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意外(1 / 1)

日子這樣不溫不火地過了一個月,初雪晴的活計也越做越熟練,尋常日子裡除了霜華偶爾會對幾個小丫鬟頤指氣使,也還算順心,但僅僅是順心還是不夠的。

初雪晴偶爾會在趙嬤嬤麵前稍作表現,希望能讓她注意到自己,能有什麼契機調到老夫人院子是最好的。

今日世子的表兄蘇晟傑來府中作客,趙嬤嬤叫了霜華和初雪晴前去服侍。

世子身邊隻有墨語跟著,墨語見兩個小丫鬟前來服侍,眼中閃過刹那的疑惑,但也並未多問,交代了她們去沏茶。

表兄蘇晟傑看上去是個灑脫俊逸的書生,比世子大一些,已經稍顯成年男子的氣質了。

他先是代父親道歉,說父親新任吏部左侍郎,公務繁忙,也就沒有來探望他這個唯一的外甥裴霽曦。

蘇晟傑的父親蘇大人是先夫人的庶兄,本就沒那麼親近,所以以前往來也不甚多,連蘇晟傑也是侯府安頓了這麼長時間,才頭一次上門來。

裴霽曦但笑不語,他知道這薄涼的親緣也沒什麼可結交的,定遠侯樹大招風,朝中的文臣都不願往來,以免落得個勾結武將的名聲。

霜華從初雪晴的手中拿過茶壺,上前為兩位斟茶,沉默的空氣中隻聽見茶水的流動。

蘇晟傑也不因裴霽曦的沉默而感到尷尬,隻是問道:“曦兒的書院可選好了?京中的書院我都有些相熟的先生,可以為你推薦一二。”

裴霽曦端起剛斟好的茶杯,慢慢飲了一口,才答道:“祖母已為我請了韋浩騫老先生來授課,他當過武將,也有一身學問,比書院的先生更適合我。”

他沒說出口的是,京中書院多是達官顯貴,定遠侯為了避免結交文臣的嫌疑,也特意沒有讓他去書院學習。

蘇晟傑又笑道:“也好,書院多是教授文章,於你作用不大。對了,老夫人從鄴清帶來的鹽漬牛肉我母親很喜歡,隻是她懷有身孕,在家養胎,不便上門道謝。”

裴霽曦平靜道:“舅母是鄴清人,祖母也是順路帶些,為她解解鄉愁。”

“雖然母親是鄴清人,可我從未到過鄴清,聽聞父親是在為姑母送嫁的時候,在鄴清結識的母親,有機會真想去鄴清看看。”似是突然想起在裴霽曦麵前,提到他去世的母親,有些不妥,蘇晟傑忙止住了話頭。

裴霽曦出神片刻,他的母親孤身一人嫁到侯府,就連香消玉殞的時候,也隻有舅父這個庶兄的信件問候。

蘇晟傑又客套地問了問定遠侯和老夫人的身體,裴霽曦也隻是一問一答,趕客的意思非常明顯,蘇晟傑也沒有其他話題可以繼續,隻得找借口告辭了。

蘇晟傑走後,初雪晴本想就順勢退下去,因世子本也不喜丫鬟伺候,但是霜華卻在她想退下的時候偷偷拉了下她的衣角。

初雪晴瞬間明白,如果她走了,霜華也沒理由留下了。

可裴霽曦顯然沒有初雪晴這麼善解人意,他從紅木椅上起身向外走,霜華急忙跟上,問道:“世子可需要奴婢隨侍?”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裴霽曦撇了兩個小丫鬟一眼,淡漠道:“以後沒吩咐,你們就不要過來了。”

霜華瞬間真的成了霜打了的似的,隻得規矩遵是。

初雪晴思索一番便明白了,看來讓她們兩個來伺候,也隻是趙嬤嬤的意思,世子並不想有丫鬟在身邊服侍。有個這樣省事的主子,初雪晴倒是樂得自在。

*

冬日的第二場雪在夜間悄悄在地上鋪滿,翌日一早,滿目所及皆是茫茫白色,寒意隨著冰雪的到來又加重了。

就在下人們忙著掃雪的時候,劉管家到世子的院子裡來,把大家都叫到了一起。

老夫人不久便到了,麵色凝重,審視著大家:“昨夜酉時之後可有人見到世子了?”

大家都默默左右互看,但也無人出聲回答。

老夫人聲音愈加嚴厲:“世子不見了,可知你們都是什麼後果?”說著便喚人上前,隻見幾個拿著長棍的小廝麵色凶煞地走到前方。

這時世子身邊的小廝輕風倏地上前跪下:“老夫人,世子昨夜收到師父的傳信,說是白峰山一聚,才出去的,不過世子說一個時辰便回,不讓我等聲張。”

世子另一個小廝墨語見狀也默默跪下,但並未言語。

老夫人氣地跺了跺手中的拐杖:“胡鬨!侯府在京中如履薄冰,他行事卻這樣不著調,若讓人抓住什麼把柄可如何是好!”

趙嬤嬤上前勸道:“老夫人,現下還是趕緊找到世子要緊,若被有心人知道世子失蹤了,安個逃京的名頭,對侯府不利啊!”

老夫人伸手指向世子院子的下人們,厲聲喝道:“你們統統給我去白峰山找世子去,找不到就都發賣了去!”她歎了口氣,又補充道,“都從後門分批出去,不要引人注意,切莫聲張!”

眾人忙遵照老夫人的吩咐,分好了組,向白峰山奔去。

*

白峰山位於京城西邊,本是狩獵的好去處,但是冬日漸冷,也就罕見人至。

經過一夜的冰雪肆虐,白峰山已經滿滿覆蓋了厚重的白色,灰色的樹枝上也擔著一團團的雪色,滿目荒涼。好在今日並沒有什麼風,初雪晴和臘梅跟著世子的小廝墨語一起行動,山林中隻聽見幾人踩雪的咯吱聲,還有明顯疲累的粗重喘息。

與其說擔心世子的安危,初雪晴更擔心自己未知的命運。

寒意透過她的襖子鑽進皮膚,她卻仿似忽視了周身的溫度,專心地邊走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忽而聽到前方有人喊,似是找到了世子的蹤跡,墨語聽到,讓她二人先在這裡尋找,他前去看看。

初雪晴和臘梅循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繼續尋人。初雪晴忽而看到身旁的樹上有一絲血跡,看樣子應是不久之前留下的,她便循著血跡探看。

隻是走著走著,不料走到了山林的邊緣,她撥開眼前被雪覆蓋的冬青樹枝,腳下一滑,她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雖則冬日的襖較厚,山坡也布滿冰雪,但是在冰雪之下有很多枯樹枝,在初雪晴終於落地後,發現自己身上的襖也破了,手上已經被劃了好幾個口子。

寒意讓她忽略了疼痛,她的心跳急促,不僅是被突然的變化嚇的,更是想到,她循著血跡摔下了山坡,那世子是否也有可能是摔下來了呢。

她望向上方,不知臘梅是否發現她已經不見,可她也等不及彆人發現她,想想剛才的血跡,她必須儘快找到世子。

她的膝蓋剛才磕到了,每走一步都伴著疼痛,拖著受傷的身子,邊走邊喊著世子,可卻得不到回應。好在每隔一段距離,總能發現血跡。

不知走了多遠,遠到除了寒意,饑餓感也隨之而至。

終於,順著血跡的路線,她發現了一個山洞。

進入山洞,隻見裴霽曦躺在一堆稻草之上,臉色蒼白,雙眸緊閉,玄色衣袍上也破了幾道口子,右手上有些許血跡。

初雪晴走近喚著“世子”,可裴霽曦沒有絲毫反應,初雪晴隻好將手放到他肩上輕拍,可碰到他肩膀的時候,他喉嚨嘶啞發聲,初雪晴才發現他左肩受傷了,玄色衣袍顏色深,不顯血跡,可是看樣子傷勢不清。

她輕輕撥開裴霽曦的衣服,慢慢露出肩膀,看樣子是箭傷,箭應該已經被他拔了出去。她又檢查了下裴霽曦其他地方,發現他的右腿也受傷了,應該也是箭傷。

周邊沒有可以止血的東西,初雪晴狠狠心,解開自己的外襖,撕下中衣的衣角,找一些乾淨的雪浸濕一塊布,幫他清理了傷口,又撕了些布幫他包紮。

簡單包紮過後,裴霽曦仍沒蘇醒的跡象,四周靜悄悄的,好似也沒有人找到他們。

她伸手輕碰裴霽曦的額頭,果然是發熱了。

她把周圍的枯草往裴霽曦身上鋪了鋪,又用濕布為裴霽曦擦了手心降溫,隨後放在他的額頭上。

看裴霽曦的情形,她決定還是先在洞裡待著,好在她沿途都留下了記號,希望能有人順著記號儘快找到他們。

雖然洞內避風,但是仍難抵擋冬日的寒意,她用火石點燃了些洞內的乾木,坐到了裴霽曦身邊。

可困意上來的以後,不知什麼時候,她就歪在了裴霽曦身旁。

*

裴霽曦睜眼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丫頭蜷成一團,躺在自己身邊,她的頭發散亂,眼眸緊閉,嘴唇微張著,乾瘦的麵龐染上些灰漬,手上有些許劃痕,更顯可憐。

他認出這是自己院子裡的丫鬟,可又想不起她叫什麼,想要發出些聲音,隻覺喉嚨乾啞發癢,沒忍住便咳了起來。

初雪晴聽見咳聲被驚醒,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裴霽曦身邊,急忙坐起:“世子,您可好些了?”

裴霽曦伸手指了指自己腰側的水囊,初雪晴幫他解下水囊,可發現裡麵已經沒有水了,她站起身來,膝蓋上的傷已經不疼了,她便走出洞外,取了些乾淨的雪,放入水囊之中,將水囊靠近火源,待雪化了,慢慢扶起裴霽曦,想要喂他水喝。

裴霽曦卻伸出右手,拿過了水囊,自己喝了起來。喝完水,他看了眼初雪晴乾裂的唇,把水囊遞給她道:“你也喝點。”

初雪晴應聲,猶豫了一下,舉起水囊,隔空向唇中倒了些水。

“可有人和你一起過來?”裴霽曦問道。

初雪晴搖了搖頭:“我們一起出來尋您,可我中途跌落山坡,和其他人走散了。”

裴霽曦眉頭緊蹙,思考片刻,用手撐住牆壁,試圖站起來。

初雪晴連忙上前扶他,可裴霽曦沒等她扶住就又摔倒了,他的腿傷還不足以支撐他站起來。他歎道:“罷了,還是等人來吧,你身上可有吃食?”

初雪晴抬眸,略顯窘色:“來時墨語身上備著吃食,可我們走散了,奴婢身上什麼都沒有。”言罷,又補充道,“奴婢這就出去尋些食物。”

裴霽曦雙眼微微闔目:“多看看有無中空的樹乾,多半有鬆鼠儲存的榛果。”

初雪晴還未想到冬日茫茫白雪能找到什麼食物,聞言才知有這些技巧,應聲後便出去了。

四周靜謐無聲,天色已然轉暗,灰藍色的天空已然顯現出彎月的痕跡,徒留天邊一抹淺白。初雪晴按照裴霽曦說的,專門尋找鬆鼠洞,找了大半時辰,終於找到了一些榛子。

雖然很少,但此刻他們都饑腸轆轆,也尚能果腹。

裴霽曦本不抱希望,但見她竟真的找到食物,也有些驚訝。他自母親離世後便跟隨父親在軍中生活,周圍都是糙漢,野外技能自是不必說。他以為初雪晴隻是一個瘦弱的小丫鬟,恐怕會空手而歸,未料她也能找到食物。

初雪晴將榛子放在火旁略微烘烤,便拿到裴霽曦身旁。

他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初雪晴在他身旁一顆一顆地剝著榛子,他也慢慢拿過一把,忍著傷痛跟著剝起來,還對她道:“你也吃,冬日野外寒涼,要保存體力。”

初雪晴跟著裴霽曦吃了起來。洞內隻有剝榛子的嗶剝聲,以及火堆偶爾傳來的刺啦聲。

初雪晴咽下熱乎乎的果仁,不經意道了句:“把鬆鼠過冬的食物吃了。”

裴霽曦聞言,未料這小丫鬟此刻還有心情關心鬆鼠的日子,但仍道:“等我們出去了,讓人再送些榛子回來。”

初雪晴隨意的一句話得到了回應,心裡暖意劃過,笑著點了點頭。

待他二人都食用過後,已然是深夜了,初雪晴緩聲道:“世子,若明日還無人找到此處,我們再待下去,對您的傷勢不利。”

裴霽曦瞥了她一眼,這個丫鬟又不似在府中時的唯唯諾諾,好似那懦弱隻是她在府中保護自己的盔甲,在此地隻有他們二人時,忘記戴上那層偽裝了。

初雪晴繼續道:“奴婢在洞外找到一塊木板,明日可用它拉著您出山,您看妥否?”

裴霽曦聞言愣道:“你,拉著我?”

初雪晴坦然答道:“奴婢雖然瘦弱,但是之前在府中也做些粗活,力氣也不小,世子不必擔心。”

裴霽曦見這個丫鬟眼神坦蕩,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道:“不必,你明日找根木杖,扶著我即可。”

他往日都是不苟言笑,清俊的麵龐上總有一絲寒意,但此刻輕微的笑容,卻仿似在臉龐的冰霧上灑下一抹日暉,竟一時間讓初雪晴有些晃神,她不禁在心中慨歎,這少年,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