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婭的冰冰杯和她的心理防線一起碎掉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戰戰兢兢站在那裡,低著頭鞠躬,真好想給這大爺跪下。
阿特利看了一眼學妹亂糟糟的頭發和自己分外慘淡的袖子,沒說話。
這次和阿特利一起走的不是學生會的人,是阿米莉婭的熟人,曾經的熟人。
這個在阿米莉婭身旁探頭探腦的高個子學長,一頭毛茸茸的深栗色頭發半卷不卷,比發色稍淺的眼睛似笑非笑看著阿米莉婭鞠躬道歉。他的眼睛很漂亮,但阿米莉婭隻會聯想到那種長毛大狗,會拆家的那種。
切斯特是個心態很好的人,脾氣也好。上輩子的切斯特雖然也很討厭阿米莉婭這個“切斯特的狂熱追求者”,但他沒有和其他同學一起欺負阿米莉婭,隻是旁觀。
他看阿特利不說話,就很積極地幫好友接了一句:“沒關係。”
聞言,阿米莉婭和阿特利一起抬頭看他。
“切斯特。”阿特利警告地看著他。
切斯特露出了招牌式的狗狗笑容。
也許是阿特利的表情實在太嚴肅了,又或者是阿米莉婭的表情太可憐,那雙黑眼睛被水霧罩著,幾乎要落下眼淚來。她悄悄去看阿特利,又飛快地低下去,生怕被人看出她的恐懼。
諾瑪和道爾蒂對視一眼,很有革命戰友的準備,她們站到阿米莉婭身旁。
諾瑪掃了一眼阿特利和切斯特手裡的課本,看到了“植物動物生命魔法解析”之類的字眼,她立刻明白了這兩位二年級學長是來上課的,而且可能是加時課。
雖然每年固定的開學日在九月八,但學生會成員都需要提前來校準備迎接新生,當然不是學生會的也可以提前返校,甚至還可以免費參加校園加時課。
這些諾瑪在上學前都已經打聽過了,她清了清嗓子:“很抱歉,這位學長,看來我的朋友弄臟了您的衣服,請問需要賠償或者清洗嗎?”聖亞曆克西斯的校服是用珍惜的羅女絲製作,這種絲線不會讓你刀槍不入,但會讓你用不了清潔魔法,當然,也能讓你免受部分魔法的侵襲。
阿特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有些失禮地停在低著頭一臉喪氣的學妹的小腿上。
諾瑪自然能察覺到他的視線。所以她也跟著看過去。
阿米莉婭穿著煙灰色的小皮鞋,嶄新的,還有一雙潔白的恰好高過腳踝的襪子,兩條雙腿皮膚白皙,線條勻稱,是很正常的腿。
所以阿特利在看什麼?諾瑪倍感疑惑,又突然發現,阿米莉婭的腿,好像在顫抖。
諾瑪愣住了。
道爾蒂不太擅長交際,因此這種事情她已經習慣了諾瑪出麵,她還在等著阿特利回應呢,卻聽到諾瑪也沒動靜了。
道爾蒂也低頭去看。
道爾蒂不說話了,當然她本來就沒準備說話。
阿米莉婭:“……”
救、救命!為什麼都不說話,好想跪下好想跪下好想跪下好想跪下……
當有路過的人因為這詭異的沉默氣氛忍不住側目,切斯特素來沒有什麼短暫的反射弧,他打了個哈欠,抹去眼角擠出的淚水,抬手用課本戳了戳阿特利的腰:“阿特利,在看什麼?怎麼像個變態似的,還走不走了,這節課可以領到免費的莎菲蝶(雖然是死的),彆告訴我你忘了。”
阿特利閉了閉眼,不知為何放柔了語氣:“不用道歉,下次走路注意。”
切斯特看了一眼阿特利的袖子,沒心沒肺哈哈大笑:“太有趣了,你今天要洗兩套衣服了!”
阿特利很冷漠:“我平常不洗衣服嗎?”
切斯特一愣,很誠實地回答:“洗啊。”
阿特利:“那我今天需要洗衣服很奇怪嗎?”
切斯特覺得很有道理,他點了點頭:“說得很對。”然後又忍不住地哈哈笑,“可是真的很好笑欸哈哈哈!”
阿米莉婭此時已經抬起頭了,雖然她還是對阿特利有點發怵,但還是堆起了愧疚的笑容拿出了自己的手帕:“真的很對不起,阿、阿斯韋德學長,您不介意地話用它擦一擦吧。”
切斯特停下了他那分外惹人注意的笑,他注意到了阿米莉婭,然後愣在了原地。
切斯特看著阿米莉婭的臉蛋眼睛也不眨一下,但很快,比先前更興奮的笑容就浮現在他那張俊俏的臉蛋上,眼睛熠熠生輝,就像狗看到了一塊美味的骨頭或者有趣的小玩具一樣,閃閃發亮,充滿渴望。
阿特利掃了一眼那雙甚至還在發抖的手,搖了搖頭:“不需要,你們應該還要繼續參觀,朗姆德花園很大,不要跟丟隊伍。”然後非常禮貌地衝著阿米莉婭三人點了點頭,也沒理蠢蠢欲動想搭話的切斯特,徑直向上課地點走去。
朗姆德花園不僅是個花園,還是絕大多數室外課程的教習地點。
諾瑪看著阿特利和切斯特的背影,原本一直掛著樂觀表情的臉第一次皺地十分可怕。
道爾蒂也是麵色沉重,雖然她一直沒有什麼樂觀情緒會用麵部表情表達出來。
阿米莉婭戀戀不舍丟掉了殘損的冰冰杯,她們此時已經落下隊伍太多,所以三個人緊趕慢趕跟上了隊伍的末端。但考慮到對話內容的敏感,諾瑪有意無意控製著她們的腳步,說話的時候也壓低了聲音。
諾瑪:“我聽過他的名字,實不相瞞雖然我沒有見過他,但是我們格萊斯頓現在還得繼續為克裡弗帝國的阿斯韋德效命不知道多少年呢。”
突兀地迎上銀發女孩困惑的目光,諾瑪顯得有些無奈:“好吧好吧,我知道的,你們這些皇室子弟當然不會有閒心去記住每個國家有多少帶點名氣的貴族。格萊斯頓,我是說我的父親,現在還是克裡弗帝國的一個小伯爵,雖然我還沒有見過阿特利·阿斯韋德,但你說出他的姓氏的時候,我隻能說……傳聞和現實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比如傳聞中的阿特利·阿斯韋德絕不會盯著一個陌生學妹的腿不放。
雖然諾瑪沒有把下一句話說出口,但道爾蒂已經懂了。
“出於對你的安全考慮。”道爾蒂開口說。
諾瑪緊跟著補充:“也許你得離這位阿斯韋德遠一點。”
道爾蒂用一種嫌棄又欣慰的目光看著諾瑪。
諾瑪:“我真討厭這時候我們會心有靈犀。”
阿米莉婭並不知道阿特利·阿斯韋德在諾瑪和道爾蒂眼裡已經成了“對學妹漂亮的雙腿有所企圖”的奇怪變態學長,也並不知道阿特利已經不出意外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恐懼。
此時的她還有恍惚,在諾瑪眼裡簡直像是一個無助的小智障。
阿米莉婭:“我當然。”
“當然什麼?”
被這麼一詢問,阿米莉婭想都沒想就要接話:“當然是——”
察覺到聲音不對,當然,最後她停住了。
諾瑪早已冷冷看著說話的人:“有何貴乾,博裡特同學?”
詢問阿米莉婭的人是露西妮·博裡特,她很瘦,高瘦又有些偏黑,但這不妨礙她為自己塗脂抹粉,除了臉上精致的妝容,暗棕色的長發也經過細致的打理,鬢角彆著精致的藍斯諾花(這玩意要花兩金幣)。
而站在露西妮·博裡特身旁的女孩實在出色,滾邊卷著的紅色長發披散,五官透露著張揚的美麗,站在模樣清秀的露西妮身旁被襯托的像朵花園裡最嬌豔的玫瑰花。她挑著眉,明明沒有說話,但阿米莉婭就是感受到了她的咄咄逼人。
露西妮·博裡特的笑容總是很真誠。
事實上在上一世,阿米莉婭在麵對露西妮素顏時,也有過被她真誠溫暖的笑容迷惑過,如果不是後續發生的那些並不愉快的回憶,她可能也會像今天的道爾蒂聽到諾瑪評價露西妮時跟上一句“她挺好的”。
阿米莉婭覺得十分諷刺。
露西妮又一次露出了她招牌的笑容,平易近人,好像你隻需要看到她的笑容就能明白這是一個多麼可愛真誠的女孩。
“很抱歉,剛剛突兀地詢問是不是讓你們感受到困擾了?”她歉意地朝阿米莉婭她們微微低頭。
道爾蒂看樣子很想搭話,但是考慮到諾瑪不善的臉色,她閉嘴了。
諾瑪這時候像是回過神了,收起來自己方才攻擊性太強的表情,又擺出自己最常用的那個態度:“請您彆這樣,公主殿下,您知道的,我們剛剛隻是有點小驚嚇,畢竟是在討論一些朋友間的小秘密,沒有想到有人還在旁聽。”
那個紅發女孩聽到諾瑪有些怪聲怪氣的語氣,輕哼一聲,顯然是認為諾瑪在陰陽怪氣她們偷聽彆人秘密。
露西妮確實是這對友誼中的主導者,她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抱、抱歉,我並不是故意的。隻是恰好聽到了一些感興趣的內容,所以才忍不住想要加入你們。”
諾瑪長長地“哦”了一聲:“當然,殿下,我理解的,畢竟阿特利·阿斯韋德是校園的風雲人物,這個名字都有些魔力,讓人忍不住駐足的魔力。”說完,諾瑪對著露西妮假笑一番。
露西妮臉上的笑容變淡了幾分:“抱歉,請問我哪裡做錯了嗎?為什麼您看起來對我很有敵意?”
露西妮身旁的紅發女孩不屑地嘲笑:“殿下,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低賤平民會覺得自己在聖亞曆克西斯就可以和彆人平起平坐了,不過是一個克裡弗的小伯爵家庭。”
露西妮責怪地看了她一眼:“伊蓮娜。”又對諾瑪露出抱歉的微笑,“抱歉,伊蓮娜並不是故意要提及我的公主身份……”
還,不是故意要用公主的身份。
這話現在是她說的了。
道爾蒂和諾瑪不約而同地想。
阿米莉婭打了個哆嗦。在那一瞬間,她很想說些什麼來反駁露西妮和伊蓮娜。
比如,她們的對話有意控製著距離和音量,你確實是在偷聽——但是她道歉了。
再比如,聖亞曆克西斯講究平等,你沒必要一邊坦然接受著被叫“殿下”,又說不是故意提及自己的“公主身份”——但是她道歉了。
又或者,伊蓮娜明明在羞辱諾瑪的身份不如“公主”高貴,認為諾瑪是低賤的平民,但她替伊蓮娜道歉的時候,隻說不是故意提及自己的“公主”身份。
阿米莉婭一時覺得有點槽多無口。但她不敢開口,也許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曆讓她膽怯,又也許是因為她恐懼自己說出這些以後沒有人願意相信她,她說出這些以後會被認為是扭曲事實的惡意嗎?會被當作正義警察一樣被她們嘲笑幼稚做作嗎?
道爾蒂留意到了阿米莉婭難看的臉色,她悄悄走過去握住了阿米莉婭的手。
“不要擔心。”道爾蒂輕聲說,“諾瑪會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