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終於是折騰夠了彼此,穿好衣服離開。若絕收回手,輕鬆一躍就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下。一念掛在梁上進退兩難,苦著臉看著地下的光頭。
他好像沒打算把自己弄下去。
想起剛才的嘲笑和秦府的事又莫名憋了氣,她梗著脖子硬是不開口,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撂在梁上不管了。
才過了一會兒,下麵的人就憋不住了,開口道:
“少夫人若是答應貧僧不再插手譚家的事離開臨潼,貧僧就救您下來。”
“師父,如果我明知雲山含冤而死,卻不能為他沉冤昭雪。那我便隻能隨他而去,於黃泉下同他做一對鬼鴛鴦了。”
她說著突然鬆手從梁上跳下,像是隻毛茸茸的青鳥一樣撲騰翅膀落進若絕的懷裡。他還是會本能的出手去救她,就像是一念篤定的那般。看見他驚慌失措嚇得臉色慘白,跟著小狐狸一樣神氣的笑起來。
但若絕對於她的戲弄十分的生氣,中了圈套又氣又急,惱羞成怒一把將人扔到地下。
“你....你不要命了!貧僧若沒接住少夫人,少夫人真的就不怕當場摔出一地腦花來!!”
一念雙手鉤住他的脖子,愣了一瞬。然後像隻小貓一樣,輕輕一跳就蹦到了地下轉身離開。走的門口,手指觸到門上,她又突然回頭含笑望著他。
他是雲山走後,第一個給了她安全的人。讓她能夠堅定無畏的向前走,隻要回頭他就會在身後。
若絕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理理僧袍正要離去。一念又折了回來,急匆匆的往屏風後走去。
“少夫人不走,還回來做什麼?”
他跟著進去催促,隻見一念在床榻上四處搜羅。不但把沾著粘液,皺得如同鹹菜乾的被單收了起來,還從床縫裡撿出半隻金釵。
若絕立刻意識到她顯然還記得三奶奶和那野男人的話,動了彆的心思,毫不留情的潑冷水。
“少夫人想乾什麼,以為拿著這些東西就能挾製三奶奶,或是稟到二奶奶處拿她問罪?二奶奶掌管譚家,這裡麵有多少臟事她不知道?貧僧勸少夫人最好不要摻和二房和三房的事,您執意不聽將來必將禍及於己。把東西丟了,今夜的事當作沒看見。貧僧也最後問您一次走不走,此次不走將來貧僧不會再管您。”
一念對上他的眼,惡狠狠呲牙,“丟了?我為什麼要丟了,他們既然能利用我,我為什麼不能用此要挾?我說過我不會讓雲山就這樣死的不明白的。師父如此害怕我查,到底在心虛什麼?雲山的死你到底參與了沒有,為什麼他的病一直沒好,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懷疑過?”
“貧僧沒有。”
“好,我信你。我也知道你跟著譚遠夫婦想要做什麼,如今譚家在我的手中。你棄暗投明幫我一起查雲山的死因,你想要的度牒,我會想辦法給你弄到,不若將來師父不要怪我”
“你.....少夫人幾條命敢和二爺鬥的?你以為秦泰是隨意叫你能夠拿捏的人?北晉王爺蟄伏多年,慣於明哲保身,夫人憑什麼認為他會為了一個死人淌進這塘渾水裡來?您執意要找死不聽勸,貧僧不攔著了!”
“放肆,我不許你輕賤雲山!!師父要明哲保身,忠心侍主隻管去,隻當雲山當初嚇了眼,蒙了心將師父視作知己!!”
“你.....好.....好既然如此夫人好自為之!”
若絕第一次叫一個姑娘氣急了臉,也忘了自己高僧的氣度摔袖而去。可他忘了,為了這個姑娘他還是去青州賣了他高僧的麵子,否則她狐假虎威的把戲被秦泰識破了,可如何是好。
一念把人氣走了,看見氣鼓鼓的身影和閃現在窗漏後的光頭才開始暗自懊惱。
好像太衝動了,他是她唯一能信任而且會幫她的人了。
可......雲山不是一個死人,是她含冤而死的丈夫,還是他的至交知己,他怎麼能那般輕視於他呢。
她光想著委屈得不得了,又惦記著下次再見那光頭態度好些。至少哄好,彆叫他真的見死不救。
打定了主意日後拘著些性子,她才往敬園去。
原是同行的鄧星卻不見了,以為是叫若絕打暈了扔在哪個角落裡,尋了一圈也沒找到。
次日一念準備了一隻錦盒去西園,門房告知三爺回來了,同三奶奶正在屋中用飯。時機不對,她隻得先回來。到了尋常三奶奶禮佛的時辰,她又來了。
門房這回連門也不開,隻從望孔裡回話三爺和三奶奶沒空會客,讓她彆再來。
一念滿頭霧水,不明所以。西園裡一天沒動靜了,大門緊閉著,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她正欲回去,待三爺出去了再來。
院子裡突然響起一聲怒罵,女人哭喊著從房裡跑出來。一念聽見動靜趴到門縫上偷看,隻見三爺鐵青著臉揪住三奶奶的頭發往地下撞,三奶奶磕得頭破血流,哭天喊地又挨了一記窩心腳一下子就喘不上氣來。
“賤婦,爺叫你偷人!!說奸夫是誰,敢玩老子的女人,老子宰了他!!說不說,不說老子現在就打死你個□□!!”
一念看見裡麵的狀況擔心打出人命,急得砸門,“開門!快開門,光天化日之下毆打女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望孔裡的小廝不敢,低聲勸她回去。
“少夫人,這個三房的事,不乾您的事。您趕快走,小心三爺把氣撒在您身上!”
“他敢!快開門,三奶奶要出了事,我連同你一起送去官府!!”
“哎喲,少夫人可彆為難小的們了。三奶奶偷人叫三爺發現了,這事就是告到官府也沒人管的!何況三奶奶不守婦道,這不就是該的!!三爺就是打死她,也沒人敢說什麼!”
“你.....好你們給我等著,我就不信打女人的事就沒人管了!”
一念撂下狠話,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跑去東院。
二奶奶對三房的事不聞不問,關了門在院子敲木魚念佛,她沒辦法跑到縣衙去敲登聞鼓。
那時縣衙公堂下擠滿了聞鼓聲來看熱鬨的百姓,堂上掛著明鏡高懸的匾額,匾下坐著朝廷的七品知縣董齊,笑著問她。
“少夫人怎麼把譚家家事告到官府裡來了,何況這是來時譚家三房的事,少夫人潛心為夫守節,本該不應過問此事。”
一念一身浩然正氣,站在堂下振振有詞。
“若有朝一日此事落在大人的女兒頭上,她在夫家遭遇丈夫毒打,大人也如此冷眼旁觀嗎?這根本不是家事,是觸犯朝廷律法的刑案!!”
“少夫人此言差矣,您問問這堂下的百姓誰說丈夫打妻子觸犯律法了?本官就算有女在夫家受了委屈,於公,本官身為朝廷命官,無權插手人家家事。於私,本官為父,自然不會不聞不問。”
言下之意,此事官府管不了。譚家既打了鄭家的女兒,那一念該去找鄭家老爺去。
堂下的百姓也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有人起頭哄鬨道:
“丈夫打妻子哪裡觸犯律法了,夫妻打架床頭打床尾和。少夫人這樣說,是不是人家夫妻夜裡床上打一架,明兒一早就要告到官府裡來?”
“是啊...是啊,夫妻生活哪有不磕著碰著,少夫人一個外人怎麼知道人家夫妻的事?”
“少夫人定是誤會了,年紀還小嘛!男人和女人的事都不是叫打架的,少夫人彆擔心,快回去吧。”
那些人嘰嘰喳喳的議論,從男人女人打架的事議論一念的身上。道她年紀小,在深宅裡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誤會了。
她氣得臉色漲紅,怎麼爭辯都沒用。堂上的董齊敲了一聲驚堂木退堂,差役哄走看熱鬨的百姓。
一念出來看見街角有個賣藝的大漢,拔下頭上的簪子,遞給他。
“這個夠不夠壯士跟我走一趟,出了什麼事一並由我承擔!”
大漢猶豫一瞬,收拾了東西中氣十足的應道:
“夠,小娘子要某人做甚?”
她轉身氣勢洶洶的往譚家方向衝,“壯士帶著您的刀跟我來!”
回到譚家,西院裡的動靜裡消停了。一念上前一腳踹上大門,喊裡麵的小廝開門。
“混賬東西,本夫人是大公子明媒正娶,親自從譚家大門背進來的少夫人!我看誰吃了豹子膽敢攔我,開門!”
裡麵的人苦笑不得,趕緊賠笑臉,又不敢開門。
“少夫人彆為難小人了,三爺下了死令誰也不準來看三奶奶送藥送吃的,誰來他連著一起打。小的給您開門,你要出了什麼事,小的擔待不起。”
“少廢話,再不開我砸了這門!”
一念中氣十足的一聲怒吼,小廝不敢支聲裝死。
她使了個眼色退下,讓街邊來的大漢上前,揚起虎頭刀往門板去。
劈了幾刀隻在門上留下半寸深的刀痕,見狀他立刻丟了刀,往手心裡呸呸吐了兩口唾沫星子。使出兩隻牛腿粗的胳膊推門撞門,弄得門欄地動山搖。
小廝嚇得左右為難,心一橫給開了門。
一念折騰了一日才進到西園裡去,三爺已撒完了氣叫人把三奶奶鎖進了閣樓裡。用鐵鏈栓著,不給不吃喝。甚至連衣服也扒光,弄了隻狼狗在裡麵。
那大漢一腳踹開門,狼狗猛地撲出來。
“少夫人閃開!”
他一把推開一念,揮起大刀一把就將狗頭劈了下去。
“三奶奶!!混蛋,他怎麼那麼打你!我馬上送你去看大夫,彆怕!”
一念先撲進屋裡,扯來軟榻上的錦被住她的身子。大漢天生蠻力三下五除二就扯斷了鐵鏈。三奶奶隻剩了一口氣撐著,似乎就在等著她。
他們要帶她下樓,她也隻搖了搖頭,嘔出好幾口黑血悲涼的笑起來。
“不....用了,一念。我知道我活不了了,隻是不甘,不甘心一生竟如此肮臟不堪。我原也是乾乾淨淨的人,成婚那麼多年,他沒有一日不折磨我的。白天我是個人,晚上連畜牲都不如,喝醉了就打我!”
“三奶奶你彆說話,沒事的,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沒用了,活下來也殘廢了,一念。他是個畜牲,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他的!隻是你.....你....雲山死的冤你知道不知道?二房的那兩口子不是好人,雲山的父母、雲山都是他們害死的。這些年為了掩蓋臟事,他們把府上裡裡外外的人都換了,沒有人再知道當年的事。開棺驗屍,開棺驗屍,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三奶奶情緒異常的激動,說完狂吐鮮血,眼中的精氣瞬間散掉,隻雙手拽著一念的衣服夠到她的耳邊低聲道:
“這世上隻有義莊那個背屍老人知道真相,你去找她.....她會給你作證的,三奶奶對不起你,隻求你....求你彆讓他們糟蹋我的屍體。我死後把我的屍體交給......交給......”
說完她就喘不上氣來,咕嘟咕嘟吐著黑血。一念掏出懷裡的金簪,想起自己的原本目的,連忙解釋道:
“我知道,我知道三奶奶。這簪子是我撿到的,我本以為可以用此來挾製您。可是三爺那邊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回來知道了此事。”
三奶奶釋懷一笑,說了一句命罷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