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恩情(1 / 1)

晨光熹微,清淺的日暉灑在洞口,在陽光映襯下的雪色也褪去一絲寒意。

初雪晴找來一根木杖,用裴霽曦的隨身匕首砍成合適的長度。裴霽曦就看著小姑娘吃力地為自己做著手杖,心想這丫鬟竟然比小廝還要好用。

裴霽曦右手扶著手杖,初雪晴攙著他的左手,也刻意避開他左肩上的箭傷。兩人就這麼一瘸一拐地走在山林中的雪地上。

裴霽曦雖然之前不曾來過白峰山,但他的方向感極好,所以也不會擔心迷路。

兩人走著走著,卻仿似聽見了有人在呼喊。初雪晴以為是找他們的人到了,讓裴霽曦靠著一棵樹休息,她先向前探路。

可她沒走多遠,發現那呼喊並不是侯府的人,竟是一個女人的呼救聲。

她透過一片灌木叢看向另一邊,發現有一個壯漢竟在欺侮女子,相隔太遠,她看不清那女子樣貌,可卻看得清那女子在奮力反抗。

她不自覺咬緊了牙冠,心頭勇氣一股怒氣,可她不能這麼貿然就過去救人,不說她現下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就算是一個成人女子應該也無法打過那壯漢。

她急忙回到裴霽曦身邊,告訴他這邊的情況,欲借他匕首一用。裴霽曦訝異於她的勇敢,卻也知她無法一人救出那女子,心知情況緊急,忙道:“你就算拿了匕首,也無法救人,我們快些過去,我來處理。”

“可是您身上的傷還未好……”

裴霽曦打斷她:“無妨。”

初雪晴也不再糾結,扶著裴霽曦到了方才的位置。裴霽曦手握匕首,隔著灌木叢,看準那名壯漢的位置,用力甩出了匕首。

匕首正插在壯漢心口的位置,那壯漢應聲倒地。

女子驚慌失措間發現有人救了她,愣怔片刻,急忙理好衣物,看見裴霽曦和初雪晴,就過來跪在地上謝恩。

待她走近,初雪晴才看清她的樣貌,竟是賣鹵水豆腐的寡婦楊氏。她扶起楊氏道:“楊姐,我是定遠侯府的丫鬟冬雪。”

楊氏這才定神,看清了初雪晴,又是哭又是謝。

裴霽曦沒去看楊氏,反而聽清了剛才初雪晴報的名字,在心中默念,冬雪,原來這個小丫鬟叫冬雪。

楊氏見裴霽曦受傷,更是內疚,竟讓傷著的侯府世子救了自己。

他們三個便一起向山下走。

走到半路,終於看見了侯府的侍從,裴霽曦剛想吩咐人去報官,他不是為自己報官,畢竟他被誆騙至山上受傷這件事不宜外揚,但畢竟剛才欺侮楊氏的壯漢已死,要經官府處理。

畢竟是受辱,報官於楊氏名聲不利。他便詢問了楊氏。

楊氏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報官。

其餘眾人要護送裴霽曦回府,初雪晴在眾人的後方,仿佛被遺忘一般。

侍從扶裴霽曦上了馬車,正欲駕車前行,裴霽曦卻叫來輕風吩咐了一聲,輕風便走到初雪晴身旁,喚她上馬車休息。

初雪晴有些受寵若驚,畢竟在這個時代,奴仆救了主子,不算恩情,隻是本分。裴霽曦待她卻無輕慢。

*

定遠侯府中,大夫給裴霽曦瞧過傷,好在及時清理傷口,且刺中裴霽曦的箭並無毒性。他開了藥,又囑咐了日常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老夫人坐在裴霽曦床旁,看到裴霽曦的傷,心疼得她眼眶通紅。她不禁想起了去世的老侯爺,老侯爺是開國元老,跟著先帝打下這江山。侯府人丁寥落,她的長子戰死沙場,隻留下次子裴康時和小女裴夢芝,侯府一門忠良,連裴夢芝都披甲上陣,為國效力。可飛鳥儘,良弓藏,如今邊境太平,定遠侯手下的定遠軍,就成了建禎帝眼中刺。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問道:“曦兒,你可知是何人誆騙你上山?”

裴霽曦答道:“追殺我的人刻意掩藏武功路數,所用弓箭也平平無奇,並不能看出是哪路人馬。”他頓了頓,續道,“可他們一定對侯府相當了解,且有仿冒字跡的高手,才能借師父的名義誆我出去。”

裴霽曦的師父卜成周本是定遠侯軍中同僚,因傷病勞身,已經隱世,連裴霽曦都不知道師父去了何方。

老夫人無奈道:“你大伯為救你師父而戰死沙場,你師父自那以後也不再進入侯府了,也就是怕我想起那些事罷了。可這麼些年過去了,對方竟能知道這些陳年往事,且能模仿你師父的字跡,定然是對侯府有一定了解。”

似是想起侯府單薄的人脈,老夫人的神色又顯現出一絲哀傷,沉默片刻,才道:“本來你傷勢未好,不該告訴你,可皇上昨日就派人喚你進宮,我昨日說你不舒服,推脫過去了,不知今日宮裡可還會派人來。”

裴霽曦麵有愧色道:“祖母,因孫兒大意,才中了圈套,讓您擔心了。”

老夫人撫了撫他的頭:“曦兒莫要自責,如今想算計侯府的人太多,再小心也難防”,她看著孫兒的還帶著少年氣的麵龐,明明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被逼得早早懂了事,可畢竟年少,心思仍是不深。

裴霽曦緩聲道:“孫兒受傷的事,還是莫要讓人知道,以免父親在邊境擔心,被有心人挑事。”頓了頓,又道,“那批人引我外出追殺,卻未在箭上塗毒,想必並不是非要置我於死地。”

老夫人心中湧上一陣後怕,萬一那箭上有毒,她唯一的孫子就……轉念一想,也不會到這個地步,畢竟,裴霽曦相當於是定遠侯放在京中的質子,若他出事,必定引得大寧朝局動蕩。

老夫人神色微動道:“可巧,曦兒傷重失蹤,皇上就召見你,祖母怕惹人非議,被人說你私逃出京,無奈稱病,這樣一來,定遠侯府不顧皇上顏麵的名聲怕是要傳出去了。”

裴霽曦聞言,凝神細想,這一環環,就是料定他們不敢讓定遠侯擔心京中家人安危,隻是受傷,定然不會聲張,可宮裡的召見不去,就是不敬,這臟水還是潑到了定遠侯府。

可這做局之人,有太多可能性。甚至前兩日剛剛來府的表兄蘇晟傑,也有可疑,為何他到訪當夜,就有人誆騙了自己?

老夫人想必也是看透了這層,對裴霽曦道:“定遠侯府功高蓋主,想要安上個不敬的名聲,何患無辭,隻是我們今後行事要更加小心,莫要再著了彆人的道。”

裴霽曦應聲,又想到了救出自己的丫鬟,問道:“我院子裡的丫鬟冬雪,此次於我有恩,祖母可否給她些銀兩,放了她的身契?”

老夫人聞言搖頭道:“她一個十三歲的丫鬟,父母都找不到了,你放她出府,她又如何謀生?不若讓她做你的貼身丫鬟,等她大些,收入房中,也算還了這份恩。”

老夫人這些年一直想要塞給他幾個丫鬟,奈何他在軍中待慣了,竟是隻要小廝伺候,現下有這麼個機會,老夫人順水推舟就要把人塞給他。

定遠侯現在的妾室李氏,就是當年他的通房丫鬟,在娶妻後抬了姨娘,雖然定遠侯和先夫人伉儷情深,可李氏的存在也曾讓先夫人不適,何況還有個庶女裴雨檀。

裴霽曦見過母親因父親妾室難過的模樣,他自己便不想在成親前收通房來惡心未來夫人,於是拒絕了老夫人:“孫兒不需要什麼通房丫鬟,您以後也莫要給我塞人,到了年紀娶妻就是,何必要多個人。”

老夫人明白,這是在說自己把李氏給定遠侯做通房的事,心道裴霽曦還小,提這個尚早,於是退了一步:“不收通房丫鬟,那收個貼身丫鬟,跟著你做事,以後到了年紀放出府嫁人也好。”

老夫人沒說出口的是,大戶人家男主子的貼身丫鬟,一般很難高嫁,畢竟跟著男主子,是否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事也難說,不過一般大戶人家的丫鬟規矩好,主子賞識的話嫁妝也不錯,嫁的出去倒是不愁。可老夫人打的主意可不是讓冬雪出嫁,待得兩人培養了感情,就讓裴霽曦收了她。

裴霽曦彆過臉去,淡淡道:“那就收做貼身丫鬟吧,學些本事,大了也好謀生。”

*

初雪晴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命運,待得趙嬤嬤告知了她,她卻心生忐忑。

趙嬤嬤本以為這麼大好事砸到初雪晴頭上,她定然會喜不自勝,可初雪晴麵上並未生喜,趙嬤嬤還以為她是高興得愣住了。

又吩咐人給初雪晴換了屋子,搬到裴霽曦臥房旁的耳房,方便照顧世子。

臘梅和懷綠都來幫初雪晴收拾屋子,隻霜華稱病不來,初雪晴也明白,霜華定然是覺得自己占了她貼身丫鬟的名額,卻又不敢表現自己的不喜,不想露麵罷了。

初雪晴看著自己的新屋子,竟然像模像樣地有個梳妝台,上麵還放了賞賜她的衣物。

臘梅摸著她新衣的料子,不似粗使丫鬟的純色棉布,衣裙上都繡著不同的紋樣,不禁慨歎:“原來做世子貼身丫鬟這麼好呀,冬雪你日後可要惦記著我們姐妹。”說著攬上了初雪晴的胳膊,燦然笑著。

初雪晴露出清淺的笑容:“自是會惦念著你們。”

懷綠聲音怯怯的:“冬雪,世子那般冷漠,你不怕嗎?”

初雪晴搖頭道:“世子看似冷漠,待下人卻並不嚴苛,日子久了你們便知道了。”

送走臘梅和懷綠,她望著屋子發起呆來。

她來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從饑寒交迫,到現在不僅衣暖食飽,甚至有了自己的屋子,可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心知這個世道女子的命運不由自己,看著眼前的賞賜,她怕自己日後會成為下一個李氏。

待得她收拾妥當,就去了裴霽曦身邊伺候。

裴霽曦雖然腿腳不便,但仍沒有規矩臥床,而是坐在書房看書。

他看到換了一身新衣的初雪晴,恍然覺得和之前那個狼狽的小丫鬟判若兩人。她身穿青色花草紋樣棉綾裙,頭綰雙丫髻,清雅的麵龐上有著明澈的眼眸。

裴霽曦愣怔片刻,回神正色道:“你於我有恩,我提你做貼身丫鬟,是為了教你做事,習得一些本事,日後方便營生,到了年紀自會為你備好嫁妝,放你出府。但你彆動什麼歪心思,我以後是不會收通房丫鬟的。”

初雪晴聞言,抬眼看向裴霽曦,沒忍住悄悄上揚了嘴角,應聲答是。

“你可識字?”裴霽曦問道。

初雪晴輕輕點頭:“識得一些,以前在人牙子手中,有一個落了罪的世家姐姐,教了奴婢一些字。”

那是她出來大寧的時候,不認得這裡的文字,一個溫柔貌美的姐姐,雖落難卻不失風骨,趁人不注意,拿樹枝在地上寫字教她。周遭一圈等待發賣的女孩,因為溫飽都難,沒人願意學字,隻有初雪晴,寧願不去搶食,也要跟那個姐姐多學些字。

隻是可惜,她躲過了青樓的選人,那個姐姐容貌過盛,沒逃過最悲慘的命運。

裴霽曦對初雪晴又有一些改觀,現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論調興起,眼前這小丫鬟竟然能在那種飄零環境下耐下性子學字,也是難得。

他叫來小廝墨語,交代他去尋幾本書,轉過身對初雪晴道:“你先從開蒙的書學起,平常跟著墨語學,他伴我日久,為你開蒙綽綽有餘。”

初雪晴隻覺心中溫熱,以往覺得世子是一個清冷孤傲的人,可接觸多了又發現他麵冷心熱,她清淺一笑,對裴霽曦道謝。

裴霽曦見她並無異議,心中大石總算落下。他本擔心初雪晴挾恩圖報,硬是要以身相許。可看初雪晴神色,並無此意,不禁也對她高看。

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擔憂的事情,初雪晴同樣擔憂著。如今這心中大石,兩個人是一同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