是,回了自己帳子。

她迅速拿好衣物,想了想,應該是裴霽曦要帶她去彆個較遠的地方,可能會耽擱幾天,才讓她拿上衣物。

兩人走出營帳,裴霽曦照舊脫下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初雪晴有些納悶,既然是去遠處,還要帶換洗衣物,為何不騎馬外出。卻見裴霽曦仍是帶著她沿著小徑往陰山上爬,這次路過半山腰的平台,卻未作停頓,仍舊繼續向上。

初雪晴雖有不解,但也未多問,隻跟著裴霽曦的步伐,向上走著,偶爾路過覆著冰雪陡峭的地方,裴霽曦會隔著衣袖拉住她的手腕,讓她借力向上,防止她跌倒。

直到走至一處稍緩的山坡,裴霽曦帶她穿過一片冰雪覆著的鬆林,停在一處山洞之前。

夜色昏暗,唯有白雪映襯的一點點微光,裴霽曦指著前方的洞口道:“裡麵是一處溫泉,我在此守著,你進去吧。”

初雪晴這才明白他的意圖,軍營洗漱不便,她的帳子不像裴霽曦的帳子那般大,放不下浴桶,每天隻能簡單擦洗,能夠痛快沐浴,對她而言已經是奢侈了。

裴霽曦從懷中拿出一根蠟燭,拿火折子點燃遞給她,“去吧。”

燭光照亮了初雪晴的臉,她臉上浮起紅暈,脫下狐裘披在裴霽曦身上,接過蠟燭,垂下眉眼,訥訥道了聲:“謝謝世子。”

和洞外的徹骨寒冷截然不同,洞內充盈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初雪晴將蠟燭放置在一旁,走向池子。

褪去身上衣物,甫一塌入池子,層層暖意就湧上了四肢百骸,她不禁長舒了口氣,散開發髻,任一頭青絲漂在水上。

昏暗中氤氳著溫暖的水霧,微弱的燭光灑在水麵,隨著水波飄蕩著碎金般的流光。

滌蕩在百骸的舒適感衝散了身上的疲憊,太久沒有這般暢快沐浴了,她把頭慢慢潛入水底,憋氣,片刻,揚頭浮出水麵。

甩出來的青絲激起四濺的水花,落到周圍的石台之上,不巧,正好熄滅了微弱的燭火。

猛地陷入黑暗,她不禁叫了一聲。

洞外的裴霽曦聽到喊聲,忙問:“怎麼了?”

初雪晴回過神,趕緊答道:“不小心把燭火熄滅了,沒事,沒事。”

火折子在裴霽曦身上,他又不方便進去送,便問她:“要不我把火折子給你扔進去?”

初雪晴衝外喊道:“不用了,萬一扔到池子裡呢。我很快就洗完,沒事。”

黑暗之中,初雪晴也加快了動作,隻是水聲在洞裡的回聲,方才在燭光之下略為動聽,此刻在一片黑寂之下,就顯得有些瘮人。

她不禁衝外問:“世子,你還在嗎?”

“在。”聲音即刻從洞外傳了進來。

“沒事,在就好。”初雪晴壓下黑暗中稍微湧起的一點懼意,起身摸索著布巾擦身。

“不用怕,我就守在洞口。”仿佛是猜到了她的畏懼,裴霽曦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安撫她。

初雪晴心下稍安,洗完後,迅速穿好衣服,匆匆拭發,也顧不上等頭發乾透,隨意挽了個半髻,披著濕發跑出了山洞。

一出山洞,寒意就迅速從衣領和袖口處鑽進來,初雪晴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裴霽曦見狀,兜頭把狐裘給她披上,忙道:“怎麼不擦乾頭發。”

他推著初雪晴進入山洞,找到方才的蠟燭點燃。

山上的寒冬冷意沁骨,初雪晴隻是出洞了一會,頭發已經凍成一條一條的。

燭光映照在初雪晴的臉上,白皙的麵龐上淺淺的紅暈,趁得她多出了平日沒有的嬌嫩,裴霽曦喉結滾了滾,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

他用暗啞的嗓音道:“你在此處待著,等到頭發乾了再出來。”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初雪晴訝然道:“世子,外麵太冷了,您、您還是在裡麵等吧。”

“不妥。”裴霽曦沉聲道,說著身影已走到洞外。

“那您把狐裘穿上。”初雪晴衝外喊道。

“我不冷。”還很熱,剛才被洞內熱氣熏的他渾身不自在,正好在這冰天雪地冷靜一下。

初雪晴獨自在洞內,方才被凍冰的頭發已然化開,重新散發了熱氣,水珠順著頭發滴到了狐裘之上,她脫下狐裘,狐裘領部和肩部已經沾上了水,現在也的確不適合拿出去穿。

洞內太過安靜,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就這麼沉默著,實在尷尬。她試著提高嗓音對外麵道:“世子,您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須臾,裴霽曦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過陣子陣型訓練得差不多了,要帶新兵來拉練,我踩點時看到的。”

“拉練?”初雪晴問,“是到山上來嗎?”

“是,到時候分幾個隊伍比賽,爭旗。”

新兵的訓練著實多樣,初雪晴每日看著,都覺得心癢難耐。她猶豫道:“世子,為何不讓我跟著新兵一起訓練呢?”

裴霽曦坦言道:“你跟著我練了這麼長時間,連下盤都不穩,底子太差,他們的訓練強度你跟不上,適得其反。”

初雪晴知道自己的短處,也知曉自己短時間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士兵,可她仍記得前些日子裴霽曦說的,走錯了路,也可以回頭。

但是,若裴霽曦也覺得她不堪培養,她便是在浪費這難得的機會。

她訥訥問道:“那……世子覺得,我是不是不適合在軍中?”

裴霽曦聽出了這語氣的失落,猶豫一瞬,安慰她道:“現在談這些都為時尚早,等你去了明履營中,他們那有針對女兵的訓練方法,到時再看也不遲。”

初雪晴低語應了句:“哦。”

她隻得順著裴霽曦的話,在心中安慰自己,她每日見的,都是男兵,拿自己與男兵比較,自然是比不得的。

“我聽聞明履營已經很久沒有新兵了。”

洞口的裴霽曦,感受著呼嘯的冬風,方才的躁亂已經慢慢平複,聽到初雪晴這句話,他也無奈道:“這條路對女子而言,本就艱難。”

“可我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一條路了。”初雪晴堅定道。

起碼對現在的她而言,是最好的一條路。

兩人又隔著洞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洞外寒風凜冽,鬆樹上裹著的白雪和地麵上的白色相互映襯著,讓濃夜染上清冷。洞內熱氣蒸騰,幽幽燭火搖曳閃爍著,讓暖意沁入心脾。

待初雪晴頭發乾了以後,他們原路返回,初雪晴走在裴霽曦身旁,身上披著的狐裘已經乾了,還帶著鬆木香味,走在陰山的鬆林之中,讓這鬆木香味更甚。仿佛被裴霽曦的氣味包裹著。

可奇怪的是,明明隔著一個洞口,兩人聊了那麼久,可這漫長的回營之路,兩人卻沉默異常。

仿佛那洞口隔開的不是兩人的距離,是為夜色罩了層遮羞布。

*

翌日,晨光熹微,初雪晴照常侯在裴霽曦帳外等著給他收拾屋子,裴霽曦今日起得格外晚。

等了一會,聽到裴霽曦起床的簌簌聲,她喚了聲世子便要掀簾進帳,可裴霽曦卻嗬止了她進帳的腳步:“不用進來伺候了。”

她疑惑不解,正欲發問,又聽到裴霽曦沙啞的嗓音:“你現在去把字帖抄上一遍,我半個時辰以後檢查。”

半個時辰,那麼多字,她早食還未用,這是不讓她用飯了?初雪晴也沒敢問原因,急忙告退回帳抄寫。

帳內,裴霽曦聽到她離去的腳步,狂亂的心跳才漸漸恢複。

他看著一床的狼藉,心想,下次,還是應該讓墨語陪她去山上。

可這念頭剛一冒出,就被自己否決了。

他隻覺自己是年齡到了,才會做烏七八糟的夢,他忍得住,不代表彆人沒有歪心思。

將褥子與衣服團做一團,又點了熏香,直至鬆木香味從香爐的紋路中彌漫開來,他才放心拿起那一團烏糟,向賬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