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冰天雪地的,廚房卻熱火朝天,灶台的熱氣止不住地往外冒。
又吃到了程嬌嬌做的菜,煦風長舒一口氣,雖然扮作雪球的時候程嬌嬌也給自己做些貓的吃食,可不知從誰那裡聽到了貓不能吃油鹽的說法,於是煦風吃了半年的清水煮菜,吃得狐狸肚子裡一點油水都無了。
鮮靈的白菜心是幽州冬天能獲得的為數不多的新鮮菜,混著切成細丁的香蕈,拿香油細細淘拌,再放上炒得碎碎的嫩雞蛋,包到半透明的皮裡,一個蒸餃就有半個手掌大。一旁的小火爐上還煨著一道紅燒蹄膀,咕嘟咕嘟的聲音,聽著就能想象出紅亮的肉皮顫顫巍巍的樣子。
程嬌嬌一邊包,煦風就站在灶台前一邊吃,時不時就著手上的喂她一口。
煦風嘴裡嚼著蒸餃,含糊不清地問道:“蛇妖一事我需要回青丘一趟,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你能跟我一起嗎?”
“怎麼還非要把我往妖怪窩領?”程嬌嬌並未正麵回答,一年前從柳州匆匆跑來,無非兩個原因,第一怕魏少安報複,第二怕妖怪。
“妖怪怎麼了?”
程嬌嬌輕哼一聲,“話本子裡麵都說了,妖怪都是些啖人肉飲人血的做派,我一個小老百姓,處在一個妖怪堆裡,我能不怕嗎?”
煦風嘴角噙著笑,湊到程嬌嬌麵前,“那你要這麼說,當初從柳州離開,不是因為記恨我了?”
記恨?程嬌嬌當然恨,煦風整了一群妖怪圍著她轉,打小膽子就沒多大的程嬌嬌,劫後餘生之際,你告訴她,一年以來,你身邊的好友、夥計全是妖怪,她不跑才是腦子有問題。
程嬌嬌肩膀輕輕將煦風撞到一邊去,“說回青丘呢,提這個做什麼?”
“說不定哪天我也把你吃了。”煦風從身後將程嬌嬌摟在懷裡,下巴靠在頸窩處,“蛇妖都覺得你秀色可餐,我哪忍得住?”
若說程嬌嬌原本還有些猶豫,可當煦風提起蛇妖一事時,再大的猶豫也散了。妖怪這玩意兒,你光靠躲是躲不開的,就像這次程嬌嬌被合歡大仙抓住,差點小命就沒了。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煦風好歹也是個法力高強的妖怪,遇到危險還能保護自己。與其麵對一群善惡不辨的妖,還不如先跟妖王處好關係,而且煦風也沒表露出什麼嗜血殘暴的性情,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你等我先處理好這邊的事情,我就跟你回去。”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柔柔的話語,煦風一時愣了神,“你說你跟我回去?”
程嬌嬌朱唇翹起,嗔怒道:“你讓我跟你回去,這會兒就不算數了?”
煦風在那蜜桃般的側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算數,什麼時候都算數。”
……
方母看著自己一病不起的傻兒子,坐在床邊唉聲歎氣,“你說你,好好的男子漢,整成這副德行!”
方天成裹著被子轉向內側,並不想跟方母搭話。
方母不依不饒,“得虧程娘子沒跟你!就你這副模樣,娘早都做好了準備,等你打一輩子光棍!”
老話講,背後說人壞話容易撞邪,因此程嬌嬌坐在方母麵前時,方母還需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方母麵色複雜,道:“程娘子怎麼來我這裡了?”以往的生意,程嬌嬌到方家酒肆的次數就少,這次居然上門了,難不成是自己傻兒子弄錯了?程娘子其實還未婚配?
程嬌嬌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在幽州這段日子,多謝方夫人照拂,但是我打算隨夫君回鄉,因此先前說供給方家的青稞酒,可能需要延些日子。”
方母哪裡聽得進去什麼青稞酒,滿腦子都是程嬌嬌紅著臉說夫君,“夫君?程娘子你真的……”
程嬌嬌怯生生答了句是,又將提前預備好的蒸酒器的圖紙遞給方母,“這青稞酒也不是隻有我能做,最主要的是這個蒸酒器,我畫了圖紙,找木匠鐵匠打出來了一套,權當我毀了協議給您的賠罪。”
方母接過圖紙,還沒來得及看,自家傻兒子就衝進了屋裡,嚇了兩人一跳。
“他對你好嗎?”方天成沒頭沒尾問了這麼冒昧一句話,聽得方母恨不得當場吐血。
好嗎?程嬌嬌想,應當是好的吧,煦風雖不說多麼溫柔體貼,可要錢出錢,要人出人,長得也俊秀,身手又好,除了妖怪的身份有些尷尬,彆的算下來,應當是很不錯的郎君。
況且煦風在妖界大大小小也是個妖王,放在凡人間高低得是個藩王,就她程嬌嬌的身份,給王爺做妾尚且有些不夠,彆說讓人入贅了。
“還不錯。”
方天成眼裡噙著淚,吼道:“他若是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我,我……”
話沒說完,人先哭了,若不是外人在場,方母真想上前抽自家兒子兩耳刮子,你什麼你,人家小兩口關你什麼事!還好方天成自己跑走了,給方母留時間找補兩句。
送程嬌嬌時,方母還有些不可思議,怎麼前兩天還好好的,如今說走就要走了。可到了門口,看到紛紛細雪中執傘而立的少年郎,瞬間無話可說,自家傻兒子遇到這樣的人物,輸的不虧。
……
隻在話本子裡聽過青丘,真到要去的那天,程嬌嬌是又忐忑又竊喜,連著幾天睡得都不踏實,有一肚子的話要問煦風。
程嬌嬌趴在煦風胸口,問道:“青丘都是妖怪嗎?”
煦風將程嬌嬌散落的碎發撥到一旁,“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如今更多的是法力低微甚至沒有法力的小妖,更彆提本來修煉就十分艱難的植物花草精靈了,要真是跟你打起來,還指不定誰能贏呢。”
“為何會這樣?”程嬌嬌不解,妖怪修煉千百年,不說通天入地,至少也有些彆的法術吧,力大無窮?一日千裡?
煦風失落道:“說起來話就長了,你可以把妖怪修煉所需要的靈氣看作是世間至寶,而這類至寶如今掌握在天庭手裡,自然妖族式微。”
程嬌嬌撐起身子,直勾勾盯著煦風,道:“煦風,我記得你是狐狸精?那你本體長什麼樣?能讓我看看嗎?桃夭和蕊黃又是什麼?朱一朱二呢?”
煦風無語,可看著程嬌嬌殷切的目光,還是接著道:“我本體若是變出來,你這間屋子怕是塞不下,等到了青丘,我再變給你看。至於桃夭和蕊黃,一個是桃樹,一個是梨樹,朱一朱二則是野豬族的。”還有半句話沒說,若細細算起來,桃夭和程嬌嬌還能劃到遠房親戚裡呢。
“青丘妖怪真的不吃人嗎?”
煦風翻過身,摟著懷裡軟玉溫香的身子,在程嬌嬌額頭上親了一口,“妖怪當然吃人了,這會兒我就要把你吃了。”
……
程嬌嬌期待了好幾天,終歸是沒見著什麼妖怪上天入地、縮地成寸的法術。
到了要去往青丘的那天,一大早她就收拾好東西,雖然前幾天已經收拾好了。隻等煦風慢吞吞的洗漱、吃早點,墨跡了快一個時辰,可看到家門口停的那輛驢車的時候,程嬌嬌臉上努力維持的平靜神情還是一點點破碎掉。
程嬌嬌指著青布小驢車,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問道:“我們就坐這個車去青丘?”
小毛驢似是很不滿,鼻孔裡哼出白氣,幾個蹄子在地上點點劃劃,口出人言道:“我可不是一般毛驢。”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程嬌嬌想象的不說騎龍騎鳳、駕鶴禦劍,再次也得是匹威武雄壯的高頭大馬吧?最好是帶翅膀能飛的那種。你就算是頭能說話的毛驢,也是毛驢啊!
何況程嬌嬌不僅賣過阿膠糕,還極喜歡吃驢肉火燒,這頭小毛驢看著毛發油亮、膘肥體壯,程嬌嬌忍不住咽了個口水,罪過罪過,整天說妖怪吃人,怎麼人還惦記上妖怪的口味了?
煦風熟稔地拍了拍毛驢的腦袋,“老六,怎麼今天是你來?”
毛驢腦袋往煦風的手心裡拱了拱,“小六接了個長途單,拉著無支祁去北海玩了,想著你要用車,我才肯親自來的。”
還不是狐四娘說了,小妖王要帶心上人來青丘,心上人是個怕妖怪的凡人姑娘,青丘醜的、胖的、不麵善的、吃肉的妖怪全給趕出去了。
青布驢車最終還是沒讓程嬌嬌失望,用金玉其內敗絮其外來形容可再合適不過了,上車前程嬌嬌還想,這麼矮的車廂,自己坐進去怕是腰都直不起來,更不用提煦風了。
但是青丘這麼好麵子的地方,九尾狐這麼喜好豪奢的一群妖怪,就拿這種青布驢車來接妖王?不可能!狐四娘早有準備,掀開車簾那一刻,程嬌嬌讓眼前的浮華金光差點晃了眼。
進到青布驢車的車廂,眼前景色豁然開朗,車廂裡竟藏了處四四方方的庭院。院子正中央搭了個紫藤花架子,紫藤花蔓層層疊疊纏繞在架子上,正是開得好的時節,架子下放置了一方棋盤,棋盤上散落著紫藤花。一旁還有個不大的魚塘,看著像是引的活水,水流帶著小水車咯吱咯吱轉圈,裡麵的錦鯉各個有程嬌嬌大腿那麼粗。
見二人進入,不知何處飄來了幾位侍女,接行李的、伺候淨手的、奉茶的,鶯鶯燕燕一群,將二人團團圍住,她們能接觸到程嬌嬌,可當程嬌嬌觸碰侍女時,卻像是摸到了一團雲彩,手直接穿了過去。
程嬌嬌回頭看煦風,一臉茫然地問道:“這些也是妖怪?”
“一些障眼法罷了。”煦風被狐四娘的手筆驚到了,星羅棋布圖讓她用來裝飾一輛馬車,天庭的老頭們要是知道了,胡子都能燒著。
另一頭的狐四娘,正在給青丘一眾妖怪開大會。
“都給老娘聽好了,我再重申幾點要求。一,不許顯露原形,尾巴都給我夾起來。二,不許使用法術,走路就好好走路,飛什麼飛,就你會飛!三,微笑,微笑,微笑。說你呢老山羊!笑起來!”
“四娘,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三長老越說越沒底氣。
狐四娘瞅了一眼自家狐狸耳朵都收不回去的三長老,唇角一勾,“三長老,要不你也出去玩兩天,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