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胥實在是太困,沒搭理她。
孫藥師從對屋出來“他昨晚給你二師兄守夜,一宿沒睡。待好好歇息。”
“哦,這樣啊。”
稀奇啊,一個反派居然對一個中了毒的江湖遊士上心。
這才是徐凝疑惑的點。
白日的時候,他們三人都去休息了,徐凝兀自喝藥、鍛煉,這幾日都是如此。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向晚的日光蓋住了藥穀中的田線。堂溪胥剛才起床,徐漣繼續在屋裡打坐。
孫藥師在田裡照料他的藥草,藥師穀的其他弟子們采摘完,背著籮筐陸陸續續地回去。
“今晚底下的鎮子上有迎神會,我們去看看吧。”
“這位姐姐,什麼迎神會呀?好玩嗎?”
“小妹妹是來問診的病人吧?可好玩了,做皮影戲的,耍雜技的都有。戌時的時候就開始了。”
這幾日每天都是在重複,可把徐凝憋壞了,早就想出去活動活動。
徐凝回去收拾好東西,背了個小挎包裝了些碎銀子。她又將頭發梳整梳整,依舊那麼地隨意,用一根木簪就把所有頭發盤了起來。
她未施一點粉黛,要不是因為胸部明顯還真可能被人誤會成是個小公子。
“凝丫頭,去哪啊?”徐凝想要偷偷出去,她原是視察了四周確實沒人,這才做了計劃。
哪知孫老頭走路沒聲,倏然拍了下徐凝的肩膀,徐凝一個抖擻。
“老孫,你嚇死我了,怎麼走路沒聲兒啊?”徐凝轉頭看見孫保義一臉笑咪咪的。
“這不是鎮子裡有個迎神會嘛,我就想去湊個熱鬨。”徐凝想著也瞞不住,直接道出實情。
“不行!天這麼黑,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去多危險!”老頭笑轉怒,鼻子下的白胡子仿佛都在一瞬間拉緊。
“哎呀,您老就是想太多了,哪有什麼危險?這幾天我見進穀采藥的村中人都挺純樸的,怎麼會有危險。
唉,外麵怎麼有火光?”徐凝說著忽然看向門外,手還指了一下。
“哪有?我怎麼什麼也沒看見?”老頭果然轉移目光,看向徐凝手指的地方。
“你個小娃娃,竟敢騙我!”待孫保義回過頭來,徐凝已不見人影。
離穀外十多裡的鎮子還挺大,迎神會,迎神會正如其名,迎各路神仙賜下福澤。
這些年來天災不斷,農民們收成不好,就將希望寄托在神靈身上,求神拜佛,求賜福澤。
可是神靈總歸是精神寄托,災禍是一個不少,不過今年收成還是不錯,至少吃樹皮的人少了些。
“小姑娘來一個?”畫糖人的吸引了徐凝注意。
新鮮歸新鮮,不過徐凝是不喜歡吃這種糖的。徐凝笑嘻嘻地擺擺手。
“這是什麼?”徐凝喝了一杯小攤老板放在外麵的小杯。
徐凝皺了下眉,口中彌漫著辛辣、梅子的酸甜。
“雪泡梅花酒。小姑娘來一杯?不醉人的。就是普通的甜水。”老板娘遞上一杯給她。
徐凝就喜歡喝這種甜酒,喝了一口還想喝,買了個中杯。
神來了。
“迎神!”引路人高聲呼喊。
神穿著其形各異的服飾,為首的是紅發,人臉蛇身的共工,再者是獸身人麵、乘著火龍的祝融,華光大世子等都接踵而至。
最後一個是女媧娘娘。她高坐在“神座”上,戴著漆金的美人麵具,頭戴花圈。
徐凝看著隊伍遠遠離去,又踉踉蹌蹌地倒退著。
“嘶”
她轉過頭來,才見是多日不見的堂溪胥。
“堂溪公子也來迎神?”
“我從來不信這些,哪有什麼神靈?不過是世人求的一個念想,一個安慰。”
嗬嗬,是嗎?我怎麼記得在原書裡你死前還說“如果世間有神靈,如果神靈聽得見……那我想求一個來世”。徐凝又是在內心悄悄吐槽。
“那是什麼?”沒等堂溪胥反應過來,徐凝就沒了人影。
“賣烤包子嘞”
“賣花嘞”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客官,喜歡的打個賞。”
茫茫人海,四周各色聲音嘈雜,遊會的人摩肩接踵,堂溪胥半天看不見人,有些著急。
倏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剛轉過頭“哇!”一個戴著張大世子麵具的人,五指彎曲雙手放在胸前,嚇他。
昏暗的夜光下,少年的神色未改變分毫,隻是定在那裡,眸子失了焦點,但又隻看著少女一人。
“喂,你怎麼了?被嚇到了?不該呀。”徐凝在他麵前晃了晃手,取下麵具。
“無聊。幼稚。”少年回過神來掉頭離開。
“嘻嘻,你剛剛在想什麼?”
“不說就是被我嚇到了。”
堂溪胥還是沒理她,兀自往前走。
“堂溪胥,你彆走那麼快啊。我腿短,跟不上。”
少年微勾唇角,步子縮小,速度逐漸放緩。
“謝謝阿胥等我!”徐凝小跑一段跟上,她自認為這些天和堂溪胥算相熟,“阿胥”二字不小心脫口而出。這才反應過來,堂溪胥是不喜歡與人親近的,就算徐漣也不會這般稱呼。
徐凝趕緊捂住嘴。
“無妨。隨你怎麼叫。”
“唉,早說嘛。那我以後就叫你阿胥了。阿胥?阿胥!多好聽啊。”估計是喝了酒,徐凝膽子才有些大,放在往常她是萬分不敢這般調戲的,更何況還是堂溪胥——原書中的反派。
“不好聽,他們說‘溪胥’就是‘唏噓’,是我給家裡帶來不好的事。”
少年的眸光瞬間暗淡下來,微垂著上眼皮,半低著頭。橙黃的燈火在少年長卷的眼睫上跳動,也是這時候徐凝才發現,今日的他沒有綁紅色的發帶,而是戴著綴著紅玉的發冠。
“你連神都不信,還信這個?彆聽他們瞎說,我覺得就很好。封狼居胥,不就挺好的嘛。”徐凝將手中的糖霜果子遞給他,示意他吃。
“我不吃這些。”
“吃個唄。酸酸甜甜的。吃一顆這個,心情都會好許多。”徐凝拿出一顆裹著厚厚白霜的山楂果子。
少年皺著眉,緊盯著它,還在猶豫。
“吃一個吧,還猶豫。”徐凝直接給堂溪胥塞進去。
少年有些猝不及防,無味的口中瞬間被糖霜的甜、山楂的酸填滿。
“還……還不錯。”
“是吧,那就多吃點。”
“人在不開心的時候就應該多吃點甜食,我就是這樣,你也要。”
“那邊有擊鼓舞獅的,我們去看看。”少女隨意地牽起少年的手,堂溪胥還沒回過神來,目光呆滯,隻看著眼前的女孩兒。
徐凝沒多想什麼,隻因人太多,怕走散了。
紅色的毛獅子湊上前來,朝徐凝眨眨大眼。
中間的人舞獅子,許多行人停下來手牽手圍成圈,一起舞蹈。
徐凝自是加入,堂溪胥看著眼前的少女快樂得手舞足蹈,一顰一笑像雨水滴落在他心上。
徐凝拉他進來“我不會。”少年被迫進入。
“沒事,跟著我跳就好。”少女微笑著,朝他歪了歪頭。
少年一開始跟不上,後來漸漸融入,少年少女跟著人群一起跳著迎神舞。而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鼓聲一曲又一曲起,二人也不知跳了多久。
“你去哪裡了?我找你好久呢?”跳完舞後,徐凝沒見堂溪胥人影。
“我看前麵有個做糖人的。我去學著做了一個。”堂溪胥從身後拿出糖人。
也不能算是糖人,是用糖寫了個“凝”字。
徐凝看見這個瞳孔立刻收縮。
這畫風不對啊。
這劇情走勢也不對啊。
我記得原書中寫糖人的這個劇情,明明是發生在原書女主趙明裳身上的啊。
“謝謝,謝謝啊。”徐凝想拒絕,但又覺得這是人家現學現做的,若是拒絕,實在拂人好意,不給人麵子。
徐凝吃了一兩口,緊皺秀眉,這麼甜?
堂溪胥見徐凝緊盯著糖人,“怎麼?不好吃?”
“沒有,好吃。我隻是……舍不得破壞這個字,而已。”徐凝連忙回答,怕他多想。
“放水燈咯,放水燈咯。”
“你拿著,我去寫一個。”徐凝將糖人遞給堂溪胥。
少年站在遠岸,看著水岸上的少女雙手合十禁閉,閉眼虔誠地祈禱,然後兩水燈放進河裡。
“走吧。”
“這種東西放在河裡,沒多久就被清理河道的人撈起來,是不會被神靈接受到的。你放了也是白放。”
“你不是不信這個嘛?”少女微笑著取笑他。
“我……”
“你先逛著,我去那邊看看。你彆走太遠啊。”堂溪胥忽然這麼說。
“誒。行吧。”
堂溪胥的人影早已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老板,麻煩幫我把剛才那個女孩放的燈撈上來。”堂溪胥順手給他一些碎銀子。
“有勞了。”
花燈裡放著的是少女的祈願。
願堂溪胥此生美滿、善終。
這幾個字,此刻在堂溪胥眼裡十分刺眼。
美滿?
他這一生永遠都不可能美滿。
而善終,從來都不是他所求的。
他要的永遠都隻是一個真相。
堂溪胥覺得,對於一個家破人亡的人來說,他這一生就是為了這個而活。
他永遠也不會改變,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
可是他此刻,心跳卻莫名漏了一拍,但懊悔,自責,甚至是負罪感在也在這一瞬間湧上心頭。
“哈哈哈”少年像瘋子一樣仰天大笑,將手中的紙條揉成團,展開,揉成團,又展開……反反複複,終還是放進了隨身佩戴的香囊裡。
“神經病啊,這人。”路過的人都在疑惑。
在過路人眼裡,這個年輕的少年走走停停,莫名大笑。
他們未曾發現的是,在這紛擾的集市,少年的眼角劃過幾滴淚。也不知是笑的,還是哭的,又或是內心深處的悲歎?
“這人哪裡去了?都半個時辰了。不會回去了吧?”
徐凝在迎神會上找了一圈,沒見人就先回去了。
回去就看見堂溪胥半趟在穀中的古樹上,月光映著湖中水波,灑在少年的側臉上。
好不淒冷。
“堂溪胥!你怎麼就丟下我走了?”徐凝看見這個悠閒的人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