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萼樓一關,我倒是不知去哪處消磨日子了。”永陽郡主倚在亭邊,披著一件縫著火紅狐狸毛的百蝶穿花海棠色鬥篷,頭上明晃晃的琉璃墜子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魏府湖心亭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帳子,內置暖爐,既擋風、又不耽誤觀景。
田月青心中一顫,往鎏金香爐中添了一勺香粉,故作鎮定道:“殘荷之景也彆有一番意境,若是郡主不嫌棄,日後可常來府上做客。”
魏府這宅子是前朝藩王在柳州置辦的彆院,地方雖不大,可景色宜人,尤其是這處池塘,是引了外部活水進來,故而格外清澈,蓮葉遊魚彆有一番意境。
今日可是田月青請她來的,郡主玩味地打量起這位木頭美人,花萼樓一事鬨得滿城風雨,若是田月青當真不在意,大可不必請她來,可偏偏請了她,還擺出一副閒庭信步之態在這裡慢條斯理地品茶。
永陽郡主以帕掩麵,朱唇輕啟,“隻是……再也吃不著那麼合我胃口的點心了。”
“著實奇怪,”田月青給郡主倒了杯新沏的六安瓜片,說道:“說起來出事之前我還買過他們家的點心,還餘下幾個我可是不敢吃了。”
永陽郡主眉尾一挑,“那倒是巧了,不如魏夫人將點心給我帶回去,我讓我府中廚娘也照著學一學?”
田月青喚來鈴鐺,讓她去將點心端來,不久鈴鐺便提著兩個一模一樣的食盒回到亭中。
永陽郡主看著麵前的食盒,詫異地問道:“這是何意?”
田月青未回答,反而揭開食盒,各撿出一塊點心放在盤中,遞給了永陽郡主,“郡主不若嘗嘗?”
“你倒是有心,還是我最喜歡的紅豆蛋黃酥。”永陽郡主綻開笑顏,接過盤子,隨意選了個看得順眼的,小口咬下一塊,“嗯!跟花萼樓的點心一模一樣!”
而後嘗了另一塊,細細的蛾眉微蹙,抬眼問道:“這家是花萼樓的?”又否定自己的說法,“好似上一塊才是,不對,應當是後麵這塊?”
田月青搖搖頭,“是府中廚娘學的,並且兩盒都不是花萼樓的點心。”
永陽郡主氣憤地放下手中點心,麵帶慍色,卻看田月青神色沉穩、巋然不動,隻聽田月青篤定地說:“郡主恕我直言,莫說有個正對門打擂台的臻果齋,我府中廚娘能仿得出同樣的點心,郡主府中的廚娘也定能仿製的出,同樣……”田月青話到此處,盯著永陽郡主的雙眸,“彆人也可以。”
永陽郡主輕笑,“這話怎麼朝我說了?女青天?”
田月青臉上無半點被調笑的怒氣,眼中卻升起悲愴之感,“郡主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隻是那事還需從長計劃,但此事不敢再拖,孩童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他又怎會不明白,若是讓我看這無辜的掌櫃白白送死,我更睡不安穩了。”
世間男子三心二意之人多,一生一世一雙人便顯得尤為罕見,國公府的姨娘、侍妾、通房又豈是她一雙手數得過來的,知天命之年的宣國公不還往府裡抬新人嗎?
可她田月青不願!哪個女子出嫁前盼著丈夫日後妻妾成群,可三從四德讓她莫妒、教她賢良,田月青自問打小飽讀詩書,但像她母親那如死水一般的性子是被幾十年如一日的失望硬生生磨出來的!
程嬌嬌出現之始還讓她抱有幻想,官場上逢場作戲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當手下人從響水縣打聽回來後,明明白白的三頁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朝高中郎心不複。
田月青以為自己是崔鶯鶯碰上了高中後的張生,沒想到自己竟成了陳世美趨炎附勢的跳板!
田月青以茶代酒敬永陽郡主,“此事我不便出麵,就麻煩郡主了。”
……
齊嶽與高誠廣自以為能瞞得住煦風,可煦風不知從哪喚來了宸光星君,結果還沒等宸光星君下凡,剛一聞到氣味,狐四娘提著裙子就跑了,沒了狐四娘的管束,二人自是不敢再瞞煦風。
但也隻說了衙門上的情況……
聽到程嬌嬌受刑,煦風頓時紅了眼,魏少安這廝,當初就該一刀砍了他!
屋外頃刻間狂風大作,烏雲蔽日,宸光星君以指做劍在煦風頭頂虛點一下,這才將煦風穩了下來。
“前兩日我見天象有異,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一步。”宸光星君一張冷臉,說話也是冷冰冰的沒什麼語氣。
高誠廣看著天庭的舊日同僚,特意側過身子將自己的大肚腩藏起來,扯出一抹尷尬的笑,但宸光星君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繼續說道:“其他事情倒是好辦,可衙門有狴犴睚眥鎮壓,若有妖氣、靈力波動,怕是會驚動真君……”
想起那殺人不眨眼的三眼,高誠廣縮了縮脖子,“那可不敢,讓他知道,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宸光星君掃視屋內眾人,示意煦風屏退左右,待人都出去後,宸光星君在空中虛晃一抓,竟顯出一張符紙來,“我將此符給你。”
煦風腦海中勾勒符籙上的線條,“真言咒?”
“是。”宸光星君點頭,“這符籙是從某妖修手上所得,此人已被天庭處死,即便有他的靈力現世,也不會引起上麵的關注。”
煦風立刻喚來一隻開了靈智的麻雀,將符籙交與,並囑咐定要在下次升堂前,再將符籙貼於那原告趙錢氏的身上。
麻雀離去後,宸光星君也向煦風告辭,“既無彆事,我不便久留,天規森嚴,望你保重。”
煦風蒼白的唇勾起一抹笑,回道:“謝了,姐夫”
屋外一行人正懶散地躺了一地,見神君出來連忙站起身,塗二揉了揉眼,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宸光星君怎麼走的時候耳朵都紅了?
……
“來,再喝一杯。”
趙錢氏衣衫不整躺在一年輕男子身上,頭發散開,胸口大剌剌敞著,露出寶藍色的肚兜,正用嘴喂酒,誘男子喝下去,男子伸手抓了一把,引得趙錢氏咯咯笑了起來。
“老不死的東西,終於消停了,孟郎,等此事了了,拿到了後麵的錢我就跟你到鄉野之中,買宅置地,做一對恩愛夫妻。”
孟健眼裡含淚,哽咽著說道:“你知道我盼這一天多久了嗎?我什麼都不求,隻想能跟你永永遠遠在一起。”
說完,孟健湊上去親了一口趙錢氏,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擦嘴,眼中充滿了嫌棄,若不是知道趙錢氏手裡還有點銀子,他何苦這麼委屈自己伺候一個能當他娘的老女人。
孟健是布莊裡染色的夥計,膚色黝黑、身材緊實,染色是個麻煩的下力活,整日光著身子露著一身腱子肉,引得趙錢氏日日見了他眼裡泛光。
這趙錢氏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聽聞鄉下成過親還有個女兒,女兒不到五歲就讓她賣到勾欄之地,自己卻拿錢跑了。
趙錢氏獨身一人來到了柳州,經人介紹當了趙壯的續弦,彆看這趙壯年紀不小,但有房、有地,還有一處小鋪麵,做些針頭線腦的散碎營生。
可畢竟趙壯老了,趙錢氏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孟健與趙錢氏一來二去就滾到了一塊兒去,卻不曾想竟讓趙錢氏纏上了。
當聽到趙錢氏說趙壯被自己殺了的時候,孟健想的卻是立馬去報官,可趙錢氏手裡沉甸甸的兩個金元寶卻讓他改了主意。趙錢氏說自己碰上了恩人,恩人有錢有勢,給她一大筆錢,說事情了解後還有另一筆錢和新的戶籍、路引,隻要她咬死了趙壯之死是吃了花萼樓的點心。
二人在屋內濃情蜜意,窗沿上站著的麻雀時不時蹦跳兩下,似乎是怕凍壞了爪。
……
冬月中旬,
柳州城雖稱不上滴水成冰,但也冷得人瑟瑟縮縮,手縮在袖口裡不願伸出來,衙役偷偷地往手心裡哈一口白氣,捂在冰涼的耳朵上。
“升堂!”
程嬌嬌被兩名衙役拖到堂上,鬆開後就癱在地上,連直起身的力氣都沒,指頭腫得看不出原貌,上麵的青紫色觸目驚心,蕊黃和桃夭也好不到哪去,但畢竟是妖身,沒了法力還有身體抗一陣子,但程嬌嬌的境況卻不妙了。
幾日前,程嬌嬌忽發高熱,手上的傷口也開始潰爛紅腫,雖有煦風拖了野貓將丹藥運進來,可程嬌嬌卻似失了魂般,整日水米不進,身體也一蹶不振、日益消瘦。
高誠廣不能久留,幾天前就離開了柳州,躲在人群中的齊嶽看著堂上瘦了好幾圈的程嬌嬌,替她捏了把汗。
魏少安今日也陰沉著臉,他是越發不明白了,這程嬌嬌來柳州不到一年,到底是有什麼通天的本事,引得一個個男人為她前仆後繼,剛走了一個巡撫高誠廣,又來了一個寧王。
魏少安咬著後槽牙,也就是這位寧王是皇室裡出了名的富貴閒人,活脫脫草包一個,否則今日這公堂高位,怕是輪不到他來坐了。魏少安已經被此事拖的沒了耐心,莫不是自己衝撞了什麼神靈,否則整日不顯山不漏水的柳州突然冒出來了這麼多大能。
“帶原告!”
趙錢氏雙眼紅腫,形容枯槁,來之前她可是好好拾掇過的,這會兒袖口上的辣椒水還熏得她眼睛疼。
“原告趙錢氏,將你狀告的事情再講一遍!”
趙錢氏撫撫胸口,試圖打消心裡不安,張口就是打了千百遍腹稿的說辭,
“民婦趙錢氏,要狀告花萼樓掌櫃程嬌嬌,我毒死了我丈夫趙壯,要嫁禍於她!”
宛如憑空響起一聲驚雷,衙門頓時人聲鼎沸,人人交頭接耳,有愈演愈烈之勢。
喧雜吵鬨中魏少安瞪大了眼,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對當下的情形,趙錢氏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說的沒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