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館裡爆發出雷鳴掌聲。
有個相當稚嫩且洋溢活力的少女扯著嗓子問:“紮彼得校長!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
人群中附和聲一片,你甚至聽到雄壯威武的男聲。
林·紮彼得校長神情錯愕了須臾,更引起眾人歡呼,他有些無奈地回應:“我至今孤家寡人。如果校內有年齡超過六十歲,且不嫌棄年齡差的女士可以留個聯係方式嗎?我願意請你一起去塔米爾大劇院看一場《葛拉芬》。”
“哦不——”
好痛苦的老年人愛好清單!
林·紮彼得顯然很滿意大家的反應,他道彆後乾脆利落地退場,將時間還給了年輕人。
林·紮彼得的講話有千鈞力量,阿米莉婭聽完後隻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一雙敏銳的眼睛看透了,但她還是很迷茫,而且這“做法師有沒有意義”好像和她關係不大。
阿米莉婭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未來,也沒想過她的法師人生應該發展到什麼地步,不是不想去想,隻是不敢去想。
拜托,她是一個沒有元素天賦的魔法廢柴,餐館裡待宰的皮皮豬都還會噴火呢,但阿米莉婭甚至捏不出一顆火星子。
拿著法杖鑽木取火倒是有可能。
人群裡沸沸揚揚討論著人生,悠揚的舞曲改變,曲調更加富有節奏感,年輕人們隻需要一個青澀地對視,對美好的感情的萌芽就會滋生出毀滅世界的力量促使他們牽手,跳舞。
裙擺在旋轉,皮鞋踩在地麵上發出悅耳清脆的響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
阿米莉婭漸漸走神,連諾瑪和道爾蒂被邀請去跳舞都沒注意到。
就像是影視劇裡主角們深陷個人情緒中一樣,畫麵會持續降噪,背景音無限弱化,最後萌生出細微的線性音頻,平穩的音調一路演奏下去,作為畫麵中心的主角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露西妮·博裡特剛剛結束一輪跳舞,邀請她的男生模樣俊秀,舞步優雅,她的麵頰因為跳舞消耗出淺淡的緋紅,在她蜜色的皮膚上意外的和諧。
有人在她身邊輕輕地笑:“跳舞真開心,是嗎?”
露西妮還沒有緩過來,她依然激動:“當然。”她轉過頭去看,卻發現向她搭話的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麵孔,他也是一年級新生,胸口的鈴蘭花仍然垂掛露珠。
他的模樣不錯,是那種在人群中會比普通人亮眼的程度,隻是身上的禮服明顯是從商店裡租借來的,不太合身。
露西妮笑容微頓,她不需要和平民學生拉近距離,父皇也是如此教導她的。但還沒等她借口離遠一點,這個年輕的窮學生又說話了。
“你覺得阿米莉婭·弗瑞茨怎麼樣?她真漂亮。”
沒有任何緣由,露西妮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她清楚的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會是誰。
越過烏泱泱的人群,露西妮看到了她。銀發的少女端著一杯花茶站在長桌前微微低著頭,明明隔的很遠,但是你依然能察覺到她那張白淨的小臉確實漂亮的讓不少人頭皮發麻,瞧瞧吧,人群裡有多少人在偷偷看她?穿著綠衣的湖中仙女,蝴蝶圍繞著她,銀色的緞子浸染了月光做頭發,纖細的四肢是白柳條編織的,嘴唇像盈滿湖光的草莓,鮮紅水嫩。
她氣色可真足。
“哈哈,博裡特小姐,你也嫉妒她。”年輕人露出一個毫無同理心的幸災樂禍笑容,他的眼睛漆黑,你看不到他的瞳孔,虹膜隻有黑色,也映不進去光。
他不對勁,露西妮呼吸一滯。
“我不會嫉妒任何人。”露西妮冷漠地說,她不在這種人麵前掩飾自己的高傲。她在貧民窟見的太多了,這些蟲豸毫不掩飾的惡意,粗俗的貪婪,每一樣都讓人夜晚噩夢連連,尋不到安寧。
她痛痛快快地向這人點頭,彆指望她會行禮:“我還有事要忙,先離開了。”
年輕人一點也不計較她的態度,他笑眯眯的:“你有事做,我也有事做。”
露西妮受不了這蚯蚓一樣濕答答黏糊糊的回應了,她瞪著他,憤怒又立刻被驚愕取代。
一把細窄的短刀從年輕人的袖子裡冒出個頭,你看不清他是如何把刀取下來,隻是短暫的爭鳴聲,那把刀出鞘,烏黑的刀身甚至折射不出一絲光芒。
年輕人鑽入人群中,露西妮捂著嘴,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阿米莉婭察覺到了寒氣。她茫然地抬頭,但眼前卻被那久違的漆黑取代。
黑色的空間這次續航時間很短,她隻來得及從無窮的黑暗裡看到那張大熒幕,一個碩大的“run”單詞一閃而過。
快跑!
然後黑暗褪去,阿米莉婭倉促的後退,手裡的花茶掉落,瓷做的杯子劈裡啪啦碎了一地,有人聞聲望去,摔碎了杯子的綠裙子少女蒼白著臉轉身就跑。
有人追了上去。
發生了什麼?是情侶吵架了嗎?相同的疑問浮現在心頭,於是沒人去深究它。連最開始就在全神貫注盯著這個美麗的孤單少女的人也在疑惑,他/她們剛剛在看什麼?
落單的羔羊踩著五厘米高的高跟鞋沒頭沒腦的在人群裡穿梭,她要找諾瑪,找道爾蒂!
呼救的聲音擠不出來,好像有無形的手在她後背張開,尖銳的大爪子會紮進她的血肉裡,穿破骨頭把心臟掏出來,玩弄以後再捏碎它。
耳邊聽不到悠揚的樂曲,隻有心臟,撲通撲通,阿米莉婭衝進了舞池裡。
諾瑪在旋轉的時候看到了她,驚慌的小阿米,她連忙要推開舞伴,但對方的手突然像鐵鎖一樣勒得死緊。
那個年輕人會追上她嗎?露西妮,你要叫醒大家嗎?
露西妮驚恐地瞪著眼睛,看著阿米莉婭的衣擺數次要在對方手中劃過,提醒的聲音趴伏在舌尖。
阿米莉婭找到了一道她自以為能保護她的羊欄。
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子,剛從後台走出來的阿特利·阿斯韋德睜大了眼睛,鈷藍的眼睛錯愕不已,怔怔看著這個撲到自己懷裡尋求庇護的少女。
阿米莉婭抓緊了阿特利背後的衣褶,毛茸茸的腦袋緊緊貼著他的胸口,強有力急促的心跳聲傳入耳朵,獵人的手闖入保護者的眼底,即將抓住顫抖著的脆弱蝶翼。
“疾風浮止!”
阿特利攬著阿米莉婭轉身,抽出一位正在跳舞的同學腰間懸掛的法杖,對著那個神情癲狂的一年級新生甩出一記蒼綠的魔法攻擊。
而而這個一年級新生直接被魔法撞飛了出去!他手裡的刀叮叮當當砸到更遠的地上,刀身飛快的褪色,詭異地讓一個學生揉了揉眼睛,疑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
人群嘩然。
阿米莉婭緊閉雙眼,緊緊抱著她的救世主不放。
確定一記風係魔法讓攻擊者動彈不得以後,阿特利鬆了口氣,甚至忘記了推開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學妹。
或許也不是莫名其妙?畢竟他之前就幫過她,所以遇到了危險就會來找他……阿特利大腦短路,隨意拚湊理由為這貼著自己的熱源找補。
諾瑪終於能掙脫這個傻x舞伴的鐵手了,她焦急地推開對方,跑進所有人的視野裡,來到阿米莉婭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米莉婭整個人一抖,慢慢放開了手。
阿特利恍然,動作頓了一瞬,有些慌不迭地推開了她。
被推開的阿米莉婭嘴唇都泛著白,腳步趔趄了一下站穩,她回頭看著諾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群裡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膽小鬼。」
「逃兵!」
「背叛者!」
諾瑪擔憂地問她:“你怎麼了?”
道爾蒂也擠開人群,她邊說著“抱歉借過”“讓讓”,一邊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狗屎學長,讓你不鬆手!踩死你!”
但還沒等她過來呢,魂不守舍的阿米莉婭先動了。她推開人群,想要離開這裡。甚至沒注意自己幾乎貼著那個倒地不起的新生旁邊走過去,這給了對方機會。
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出來,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裙擺。
“嘶拉——”
紗裙被撕開了,阿米莉婭停住腳步,回過頭。
應該是聲音太刺耳,她醒了。
黑眼睛不再像方才一樣迷惘,清醒中透露著懵逼。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個栗色毛發的高個年輕人,急哄哄莽撞地闖到畫麵裡,他一邊跑一邊褪下外衣,用這個替倒黴的阿米莉婭擋住露出來的肌膚,切斯特憤怒地要命,對那個被他奔跑過程中踩了一腳的一年級新生大吼:“你是不是有病!”
……
這戲劇化的場景讓所有人都抬起了兩條眉毛。
剛剛清醒的阿米莉婭:“……”
等下,發生了什麼。
還帶著溫度的布料貼著她的大腿,阿米莉婭低頭,看到在灰藍的西裝外衣下十分刺眼的大腿皮膚。
阿米莉婭瞳孔地震:“……”
彆,阿法納西這不是白白替她擋了災?!她好不容易丟掉的二號偶像光環破碎的負麵反饋!
在人群針對此變故進行大幅度討論之前,阿特利作為剛一登台就被其他學生會成員感歎大離譜怪物的二年級超優秀學生會長,立刻給出了解決方案。
金發俊美的王子思考幾秒,手裡的法杖再次揮舞,一道古老的克裡弗民族語咒言從他嘴裡吐出,法杖尖端的普通藍寶石流出一道優雅的青綠色魔力洪流,閃爍著星星光點,撲上阿米莉婭碎裂的裙擺。
翠綠的一指寬的細藤攀上破碎的裙擺,迅速生長,蜿蜒爬行,將布料強行拉扯固定在一起,能量流轉,星光最後化成古怪的花朵。圓圓的花朵綻開,最大的花和手差不多大,這些花朵花瓣邊緣有著金邊,花粉是金色的,以古怪的循環源源不斷分解。
阿米莉婭錯愕地後退兩步,她的裙子就被這古怪的藤生花修補好了。隨著步伐移動,這下更能清楚的看到,這些花會在她的裙擺搖晃的時候隨地潑灑流金的花粉。花朵一串一串墜在藤枝上,奇妙的要命。
不隻是阿米莉婭,所有人都去看阿特利,像是想要從這張冷硬的完美俊臉上找出他突如其來的藝術靈感來源。
明明一個“倒轉修複”就能做到的事。
阿特利繃著一張臉,誰也看不透,看不出,他公事公辦:“很抱歉,出了這麼大的差錯。”
有知趣的學生會成員將攻擊者飛出手的短刀撿了起來。
阿特利:“裙子為您補好了,針對今天的惡意襲擊,我們學生會會儘快調查,給您一個交代。如果今天有其他同學知曉情報的,請來學生會二年級辦公室找我提供線索,我們會酌情給予學分獎勵。”
受害者頭又習慣地低下了,阿米莉婭藏著腦袋要掩飾自己的羞窘,她蚊子一樣回應了對方的儘職儘責:“阿,阿斯韋德學長,您真是為校為民的好學生會會長。”
說完,阿米莉婭匆匆退場,這會又有人注意到她的外表了,湖中仙女穿上了花織出來的裙子,貝母蝴蝶翅膀破碎,但會緊跟她的腳步。
諾瑪和道爾蒂也匆匆道謝,追逐而去。
人群中,露西妮表情恢複了平靜,死水一般。
無聲的話在嘴唇裡蠕動最後湮滅:“看吧,她其實不需要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