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至離紫微大殿愈近,上神漸漸多了起來,和錦和打招呼的人也多。反觀洛念安,毫無疑問地無人問津,走著走著,錦和已經去和其他交好的上神走在一起,她隻身一人,繼續朝紫微大殿走去。
隻是越往那座神殿靠近,步履越發沉重。直到一道聲音打破這份沉重,把洛念安拉回現實:“請問,你是不是有一位胞兄或者胞弟?”
洛念安回神朝麵前的人望去,這人很高,也壯,膚色白皙,發黃,帶卷,眼窩深邃,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他聲音清朗,估摸著年輕時便飛升了。
飛升之人在飛升後會維持著之前的容顏不變,直到法力衰微,神路至末途,當然,那多半也會是千百年後的事情了。
洛念安看著他,微笑著搖頭:“並未有。”
黃毛依舊緊緊盯著她,末了,抓了抓腦袋上略顯雜亂的毛,邁著大步子繼續往紫微大殿裡去了。
洛念安幾乎是墨跡到最後才進去的,紫微大殿前的百十級台階實在是難爬。進去之時,大殿裡已經站了十來人,很是空曠。她一進去,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在她身上,她微垂著頭,尋了一處無人在意的角落立在那裡。
神界二十四位上神不總是齊的,可能這位隕落了,那位遲遲未飛升,故而一段時間內差了一兩個也是常事。
洛君逸是最後一個到場的,眾神紛紛向他行禮,而後各自立在原地。洛君逸則一路往上,坐在大殿中央的最高處的帝位上,俯瞰眾人。
洛念安的視線追隨著他,她的父親,心緒繁雜,理不清到底是何感想。
他一落座,視線便看向洛念安,低沉的聲音飄至大殿的每一處角落,透著威嚴:“珈洛,你回來了。”
洛念安走到大殿中央,對著洛君逸行禮,道:“父君。”
她現在可謂是萬眾矚目,實在是很不習慣,有些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如履薄冰,如坐針氈,如……
洛君逸坐在高處,支著下顎,垂著眼便能看著她,卻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對她道:“一舉飛升成神,做的不錯。”
“謝父君。”
這件事情神界已經私底下討論了個底朝天了,洛君逸這樣一提,各上神之間又開始麵麵相覷,擠眉弄眼。
洛君逸繼續道:“如今神界有武職上神九人,文職上神七人,你飛升了,正好補上最後一位文職上神的位子。”
他輕飄飄一句話,就要決定洛念安的往後神位生涯。
洛念安垂首抿唇,片刻後,行禮道:“父君,兒臣還是想要擔任武職。”
“哪有女娃娃整天在外麵打打殺殺的?”說這話的是明修真君,上一任文神之首,年歲比洛君逸大些,兩鬢斑白,聽說是花甲之年才飛升。如今已經從一線退居好幾線了。其人如其言,固執,守舊,嘴碎。仗著自己的年紀比彆人大,總愛說教,“踏踏實實的,做點女娃娃該做的活。又不是沒有女上神飛升,人家文神不也做的好好的。”
洛念安溫聲道:“擺弄卷軸我確實不在行。”
明修:“學一學不就會了,誰出生什麼都會?”
洛念安繼續溫聲道:“我在人間是習了武的。”
明修吹胡子:“女娃娃習武哪裡比得上男娃娃?上一個任武職的女上神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吧!後來成了什麼樣?大家也都知道的吧!”
上一個武職女上神正是後來各界聞風喪膽的女魔顏無雙,魔道開山鼻祖,她棲身之所無量獄可謂是群魔亂舞。圍剿她時,洛君逸身先士卒,英勇無敵,將其一劍斬殺,自此也使這位第一武神立於不敗之地。
在眾人沉默之際,洛君逸開口道:“你想任武職?”
洛念安堅定道:“是的。”
“可有法器?”
“在人界,尚未帶上來。”
錦和問道:“殿下的法器是何物?我派人下去尋上來。”
洛念安對著錦和頷首道:“多謝你了。是一杆長槍,黑柄,金紋,狀似遊龍。”
此話一出,四下皆是沉默,片刻間大殿內安靜的連眾神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在場的武職上神裡武器幾乎都是劍,這兵器好上手,用槍的還真沒有。要真說出用槍的,且出名的武神,那隻有顏無雙。
但洛念安不知道這事。她微笑著,見錦和神色微變,問道:“怎麼了嘛?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自己去尋的。”
錦和擺擺手,道:“殿下稍等,我即刻派人尋上來。”
“麻煩你了。”洛念安又對著洛君逸,想著強調一下自己非武職不任的決心,正欲開口,卻聽見從大殿一側傳來一聲:“念將軍?”
眾人往聲源地看去,隻見著一位眉清目秀,又高又瘦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但他卻是穩穩當當地站在武職上神堆裡。手執一柄折扇,洛念安望過去時他正收了扇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大家都很好奇這個“念將軍”是誰,四下張望著,議論著。洛念安收回視線,四下望望,也跟著好奇。就聽見那人繼續喊道,這次倒是堅定了許多:“念安將軍。”
“......”洛念安看熱鬨的頭又扭了回來,在場所有人裡叫“念安”的大概是隻有她一個了。
“真的是你。”那人又展開扇子,邊風度翩翩地扇著風,邊緩步朝洛念安走來,嘴裡還恍然大悟道:“原來念將軍是女兒身嗎?真是有趣。”
洛念安笑著抬手跟他打招呼:“是你啊。”
那人挑眉道:“你還記得我。”
洛念安微笑著:“有點忘了。”
“三百年前我們在戰場上交過手啊。”他收了扇子,指向洛念安,“那時你是上陽國的鎮國大將軍,”又指指自己,“我是黎元國的將軍。”
洛念安這下笑得情真意切,她記起來了,沒想到如今還能重遇故人,不免覺得分外親切,開心道:“是你啊柳淵將軍,不好意思,時間太久了,我記性又不太好。沒想到能在這裡再遇將軍。”
“是啊。”柳淵以扇掩麵,他顯然也對能遇故人這件事感到高興。
“怎麼回事?”
柳淵對著洛君逸道:“帝君,念將軍......如今應該是珈洛公主,在三百年前曾是我在戰場上的勁敵。說來慚愧,那時我軍曾幾次三番被念......珈洛公主率領的上陽軍擊退,珈洛公主武藝了得,有勇有謀,長槍在手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是那時是扮作男兒身的,我也是辯了許久才敢確定。”
人群中有人開玩笑道:“柳淵將軍不是號稱常勝將軍嗎?一生保家衛國,殺敵無數,從無敗績?”
柳淵展扇輕搖,麵不改色道:“我一生軍功無數,也就敗了那幾場,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嘛。”
眾神哄笑,洛君逸也低笑幾聲,隨後道:“罷了,既如此,你便先擔武職,若做不出成績,自去補文職之位。”
“是。”
殿議結束,眾神紛紛退出紫微大殿。洛念安被洛君逸留下。等人都走完了,洛君逸才開口道:“你走時,為父讓你在人界有困難,便去為父的神廟裡告知,這五百年來,你一次都沒去。”
洛念安垂首道:“勞父君掛心,兒臣在人界一切都好。”
洛君逸沉默了一會兒,歎聲道:“昨日中秋,你卻不在。有空去看看你的母後,許久不見,她很想你。”
洛念安心下微動,抬眸看向他,卻隻是抿唇,久久無言。洛君逸擺了擺手,她便行禮告退。
洛念安出來時,柳淵正在大殿門口等她,二人便齊行,互相加了好友,一路下了台階,瞥見一個人頂著一頭黃毛蹲在一邊,眼睛卻死死盯著洛念安。
洛念安腳步微頓,路過他時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攔在洛念安麵前:“果真是你,你竟然還活著!”
“......”洛念安難得沒笑,麵上緊繃著,說出來的話也同樣緊繃:“你就當我是死了吧。”
“你騙鬼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驚得柳淵拿扇子的手都抖了一下,他不悅蹙眉,道:“赫連昭,你突然發什麼癲?”
赫連昭立馬反嗆道:“跟你說話了嗎你就插嘴。”
“怎麼我說話還要提前跟你報備?”
洛念安:“......”
這兩人像兩小兒一樣在那裡吵嘴。洛念安有點受不了路人投來的目光,緊急比了個停止的手勢:“停一下二位,都是幾百歲的人了,這樣吵法實在是與身份不符吧。”
那兩人真的安靜下來,頓了頓,她喚道:“阿昭。”
“你彆這麼喊我!”赫連昭喘著粗氣,白皙的皮膚此刻卻漲得通紅,連眼角都泛著紅。
洛念安默了默,改口道:“儲君殿下,我……”
“我不聽!”赫連昭卻忽地捂住耳朵,一副抗拒的樣子。
洛念安閉了嘴,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本以為一切在三百年前就已經結束了,沒想到它會越過時間長河,這些人和這件事,在三百年後等著她。
“你有病啊。”柳淵忍無可忍道,“把人家攔在這,人家說話你又不聽,發癲去一邊癲去。”
他一把推得赫連昭側過身去,引著洛念安繼續朝前走。而赫連昭竟真的這麼被他推在一邊,呆在那裡,也不動,隻聽見洛念安在路過他時那一句輕聲的:“對不起。”
二人一道走著,柳淵搖著扇子,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說出的話卻不太像佳公子:“念將軍,他就是這樣,喜歡發瘋,你彆往心裡去。”
“柳將軍也不能這樣說,他隻是年紀小,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些罷了。況且,你我都不是他,不知他所經曆的,沒有走過他所走過的路,自然也就不能完全理解他。”
“念將軍方才才說我們年紀不小了的。”
洛念安笑了笑,沒有說話。
二人走了一陣,見著前麵不遠處出現一支儀仗隊,一位白衣少年為首,身後跟著有十位仙官,聲勢浩大。陸陸續續有仙官上神迎上前去行禮,那少年春光滿麵,昂首挺胸,眉眼張揚,透著與生俱來的驕傲,舉止投足都貴氣逼人。
洛念安好奇道:“那位是誰?好生氣派。”
柳淵往那邊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旁邊的洛念安,那眼神多少帶著點心虛,默了一會兒才道:“那位啊,念將軍不知道嗎?”
洛念安覺得莫名其妙,但依舊溫聲細語:“不知道啊,知道我還問嗎?”
柳淵又瞥了洛念安一眼,道:“那位名霽禾,也稱雲祉殿下。”
洛念安嘴角掛著笑,真誠道:“風光霽月,風禾儘起。好名字。”
柳淵第三次瞥洛念安,才終於說道:“他是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