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想了片刻很中肯說道:“文瀾此人才華橫溢,剛正不阿,但是判案能力有待認證。文家作為百年世家大族,雖對皇權有忌憚,卻不受挾製。”
想到往日春宴上,文瀾一襲青衫,身姿挺拔卻也有些單薄,是個典型的文人,大理寺卿一職不止需要才華,還需要些膽量,不知文瀾能否勝任。
君淮道:“此事不急於一時,我們暗中查探此事,皇帝並不知曉,明日我會讓諫官上奏為白老將軍求情,等白老將軍出獄,我們再慢慢琢磨這樁案子。”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下白老將軍性命,若是為了追求極致的真相而罔顧人命,那便是本末倒置。白老將軍必須平安出獄,今後的翻案才有意義。
夜深人靜,君淮低調乘上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離開公主府。
君卿本想著見見白姑娘,卻聽踏雪來稟報:“白姑娘不到亥時就睡了。”
君卿無奈笑了笑道:“白姑娘心大,我本想著今日我回府,她會想見我一麵。”
踏雪道:“不然......我現在去把白姑娘叫起來?”
君卿搖搖頭,“不必,她突遭巨變,家道中落,想必心神損耗,如今能早早睡了休息,實在難得,彆打擾了。”
說著,扶著逐雲站了起來,道:“我也早些睡了。”
幾人侍奉著君卿沐浴洗漱,一番折騰已是下半夜,好在君卿自從離了陸徹,睡眠極好,雖睡得晚醒得早,卻不感疲憊。
臨京清晨,薄雪灑下,枝頭垂墜著幾枚僥幸挺過寒冬的熟透了的果子,正被鳥兒分食。
君卿擁著手爐,纖長的手指翻開一冊兵書,細細讀起來,落雪無聲,暗香縈繞,逐雲踏雪並著竹喧在外間烤火。
忽聽簾子翻動,是元一進來,他抖落身上殘雪,臉上因為室內熱浪而忽而被烘得有些透紅,比起往日一身黑衣行於幽暗的蒼白暗衛,如今的元一像是被染上了些紅塵顏色。
竹喧抬起頭道:“今日這麼早就來了?”往日元一午後會來君卿這裡傳送密信、軍情等,今日清晨便來了。
元一烤著火,臉上紅色褪去,又變回原來的冷厲蒼白,他撇撇嘴道:“西北有封加急密信,偏要今天早早送來,說是一刻也等不得,喏,我這不就趕緊送來了。”
竹喧一聽是西北密信,道:“該不會是將軍的信吧?”
元一捏緊了那信筒,自從離開隴寧,陸徹的名字就已經從公主這裡淡去,他們幾人也很少提起,就連大皇子,公主的親兄,也對此避而不談。
公主不喜陸徹,大皇子也不想撮合,他們幾個丫鬟侍衛更是不願提起那段往事,所以,陸徹這人估摸著是拍馬都碰不到公主的裙邊,竟敢還寫信來?
元一道:“西北正打仗,加急密信怎麼可能如此兒戲說些兒女情長的事?定是有軍情彙報。”
竹喧心道將軍這人可沒有什麼兒戲不兒戲的,恐怕......
但是看著元一冷下來的臉色,竹喧不敢多說,邊便閉了嘴。
元一把自己烤熱了才走到內室去,將信筒恭恭敬敬呈上,雖說他篤定陸徹不敢寫些兒女情長的話加急送來,但是他心中也忐忑。
若是些掏心肝的話,公主會不會心動?會不會就此原諒了他那些荒唐事?會不會兩人重歸於好?若是這樣......
陸徹憑什麼?
看著君卿緩緩打開信筒,元一竟有些緊張,往日自己接到暗殺任務蹲守,蓄勢待發的時候,都不曾這樣緊張。
元一看見那是一封小小的信紙,寫不了長篇大論訴衷腸,有些放心下來,又見公主麵無表情看完,隨即扔到桌旁琉璃燈下燒了個乾淨,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看來隻是封軍情奏報。元一心裡重歸平靜,退了出去。
外間平靜著,君卿卻心中波瀾起伏,陸徹此人,荒唐至極!
她本以為是什麼西北緊急軍情,揪著心打開卻發現隻有零星幾字,筆觸豪放張揚,桀驁不馴。
‘明深自離清清,孤枕難眠,食不知味。夢也清清,醒也清清,特問公主安。’
看著琉璃燈裡化為灰燼的信紙,君卿很想把灰燼掃出來埋到院中樹下才算消失個乾淨。
怒了一會,君卿又緩了下來,幸虧沒讓陸徹知道自己的閨名,不然看著他滿紙卿卿,自己估計要被氣死。
這廂氣消了,竹喧又進來稟報,說白姑娘在門外侯著,來向公主請安。
君卿放下兵書,看著窗外飛雪,道:“快請進來,彆凍著了。”
不多時,白止走了進來,這是君卿第一次認真打量白止,不像少女柔和,不像貴女端莊,倒像個江湖俠客,颯爽淩厲。
身量高且勁瘦,皮膚白,臉頰卻生的銳氣,不著綾羅綢緞,隻穿一身窄袖束腰錦袍,頸間耳間發間不見珠寶配飾,隻有一顆銀耳鐺墜在右耳,特立獨行,獨樹一幟。
白止上前見禮,右手壓左手捧於胸前,屈膝低頭,道:“公主萬福。”
是規規矩矩的貴女禮儀,但是被白止做出來,卻有種俠客相逢,道聲閣下彆來無恙的江湖之感。
君卿道:“不必多禮,竹喧,看座。”
看著白止捧起逐雲遞來的熱茶,雙腿微分坐在玫瑰椅上,君卿心道,難怪白家姑娘落入奴籍,不少富家公子哥爭相出銀子買,這般特立獨行的作風,這般英姿颯爽,京城裡找不出第二個女子了吧。
幸虧皇兄大手一揮,砸了八十兩黃金才把白姑娘的身契安穩買下來,否則白姑娘落入那些醃臢手中,不知會怎樣。
因為剛被陸徹氣得昏頭,此刻君卿沒心思先說彆的,直入主題,先把昨晚謀劃的事問了。
她道:“聽說白姑娘與陸將軍是青梅竹馬。”
白止一口熱茶還沒喝下去就被嗆到,咳嗽著又覺得失禮,看著眼前花一樣的公主,不敢咳嗽,憋的臉通紅。
君卿見此狀,暗道果真是青梅竹馬,沒想到白止這樣颯爽的性情,竟也有臉紅的時候。
白止看著眼前公主若有所思的點頭,急得使勁咳嗽了幾聲,終於把茶水咳出來,接過竹喧遞來的帕子隨便擦了幾下嘴,趕緊開口。
白止道:“公主誤會了!我與陸徹不熟。”
君卿疑惑道:“哦?”
白止道:“陸徹這人傲得很,從小鑽林子打鳥跑馬,府裡麵亂竄上房揭瓦,看不上我體弱多病,不愛和我玩,等再大一點,他就進軍營打仗去了,我與他沒什麼交集。”
君卿沒想到陸徹這人小時候這麼......無禮,細細想來,陸徹這人不守禮法,桀驁不馴,竟然都有跡可循。
君卿道:“白姑娘英姿颯爽,陸將軍也是英勇,你倆二人其實般配。”
白止趕緊搖頭,右耳上的耳鐺顫抖搖晃,她道:“公主,我知道陸徹打完烏頜回京需要成婚安定在京中,以保全他陸家,但是我無心情愛,更不想和陸徹過日子,還請公主另選他人。”
君卿道:“你倒是通透,竟被你猜了個十成。”
看著白止著急的模樣,君卿竟從她身上看出來了點嬌俏,是不同於她身上那股淩厲勁的生機。
君卿道:“你放心,既然你不願,我不會為難你。”
白止這才緩了下來。
君卿說回正事,她問道:“白老將軍出事前,可有什麼人找上你家?”
君卿心裡隱隱有個猜想,但是沒得到印證,她便不說,隻問。
白止也不藏著掖著,這位公主西北之行她也有耳聞,她喜歡這位公主,有勇有謀,端莊大氣,也信任她。
白止道:“皇後娘娘。”
“去年夏天開始,皇後娘娘常召我入宮作陪,雖然隻是閒話家常,但是我與祖父卻察覺到些不對勁。”
君卿點了點頭,順著她的話道:“皇後想讓你做太子妃?”
白止眸光暗了暗,道:“且不說太子不學無術,昏庸無能,就說我祖父統領南衙禁軍,本就不宜與皇室子弟走得太近。”
君卿心中暗笑,白姑娘直爽人,罵人也是爽利,天底下能直言太子昏庸的,也就她了,雖然失禮,但是說到自己心坎上了,實在是舒服。
君卿道:“所以,你與白老將軍察覺後,便斷了來往。”
白止道:“是,我稱病不入宮,祖父也再次提出辭官歸隱,其實就是怕引火燒身,但是皇帝不允。”
君卿歎了口氣,道:“所以太子在外勾結烏頜不成,在內拉攏白家無果,一怒之下落井下石,構陷白老將軍,手段雖然拙劣,但是正合皇帝心意。”
白止落寞道:“白家家風清正,斷不可能出現貪墨這種事,我祖父他一生戎馬,老來落得一身病,竟還要遭此劫難。”
說著,白止眼眶通紅,卻強忍著不落淚下來,君卿束手無策,不知該怎麼安慰。
怎麼安慰呢?是君家人負了忠貞老臣,是皇族寒了賢能的心,自己能做的隻有早日結束這些荒唐事,言語上的安慰,無論如何斟酌,都蒼白。
忽然外室簾子掀動,不等竹喧進來稟報,君卿就聽見君淮開口道:“阿卿,為兄給你帶了個好消息!”
接著是一陣脫大氅,在外間坐下烤火的聲音,君卿還沒來得及出言提醒內室有外人,就聽君淮在外麵高興說道:“今日早朝,好不熱鬨!”
“白老將軍今日午後便能出獄!”
白止一下子站起來,大步走出內室,推開門,臉上雀躍驚喜交加,眼淚滑落下來,看著眼前正坐在火爐邊的男子道:“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