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四方籠 舒白老師 3645 字 3個月前

竹林翠葉發出沙沙聲,仔細聽還有細微鳥鳴,簷下燈籠隨風來回搖擺,園內珍稀花卉被打落在地任由細雨踐踏。

一路上幾個丫鬟婆子見到她側身行禮讓路,晴山和品月抵擋著風勢小心打著傘。

儘管如此小心,路過小花園之時那雨點也不是個聽話的,主仆三人還是避無可避地被雨點打到,濕了外身與鞋襪。

沈宅以正廳為中軸分東西二府,大房一家及邱老太太住西府,二房住東府。

沈濯和沈淵當初赴任胤都之時商議著買一處大宅院,希望家族人丁興旺,家宅安寧,再續吳興沈氏鐘鳴鼎食之盛況。

於是厚著臉皮向在福州經商的沈二老爺一脈堂兄弟借款,這才在寸土寸金的胤都買下宅院。

沈二老太爺一脈的堂兄弟幫襯同族,直言他二人身負沈氏興榮不必償還,奈何沈濯兩兄弟固執的很每年攢下錢財都會給堂兄弟們寄回去。

聽雨軒位於東府東南角,而碧梧院居於正北方靠近正房朝聞堂,需得穿過正中間的小花園才至碧梧院。

如絲如線的雨劈裡啪啦地打在傘麵,凝成一股又一股的水路順著傘沿如斷線琉璃珠一般墜入凡塵。

遠方琴音嫋嫋,淡雅綿長,越靠近碧梧院琴弦撥弄溢出絲絲縷縷越發悠揚。

碧梧院當值的丫鬟倚在門廳偷閒,遠遠地瞧見三個被油紙傘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人影一路踩著青石板快步走過來還有些納悶,這大雨天的哪個院子還會來人。

待三人走進了些,從傘間縫隙中窺得沈思漓的摸樣,丫鬟連忙撐起傘在簷下候著。

兩個丫鬟收了傘,沈思漓像隻狸奴一般甩去腦袋上的水珠。

那丫鬟將沈思漓主仆三人引到了梧桐院正廳,朝她行了個禮就匆匆推開門扉進書房稟報了。

不一會兒,琴聲漸落。

一個身穿黛藍色柔軟棉麻布料褙子,淺色長裙,盤雙垂螺髻造型的丫鬟從裡麵掀起簾子踱步走出來給沈思漓墩身行禮。

碧梧院的一等丫鬟橘紅,三姐姐沈湳喬的貼身婢女,也是少數幾個把她當正經主子對待的丫鬟,辦事妥帖周到,是沈湳喬的得力心腹,據說已經被盧夫人內定為陪嫁丫鬟。

橘紅行禮起身匆匆掃了一眼沈五姑娘,她半身裙擺已然濕透,裙尾沾上了些塵沙,料想鞋襪應是被浸濕了,身上沾了層薄薄水汽,麵上凍得發青雙唇發白。

她暗暗吃驚連忙招呼沈思漓進屋:“五姑娘快進屋裡來暖暖,瞧您的臉都給凍白了,這麼大雨您有事差人來傳就行,竟還親自來一趟。”

沈思漓站在原地沒有動,抬起濕冷僵硬的胳膊把手上匣子遞給丫鬟橘紅,微微一笑柔聲道:“聽姨娘說三姐姐今天喉間不大爽利,本想著來看看她,順帶著把枇杷飲給她拿來,不想走到一半雨勢太大弄得一身狼狽,三姐姐看了指不定怎麼訓我,便不進去了,省得把寒氣過給了三姐姐。橘紅姐姐你替我同姐姐問個安便好。”

“五姑娘這說得是什麼話,都到門口了,哪還有不進的道理,我們姑娘知您來了已吩咐丫鬟備好了薑茶等著您呢。您進屋也好避避雨,等雨小了再回聽雨軒,正好呀陪著我們姑娘多說會話吧。”橘紅接過匣子,擔心沈思漓就這麼回去連忙拉住她的手踝,指尖驟然一觸到她寒涼肌膚,冷得橘紅打了個激靈。

沈思漓沒察覺到橘紅的異樣,點了點頭不再推辭:“既如此,那我便叨擾了。”

書房內布置的清新雅致,書架擺滿了古籍經書,最東邊的牆角長櫃上整齊地擺滿了各式瑤琴,書案上錯金博山爐氤氳嫋嫋,屋內裝潢無一不彰顯精致華貴。

才掀開簾子就聞到一股清雅蘭香味,沈思漓一進到書房暖意撲麵而來,瞧著邊上火爐燒著銀絲炭。

周身暖意讓她渾身的血液又重新活絡起來,身子不再緊繃漸漸鬆緩,有一絲意外道:“你們屋裡還生著炭火呐。”

橘紅上前幫她解下披風,攤在檀木施上,輕聲解釋道:“還燒了地龍,這陣子三天兩頭的落雨,這屋裡多是曲譜古籍,又有好幾架珍貴古琴,總這麼濕悶難免放壞了又或是生蟲給咬了,生著炭火也好驅驅潮氣。”

沈思漓轉身進了書房內室,沈湳喬端坐胡床撫著瑤琴。餘光瞥見她進屋,偏過頭眉目含笑靜靜地對上她的視線,指了指喉嚨比劃著手勢。

竟是連話都不大能說出了,比起今早還要嚴重些。

沈思漓朝她莞爾一笑,行了個禮,朝身後橘紅催促道:“橘紅姐姐,先舀一勺給三姐姐服下,這枇杷飲需得空口吞服含在喉間好一會方可咽下。待我回去你可得好生看顧你家姑娘,省得她有些人躲著不肯喝藥。”

“五姑娘有心了,三姑娘過了午後喉間腫痛地厲害,不大能說話,正難受您就送藥來了。”橘紅把匣子放案上打開拿出瓷瓶,笑道,“奴婢定不辜負您的好心,好生瞧著姑娘把藥咽下去。”

沈湳喬身著墨綠色夾襖,藕色百迭裙,挽了垂鬟分髾髻,插著潔白瑩潤的白玉簪子,不施粉黛也難掩清麗姿色,舉手投足間儘顯嫻靜端莊。

她是沈淵和盧夫人最為得意的長女,胤都貴女圈出了名的大才女,不僅生的貌美,還精通詩文,才華橫溢。

早幾年才過了及笄,有意結親人家差點把沈家門檻踏破。

直到雲昭王妃上門,旁人才歇了心思。

沈淵的同僚工部屯田司李郎中夫人多次上門軟磨硬泡……也沒轍,退而求其次選了沈四姑娘沈湉湉。

雲昭王乃大晟開國功臣,開國皇帝親賜的異姓王,手握三萬雲昭軍駐守南豫最南的雲昭,守得一方安寧,受南豫百姓敬仰。

說起來這門親事沈家乃是高攀,沈淵也顧不得曾經承諾過的不讓長女遠嫁的諾言急急應下。

沈思漓覺得沈湳喬要嫁得那麼遠,一點也不好。

雲昭位於南豫最南邊,毗鄰西納爾,出了勝居關,關外的西鐵勒野心勃勃,時常進犯擾大晟安寧。

沈湳喬聽見這般打趣自己,蹙起眉頭扶著喉部啞著嗓子就要開口,沈思漓忙抬起手讓她彆說話。

“先用了藥,嗓子好些了再說話。”沈思漓製止道。

沈湳喬微一頷首,接過勺子,盯著那黑黢黢黏糊糊的膏體,一手捏住鼻子眉頭緊蹙閉上眼一股腦地把黑黢藥膏含進口中。

意外地並不苦澀反而十分甘甜清涼,她稍稍咳了幾下讓藥膏緩緩流入嗓間,又維持了一會方才從橘紅手中接過熱茶一口飲下,果真舒服許多。

一邊橘紅搬來一張小杌子放在金銅熏爐旁方便沈思漓取暖。

她壓裙緩身坐下抬起雙手在爐上烤著,由著橘紅將她濕透的鞋襪脫下抬腳浸入泡腳盆,過了一會換上一雙乾淨鞋襪。

沈思漓眉眼舒緩愜意地接過薑茶一口飲著,生薑辛辣自內而外地徹底暖了身,她雙手捧著茶碗取暖,朝沈湳喬問道:“姐姐舒服些了麼?”

沈湳喬換了個椅子,坐得與她更近些,試著清了清嗓子,帶著略微嘶啞的嗓音道:“沒那麼痛了,多謝妹妹辛苦走一趟,勞累沾了雨水,要是病倒了結姨娘又該茶飯不思了。”

“不過一月姐姐就要出嫁了,我可得抓緊時間多與姐姐說說話,這往後天南地北的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聽說張嬤嬤講,雲昭多是蛇蟲鼠蟻,我給姐姐備了一些驅蟲香囊,進了南豫地界便可用得上。”沈思漓愁苦道。

“你這小妮子這麼不舍得我的話,我去同父親說說,給你在雲昭找一戶好人家,好叫你我姐妹隔三岔五見上一麵,”沈湳喬聞言戲謔道:“不僅能繼續庇護你不受夫家蹉跎,還可讓你在雲昭有個依仗過上你一直想過的耀武揚威的日子。”

沈思漓倏地紅了眼眶,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話說到後頭竟有了哭腔。她旋即低下頭不再言語,一滴清淚落入茶碗泛起漣漪,澀聲道:“姐姐說笑了,妹妹倒是想與你同去雲昭,好叫我有姐姐護著……隻是……”

沈湳喬慌了一瞬,起身從袖口抽出手帕幫她擦去斷線珍珠般的淚珠,輕聲哄著道:“好端端的怎的哭上了……你有委屈就跟姐姐說,又不是不幫你。”

沈思漓眼前恍惚地浮現過往的場景,長姐從前沒那麼溫柔的,幼時性子霸道蠻橫,不僅把她們當丫鬟驅使,還不許兩個妹妹越過她去。

隨著盧夫人對她嚴加看管,日日在她眼皮子下嚴習規矩,讀書明理。這才愈發有長女風範,在家以身作則帶著姊妹讀書,儼然小盧夫人的模樣。

這幾年沈思漓逐漸掌握和沈湳喬的相處方式,與她愈發親近融洽。

倘若犯了錯,隻要她跟沈湳喬撒嬌賣乖,沈湳喬都會想辦法護著她的。

若是能得到沈湳喬相助,些許能夠爭得到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