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君闌給幾人安排了一個堪稱巨大的馬車，單一個車廂就足有普通人家的一間臥房那麼大，而且裡麵桌椅床鋪應有儘有，簡直就是一間古代版的移動房車。

李樞坐在正對轎廂門的床上，蘇小小和柳清言坐在李樞的左手邊，予羲宸上車之後發現蘇小小旁邊已經沒了位置，便坐到了另一邊。

衛魅兒和衛靈兒也先後上車，一個坐到予羲宸旁邊，一個跳到李樞麵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李樞哥哥，我挨著你坐，你不介意吧？”

李樞尷尬地笑了笑道：“不介意不介意，衛二小姐不嫌棄就好……”?

蘇小小偷偷瞄了一眼柳清言，見她正端了一杯茶在慢慢地喝，她看不出她的情緒。

忽聽一個嬌媚慵懶的聲音道：“於辰師弟，多日不見，你還好嗎？”

蘇小小心臟猛地一抽。她不由自主地向說話的那人看了過去。

衛魅兒一隻手托腮，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朝予羲宸放在桌子上的手腕邊摸了過去。

予羲宸知道她想乾什麼。他不打算躲。

正好，她探到了虛實，也好死心。

一抬眼，卻與蘇小小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下意識地想將手收回，卻發現那人已經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一路無言。

衛魅兒摸過予羲宸竟然就沒了下文，甚至開始靠著車廂打瞌睡。

車廂裡悶熱的空氣，和衛靈兒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擾得人心煩，蘇小小轉身打開窗戶，趴在窗戶邊上透氣。

不多時，馬車的行進變得緩慢，最終徹底停下。一股清新淡雅的茉莉香忽然飄入鼻腔。

是柳清言伸手為她拂去了肩頭的一隻小蟲。

見蘇小小抬頭看自己，笑著點頭示意道：“到了。”

聲音恬淡又好聽。

蘇小小感覺自己短暫地被治愈了片刻。

關好窗戶，李樞從懷中拿出了臨行前衛君闌給的小藥瓶。

“每人一粒，可保兩個時辰不被毒霧所迷，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兩個時辰之內回到出口處。”

眾人點頭，接過藥丸服下。

幾人陸續下車，毒霧濃重深厚，能見度不足十米。

蘇小小揮了揮手試圖趕走縈繞在眼前的一團霧氣，最後發現是徒勞。

“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霧，這裡的霧氣有古怪，大家小心！”衛魅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小小點頭道：“不錯。而且我發現我的靈力好像用不了了，你們怎麼樣？”

半晌，無人回應。

蘇小小猛然回頭，發現身後果然已是空無一人。

她捏緊了拳頭。

連衛魅兒都說霧氣有古怪，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大家都不知道被裹挾到了什麼地方，連那個仿佛永遠都會不遠不近地站在自己旁邊的人，也已不見了蹤影。

她現在隻能靠自己。

她試著調動靈力，發現依舊是徒勞。

抬起頭來，前方是一片霧茫茫的未知之地。

她謹慎地邁開腳步，隻在確保下一步一定不會踩空時才會將重心落下。

靜謐無聲的世界，孤立無援的境況，忽然讓蘇小小內心倍感荒涼。

倏忽間，腦中又閃過衛魅兒將手撫過予羲宸手腕的畫麵，心中淒涼之感倍增。

是啊！

他為了升境，為了日後不被師門趕下山，選擇與她雙修，這樣省心省力，互惠互利，雙方又是你情我願的事，有什麼不對呢？

再者，即便有什麼不對，自己又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呢……

我算什麼呀？

算他的什麼人呀？

就連這個師姐的名頭，都是拐彎抹角硬蹭上去的……

我憑什麼呀？

還把人罵得狗血淋頭……

想著，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已至腮邊。

蘇小小倔強地抬手將淚擦去，昂頭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吐出。

罷了。

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強求。

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乾。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小丫頭，在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入神？”

熟悉的聲音傳來。語氣卻帶著從未有過的調皮戲謔之感。

蘇小小回身，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也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唇邊淺笑淡淡，眉梢眼尾透著妖異的紅。

在她沒注意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步，即是萬丈深淵。

“於辰？”蘇小小有些不確定地喚道，“你……你怎麼了？”

他傾身上前，親昵地摟住了她的腰。

“小美人兒，想我了嗎？”他道。

蘇小小雙瞳震顫不已。

他不是於辰！

那麼，他是誰？！

透過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蘇小小似乎可以看見，一個無力的靈魂，在荊棘叢生的泥淖裡拚了命地掙紮。

“於辰”忽然捂著胸口罵了一句“該死”。

片刻後，痛苦似乎終於有所緩解，他抬起頭來，唇邊又掛上了那抹淡淡的淺笑。

“小美人兒，彆擔心，我這就想辦法帶你出去。”

蘇小小強忍著內心的恐懼，故作鎮靜道：“於辰呢？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那個人似乎沒想到她竟已識破了他的身份，有一瞬錯愕。隨即便又笑道：“於辰，可不是我給弄沒的。”

他指了指自己，“但你要是問這個人的話……”

他張開手臂，向後退了一步，道：“你看到的就是啦。”

蘇小小不解其意。但她想著，不論如何，總不能兩個人都落到他手裡。

有意無意地向後一瞥，竟發現自己所在的正好是一個懸崖邊。

跳，尚有一線生機。

不跳，眼前的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看起來要危險百倍。

再者，藥丸的藥效也撐不了多久。

到時候，沒死在這個人手上，恐怕也要被瘴氣毒死。

她想了想，心一橫，向後一仰。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發絲抽打著臉頰，針紮一樣疼。

“蘇！小！小！”

於辰的聲音遠遠傳來。

蘇小小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太好了，是他趕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蘇小小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絕色美男，正背對著自己坐在前麵不遠處，緩緩地褪下衣衫。

蘇小小想我可真是個人才，做夢都不忘給自己發福利。

之所以能知道這是個絕色美男，是因為他即使背對著自己，又因為她也不知是在做夢還是什麼的狀態看得朦朦朧朧的，但還是能依稀感覺到美男的身形修長勻稱，腰身勁瘦，背闊臂長。

她很努力地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然後便驀然發現，那個人的側臉長得好像予羲宸！

的確也是，在蘇小小見過的人裡，長得這麼好看，身材又這麼好的人，似乎隻有予羲宸這麼一個。

那她要做春夢，用的也一定是這個人的臉和身材嘛！

至於她把他當成了誰……

不重要。

而且，美男哪裡是在脫衣服！

分明是在艱難地往後背上藥。

“師……師父……”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

美男的身體僵了一下。

她也被自己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意識一下子清醒。

美男似乎是疼得流出了汗，用衣袖往臉上抹了一把，緩緩回過頭來。

“於辰？”

是於辰啊！

那沒事了……

不是！

蘇小小立刻翻身坐起，抓著他要拉起衣服的手，急道：“你受傷了？”

於辰動作很慢地回過身來，反握住她的手道：“醒了？”

蘇小小看著他墨黑色的眸子，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將手抽離道：“嗯。”

於辰感覺自己甚至沒有力氣去阻止。

蘇小小看著他的背，看上去是被突出的岩石劃傷的，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的一道大口子。

“你是因為救我才受的傷嗎？”她道。

予羲宸看了看她，低下頭沒說話。

蘇小小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又作罷。伸手接過予羲宸手裡的藥瓶，輕輕說了句：“謝謝，但以後彆這麼做了。”

予羲宸莫名從那短短的幾個字裡聽出了一絲客氣和疏離。

藥霜冰涼的觸感，夾雜著傷口錐心的痛感遍襲全身，予羲宸不由皺眉。

“……疼嗎？”蘇小小問。

予羲宸默默平複一下呼吸，啞著嗓子道：“不疼。”

蘇小小抿了抿唇。

怎麼可能不疼！

那傷口深可見骨，自己光是看著，幫他上藥的手都已有些微微發抖。

“好了。”她道。將藥瓶的塞子塞好，本來打算直接遞到他手裡的，遲疑片刻，又將它放到了他麵前的空地上。

“對不起……”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細如蚊鳴的聲音。

蘇小小疑惑回頭。

就見予羲宸一臉沮喪地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她便看不到他眼裡的情緒。

蘇小小自嘲似的笑著說道：“你救了我，怎麼還要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吧……

我總是需要幫助的那個人，甚至已經有點習慣隻要我需要，你便隨時都在的這件事。

看來以後要戒斷，少不得要費些手腳了。

“你為什麼要跳下來？”他道。

蘇小小道：“有個人變成了你的樣子，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想著若你也在他手裡，我跳下來，我們兩個就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予羲宸道：“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我？我們兩個的樣子明明一模一樣……”

蘇小小道：“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頓了頓，似乎覺得爭辯這個毫無意義，扭頭看了看天色。

幸好，這個地方的瘴氣比懸崖頂上的要稀薄得多，蘇小小大概判斷到，距他們服下藥丸，至少一個時辰有餘。

“那，若我日後變成了其他人的模樣，你還能認出我嗎？”

蘇小小沒想到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回過頭來看著他。

那人也回望著她，眸中閃著期冀的光。

蘇小小沉思片刻，道：“誰知道呢？或許我從來就沒有真的認識過你。”

予羲宸的麵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

片刻後，忽然以拳堵唇，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