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醉飲醉歎人生(1 / 1)

洛念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繞是她身經百戰,也還是被驚地停在原地,她看向柳淵:“弟弟?”

柳淵以扇遮住半邊臉,點頭道:“念將軍竟不知道嗎?”

“……”

她去哪裡知道,今日見洛君逸,也沒有聽他提起。

洛念安的視線停在與眾神談笑風生的洛霽禾身上,他那裡好像連陽光都更多一點。洛霽禾穿著華麗精致的衣袍,白蠶做底,銀線勾勒,金絲描邊,那條金腰帶上點綴著數不清的寶石,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她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行頭,不過是一件洗到發白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裙衫,她連這件衣服一開始是什麼顏色的都記不清了。

她望著他,那邊洛霽禾的目光也投了過來,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是洛念安忍不住先移開的視線。

他們的去向似乎是一樣的,避無可避,二人在拐往清漓殿的路口相遇。對視良久,洛霽禾率先開口,他的語調透著率真開朗:“長姐好~”

洛念安一時半會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突然出現的血緣至親,隻能傻傻地微笑,抬起一隻手對他擺了擺,道:“你好啊。”

她已經聽到身後眾人的議論了。

“珈洛公主看著不怎麼喜歡雲祉殿下。”

“可不嘛?你突然多了個弟弟分走你爹娘的愛你樂意?”

“雲祉殿下倒是蠻友善。”

“可不嘛?雲祉殿下沒吃過苦,以帝君帝後對雲祉殿下的寵愛程度,估計他也不怕珈洛公主搶走什麼。”

洛霽禾的聲音拉回洛念安的思緒:“長姐是要去看望母後嗎?”

洛念安微笑點頭。

“正好我也要去,”洛霽禾笑得天真又爛漫:“一起吧。”

“好。”

洛霽禾的聲勢還是那般浩大,襯的洛念安愈發寒酸。

二人齊齊邁進清漓殿,念清漓正在前殿坐著,麵前的玉案擺滿佳肴,看著就像是在等什麼人。

洛念安看著琳琅滿目的珍饈佳肴,心中微暖。卻見著念清漓起身直直迎到洛霽禾麵前,笑容滿麵,萬般慈愛地開口:“我兒來了,快來,看看,母後讓人做了一桌子你愛吃的菜。”

心中的那團小火花猝然被大風吹滅,還被人迎頭澆下一桶冰水,又冷又疼,凍得人發顫,疼的人發抖。洛念安望著念清漓,臉色比平時更白,卻還是微笑著,俯身行禮,喚道:“母後。”

念清漓的視線這才投了過來,她眼中閃過驚訝,道:“珈洛,是你啊。”她將洛念安上下掃了一眼,蹙眉道:“怎地穿的如此寒酸?如此這樣來見本宮,豈不是有失禮數?”

洛念安現下才是真正的如鯁在喉,她呆立在原地,看著洛霽禾被念清漓拉到玉案邊坐下,給他布好碗筷。玉案上的碗筷隻有兩副,沒有誰的,顯而易見。

念清漓看了洛念安一眼,對一旁的仙侍道:“去添一副碗筷。”

洛念安低垂著頭,行禮道:“兒臣隻是來看看母後,畢竟許久未見,兒臣......甚是想念母後。如今看過了,便就不打擾母後和弟弟用餐了。兒臣告退。”

說到後麵,她已經哽地有些說不出話來,費勁壓下喉間酸澀,才勉力將後麵的話都說了出來。但是這些好像根本無人在意。

洛念安轉過身子,呆滯地離開大殿,而靈魂似乎還留在清漓殿看著這出母慈子孝的戲碼,讓她像行屍走肉一般,在上神界的大街上緩緩挪動。

洛霽禾應該是在她下界後不久出生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她在人間摸爬滾打了那麼久,都無人問津。

......

“有空去看看你的母後,許久不見,她很想你。”

洛念安乾脆往後一仰,倒在身後的草地上,也不顧灰塵泥土,手上的酒壇傾倒,灑了些酒出來,她又舉起來往嘴裡灌了幾口,結果倒得滿臉都是,嗆得她猛咳好幾聲,她狼狽不堪地坐起身,大聲道:“騙鬼啊?騙鬼啊!到底是誰在想我?誰在關心我?!有病!誰會想你啊?!想太多了吧!太自以為是了吧!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察覺到身邊有人來了,洛念安丟了手上的酒壇,繼續像爛泥一般躺了下去,不用看她就知道來者是誰,自顧自道:“你來了啊,我就知道你會來。好了,你可以開始了,嘲笑我吧,我聽著。”

“……”

“說啊,快說啊。對,我就是沒人在意沒人愛!我就是喜歡在爛泥裡打滾!我就是喜歡熱臉上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我就是自以為是地覺得她是愛我的,我走了這麼久,她,和他,會想念我,會心疼我,會覺得愧疚!我就是這麼愚蠢可笑地自以為是!”

“……”

“還有什麼?你說?還有什麼?這次你能不能說出點新東西來?來來回回嘲諷我的就那幾句,這麼多年我聽都聽膩了!”洛念安猛地坐起身子,閉著眼,抹了一把臉:“我可沒有哭!這是剛剛灑的酒,你看到了吧!是剛剛灑的酒!”

她突然伏在膝蓋上放聲大哭了幾聲,又坐直身子,扯著嗓子道:“對!你說的都對!我就是能裝,明明在意的要死,卻總是裝作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這麼多年了,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我依舊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永遠躲在見不得光的角落,偷偷地看著彆人,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我一直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

她倏地安靜下來,靜靜地伏在膝上,好一會兒,忽地說:“你很久沒來了。現在想來,這麼多年,隻有你一直在我身邊......挺可笑的。”

空氣又安靜了好一會兒。洛念安才終於察覺到不對勁,抬起頭來,眯著眼睛朝來人看去,嘴裡還嘟嘟囔囔著:“你今日怎的這樣安靜?你……欸?你換裝扮了啊?真是稀奇,這麼多年我還以為你就那一件白衣服呢。”

視線裡並非往日那條白色身影,而是一道模糊的黑色修長身影,麵上也沒有戴著那個陰森可怖的笑麵具。洛念安的腦子開始轉動,轉了半圈,卡死不動了,她歎氣道:“罷了,你愛穿什麼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了。”說著她又忽然站起身子,往前貼近一步,伸著脖子,眯著眼,嘀咕道:“以前一直戴著醜麵具,這次我倒要好好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她看不清,麵前的身影似乎比以往高得多,於是又往前了一步,結果左腳絆右腳,眼見著就要往前栽去。洛念安習慣性地閉上眼睛,然而預料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而肩膀被一雙有力的大手覆上,穩穩拖住她。

洛念安心道:“真奇怪,她今日怎的這樣好心?”

正奇怪著,頭頂響起一道悅耳的男聲:“姐姐,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洛念安在酒精的刺激下還沒發應過來來者是誰,卻能夠立即反駁道:“回家?我哪有家?”

“有的,有家。”易桉道了一聲:“姐姐,得罪。”便轉過身子,將洛念安背起,一步一印,穩穩朝前走去。

洛念安趴在他的肩上,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著的。四周極靜,靜到都聽不見易桉的腳步聲,偶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洛念安低聲道:“是你啊。”

易桉輕聲應著:“嗯,是我。”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洛念安喃喃道:“易桉,沒有人愛我。”

萬物又歸於寂靜,連那偶起的風聲都無蹤影。洛念安趴在易桉的肩上,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意識消逝間,她聽見有人說:

“有的。”

……

第二日,洛念安頭痛欲裂地醒來,懵然坐起身子,還在想她是誰她在哪,就見著灶台前那道修長身影,正彎著腰搗鼓著什麼東西。他轉身,看見洛念安,揚起笑容道:“姐姐,你醒啦。”

洛念安捂著腦袋,衝他笑笑,不太確定地問:“我昨日……醉酒了?”

易桉端著碗東西,走到洛念安麵前,彎腰遞給她,道:“是有一些,姐姐先把這碗粥喝了吧。”

“謝謝。”洛念安伸手接過,眼神左右飄忽,低頭抿了一小口粥,猶豫著問出口:“我昨日……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或者說什麼出格的話吧?”

易桉微微勾唇,道:“沒有。”

他眼色濃鬱,笑意明顯不達眼底。洛念安一下子就感覺到他那一絲摻雜在笑中的不高興,並且自然而然地往自己身上攬,她不太相信,小心反問:“真的嗎?”

易桉又笑,這次笑的便有誠意許多:“姐姐放心,我不會騙你。”

他說的無比真誠,洛念安莫名覺得十分可信,便放下心來繼續喝粥。喝了幾口,她笑著對易桉道:“你的手藝當真不錯。”

“自是當真。”易桉笑著,又問:“姐姐中午想吃什麼?我去做。”

他這麼說,洛念安也就真的在思考自己想吃什麼,然後脫口道:”我想吃辣椒炒肉。”說完,她又突然回過神來,發覺他們似乎才認識幾天,卻像相識很多年那般自然,她甚至沒有覺得讓易桉做飯給她吃有任何不妥之處。

易桉應得快:“好。”

洛念安想起昨日,問道:“我昨天炒的菜很辣嗎?”

“沒有啊,”易桉攤手道:“不覺得。”

洛念安笑,眼睛亮晶晶的:“原來你也喜歡吃辣啊。”

易桉也跟著笑:“是啊,真巧。”說著他轉身去忙,留下一句,“姐姐喝完粥放在床頭桌上就好,待會我來收拾。”

洛念安應了一聲,視線才落在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的小木桌上,正好和床一般高,方便隨手放置東西。那木桌上還放著一枝桂花,看起來像是新鮮采摘的,她還道怎的總是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呢。

她一手端著粥碗,一手覆上桌麵,桌麵打磨的甚是光滑,她又垂眸看著自己睡著的小床,其實這床也不算小了,睡她一人綽綽有餘。她伸手摸向床頭架,那邊的每一根木頭都被打磨的光滑無比,沒有一點倒刺。洛念安心中甚覺歡喜,頭似乎也沒那麼疼了,她又伸手去拿那一支桂花,送到鼻下細細嗅著,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令她心中更加歡喜了。洛念安看著易桉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雖是做著飯,卻依舊有著一番優雅從容之態,她開口道:“這是你做的小桌嗎?”

“嗯,”易桉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見她側坐在床上,一手端碗,一手握著支桂花,輕笑一聲,道:“昨日姐姐走後,閒來無事做的。”

洛念安笑眯眯地:“做的真好,我很喜歡。”

等洛念安洗漱好,易桉已經擺好了飯菜,一道辣椒炒肉,一道青菜,主食是今日村民送來的饅頭。

“姐姐,嘗嘗。”易桉遞上筷子。

洛念安伸手接過,夾了一塊肉送入口中。入口一刹,時光仿佛跨越了五百年的沉澱,把她拉回到那個瞬間。洛念安猛地抬眸,看向易桉,熟悉的味道刺激地血液都往上湧,漲得她眼眶發熱。

易桉望著她,問道:“不好吃嗎?”

“不是,”洛念安搖頭,放下筷子,看向彆處,道:“隻是覺得味道很熟悉。”說著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起一位故人,失態了。”

易桉眸色深沉,沉吟片刻,問道:“一位故人?”

洛念安點點頭,輕聲道:“還是那個小孩子,他做的飯也很好吃。說來也是我沒用,讓他跟在我身邊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苦日子。”

“姐姐怎知,他是不是也覺得那是一段苦日子。”

洛念安卻笑了,她看向易桉,道:“你不知道的,那真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時光。”

易桉沉默下來,麵上並無多餘的神色,隻吃著飯。

洛念安正欲伸手去夾饅頭,小白兔卻跳了進來,蹭到她的腿邊。洛念安彎腰將它抱了起來,隨手拿了一片旁邊灶台上沒有用完的青菜葉送到它嘴邊,看著它三瓣嘴唇一動一動的嚼葉子,輕笑道:“真可愛。”

話音一落,就聽見外麵有人扯著嗓子喊:“有人嗎?”

洛念安與易桉對視一眼,抱著兔子站起身,往房門口走去。一眼就看見站在院門口舉著扇子搖的柳淵,第二眼是跟在柳淵身後黑著臉的赫連昭。

柳淵看見有人出現,忙收了扇子,舉起來晃了晃,大聲道:“念將軍!”

洛念安衝他笑,邊往院門口走邊溫聲道:“柳將軍實在不必如此大聲,這院子小的很,聽得見,都聽得見。”

“你還真在這裡啊,”柳淵跟著洛念安往裡走,邊說著:“我跟你通靈你根本沒回應,就去問了錦和,他說你應該在這裡。”

洛念安看他:“是嗎?什麼時候找的我?”

“早上吧。”

洛念安搔了搔腦袋,不好意思笑道:“那時可能還在睡著。”

柳淵“哦”了一聲,垂眼瞥見她懷裡的兔子:“你哪來的兔子?這麼肥?烤著吃一定好吃。”

懷裡的兔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渾身一顫,連菜葉子也顧不得嚼了,在洛念安懷裡蹭來蹭去。洛念安伸手順著它的毛,輕聲安撫它道:“不會烤你的,彆怕。”

柳淵再次提議:“也可以紅燒。”

洛念安婉拒道:“謝謝將軍的提議,但是我並不打算吃它。”

二人聊得熱火朝天,猛地發現赫連昭還杵在門口沒進來。柳淵停下回頭看他:“你怎麼回事?進不進來啊?不是你非要死皮賴臉地跟著我來找念將軍的嗎?”

赫連昭瞪他:“我找她本來就是有事情。”說著又看向洛念安,梗著脖子,“你就是這樣待客的嗎?”

“你是什麼東西?還用特地招待你?”

三人齊齊往聲源處看去就見著易桉端著胳膊,倚在門邊,眼神裡的不屑和語氣中的輕蔑毫不掩飾。

柳淵和赫連昭一看見他,登時齊齊變了臉色。柳淵一腳跨在洛念安身前,將她擋在身後,赫連昭動作也快,幾步跨上來,攔在另一邊,兩人把洛念安擋了個嚴嚴實實。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見柳淵問道:“他是誰?”

洛念安誠實道:“他叫易桉。”

兩人逼視著易桉,麵色不善。洛念安見到柳淵手中似有波光流轉,忙放下兔子,衝到他們麵前,慌忙擺手:“二位,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朋友?”柳淵皺著眉:“我看他可不像好人。”

易桉麵帶微笑,笑的發冷,道:“我看你更不像好人。”

“彆彆彆,”洛念安在中間打圓場:“我說各位,先冷靜一下,大家都是好人,都是好人!”

易桉看向洛念安,神情瞬變,一臉無害地抬手指著對麵的兩個人,道:“姐姐,他們是誰?我看那人手上發光誒,那是什麼?好厲害啊。”

最後那句話誇的當真是毫無誠意。洛念安回頭衝他笑,道:“彆害怕,這二位是……我的同僚,找我可能有事相商。”

易桉點頭,少年模樣看著有幾分乖巧。

洛念安轉過頭,見著柳淵還是瞪著易桉,咬牙道:“到底是誰在害怕?你看他那樣子是害怕的樣子嗎?”

於是洛念安又回頭去看,易桉正滿麵無辜地笑著看她。

她便轉過頭去,對柳淵道:“柳將軍,他年紀小,你彆嚇到他。”

柳淵一下子炸毛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洛念安,指著那邊的易桉,竭聲道:“他在裝啊!他在裝啊!你看不出來嗎?”他又向赫連昭求證,“你看不出來嗎?”

赫連昭倒是比他淡定,瞥了他一眼,道:“看出來了,不過沒你能裝。”

柳淵幾乎要跳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踩一捧一?!”

洛念安無奈笑道:“我說二位,淡定些。易桉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人。咱們有話到屋裡去說行嗎?”

那頭易桉已經轉身回屋了。柳淵悄聲對洛念安道:“念將軍,你信我,我對危險的感知絕對準。他,絕對不像是好人。”

洛念安依舊笑著,溫聲道:“他真的是一位好人。或者,對我來說,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