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念是有些難過的,或說是嫉妒的。聽到老太太在給譚宜議親後,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沒想的那麼好,內心裡甚至冒出許多十分邪惡的念頭。
明明那個人是她照顧好起來的,如今譚家迫不及待地就要娶親了,她像是給了彆人做嫁衣一般難受。
可原就是她先說不要嫁給那個病秧子的,現在他好起來,自己又想要了嗎?
一念翻出自己的小木匣,裡麵裝滿了譚宜這些日子送給她的小玩意兒。簪子、珠花、泥人、印章.....琳琅滿目,隻獨有曾經那塊牽起他們彼此之間的玉佩,她還了回去,便再也沒回來。
她想趕緊走吧,譚家這樣的大宅子,太容易把人變成鬼了。這才幾天她就從想要份差事,攢些銀子回家,轉頭肖想上彆人家的大公子了。
人家不行的時候想要趕緊摘出自己,撇得乾乾淨淨。這會兒人家大公子好了,又眼巴巴的惦記上了。她想自己這樣的女人,老太太也容不下的。
於是一念連夜收拾起包袱,小屋子裡的燈亮到半夜。也是到這當下,她才遲鈍的發現那些首飾都太貴重了,要帶著一起走了像是卷了人家的財物跑路一樣。
思量之下,她隻得忍痛割舍,畢竟這些日子在譚家銀子也攢了不少,夠她回九原好好活下去了。
想好了退路,一念方才藏好包袱,熄燈睡下。
隻是這燈一滅,屋子裡暗下來,窗上的人影倒愈發清晰了。她適才沒注意,譚宜回來了,不回屋倒杵在她的門外。
而他大概也沒注意,落了燈,自己的影子就印在了窗戶上,叫那姑娘發現了。
一念的腦子一下就亂了起來,心砰砰的跳,不知在跳什麼。她的耳朵好像也聾掉了,聽不見巷子後響過的梆子聲。
“蘇一念,你睡著了嗎?”
外麵的人忽然喊道。
一念莫名其妙緊張起來,耳邊心跳如擂鼓,以至於她壓根沒聽見譚宜的聲音。外麵的人等了一會兒,知曉她剛熄燈沒睡著,又喊了一聲。
“蘇一念,我有些話想要問你,你開門。”
這會兒一念聽見了,卻不敢吭聲也不敢開門。鞋也未脫鑽到床上,大被蒙頭。
譚宜還是站在外麵,咚咚的敲門喊她。已經是寅時了,他還跟以前日夜顛倒的時一樣候精神抖擻。
“蘇一念,你不開門,那我便在門外說給你聽。”窗戶上的影子動了動,清脆的聲音分外嘹亮的響在冷夜中。
他說道:“蘇一念,從前我以為我會死。所以不敢成親,害怕拖累彆人。不敢認真的去活著,害怕留有遺憾會不舍。可現在,我好起來了,大夫說我不會死了。我想要像你說的那樣認真去生活,像你爹爹和娘親親手經營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蘇一念......咳咳.....”
外麵的風有些大,譚宜咳嗽了一聲。他沒意識到,這樣寂靜的夜,自己說話的聲音又多大。叫整個院子都回蕩著他的聲音,連入睡的夏至也聽見動靜了。正要點燈,聽見是他的聲音,又滅了燈悄悄地推開條窗縫。
隻見說是和三爺出去應酬不回府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不回屋,衣裳也不換,就披著白日的天青色狐裘,站在風口頂著。
他咳嗽完,順了口氣,又扯著嗓子喊道:“蘇一念,其實從一開始我就......”
屋子裡,一念一聽見他的這嗓門,像是猜到了他要說的話一樣,立馬從床上躥起來。衝出門,一把捂住譚宜的嘴。
“大.....公子,您乾什麼!大半夜不睡覺,院子裡還有夏至呢!!”
他看見一念慌亂的樣子,就知道她不傻,她和夏至一樣聰明,心細如塵。
“蘇一念,我說如果我不會死了,不會讓你守寡。你願意喜歡我,嫁給我嗎?”
譚宜溫柔一笑,拿下一念的手,又嚷嚷起來,好像要叫這話讓所有人都聽了去。一念嚇得連忙捂住他的嘴,麵紅耳赤,手腳發顫。
而那人愈發的得寸進尺,手臂順勢下滑,攬住了她的腰肢。
一念微微一踉,往前一跌抵在了他的胸口上。細細一嗅,聞到了淡淡的酒香。
“大......公子您喝酒了?您身子還沒好利索,怎麼能喝酒,我告訴老太太去!”
他從來都隻服老太太一個人管,一念一下就沒了聽見剛才那些話的驚慌和無措,掙著大半夜就要去同老太太告狀。
譚宜隻收緊了些手臂圈住一念,大概是酒壯人膽,從前想要掩藏起來的心思,一下不管不顧的吐露了出來。
“蘇一念,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第一麵開始就喜歡你。可我以為自己會死,怕喜歡你,也怕你喜歡我。所以我叫你要守住心,也不再許自己靠近你。可愛戀就是會像野草一樣,肆意瘋狂蔓延。我隻問你一回,如果我不會死了,你會喜歡我,願意嫁給我為妻嗎?你願意,我明日就去請示老太太讓我們完婚。你不願意,我就讓老太太放你出府,你回家去吧。”
一念愣住了,鼻頭一酸,眸中瞬間蓄滿了淚花,怎麼也看不清楚譚宜的臉了。
“可......可是,我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人,大公子。從前你生病的時,我來絕婚,趕著要摘清楚同你的關係。恨你和老太太,惦記著要我衝喜。如今你好了......”
“蘇一念,我不需要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隻需要你回答我,喜不喜歡我?我答應你不死,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抬手拭去一念眼中的淚花,叫她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模樣。可她還是怕,沒有點頭,卻主動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哽咽道:
“可是,老太太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勢力小人,不喜歡我的。”
譚宜身子好了,他是譚家的大公子,家財萬貫,兼著朝廷的差事,有七品冠帶。天之驕子,臨潼有最好的姑娘來配他,而她又什麼都不是了。
可一切的不安,難道不是源於她的喜歡嗎?
譚宜能夠懂的,他像是變戲法一樣,攤開手來。掌心裡躺著一念那半塊同心玉佩,他把玉重新掛在她的脖子上。溫柔又眷戀的看了好一會兒,笑道:
“傻瓜,老太太最疼我了,她當然會讓我娶你了。”
一念摸著玉佩,沒想到它真的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帶著譚宜來到她身邊。她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胡亂的去擦臉上的淚。
“大公子,那你以後不要這樣說話了,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想自己一定是哭的很難看,叫他笑話了。夏至也肯定被吵醒了,偷偷的在看他們。
譚宜歪頭,孩子氣一笑。好心的幫一念擦臉,卻不置可否道:
“可我要娶你做夫人,就是要叫全天下都知道的。”
他心念一動,抱著一念入懷,無限的眷戀和滿足。
次日,出乎預料,老太太十分愉快的答應了譚宜和一念的親事。還笑話他們兩個當初男不情,女不願,如今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上哪兒去找那麼一段天賜良緣的。很快就請媒人上府來,商議成親事宜。
另外譚宜還想成親後搬出府住,老太太也應得爽快,隻當他有個清淨去處調養身子。
新府擇在譚家東巷府外柿子胡同裡,原就是譚宜父母生前居住的老宅,夫妻兩人去世後,譚宜就接到了老太太膝下養,怕睹物思人,宅子就鎖了再沒人住進去。
如今又重新修葺,給他們當作新房。譚宜說要在這裡經營起一個屬於他和一念的小家,像她的父母一樣,大到屋子裡的床櫃家具,小到一隻茶杯,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他們都一起挑選布置。
成親的話還是在譚府裡,一念按規矩先搬出府,住到東街的客棧裡去。待到迎親那日,再由譚宜騎著高頭大馬迎回譚家。
她年紀還小,有些黏人。自挑開關係後,好像當真一點都離不了譚宜了。分開才不過半日的功夫,心就跟貓抓似的想要回敬園。擔心他吃飯吃得好不好,夜裡餓了有沒有人陪他夜宵。
挨不住相思之苦,小姑娘偷偷的跑回府。躲在書房窗台下偷看他,叫人發現了就呲出口大白牙,笑得乖巧的不得了。
“雲山你餓不餓,我回來給你煮飯好嗎?”
譚宜在寫東西,發現了外麵的腦袋,悄悄的用大袖子遮住書案上的紙箋。像是在藏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擔心叫她看見了。
“府裡有二嬸嬸料理,哪能餓到我。聽話,快回去。最遲後日,我就去接你回家。”
但那丫頭還是看見他在藏東西了,踮起腳抻長了腦袋想要一探究竟,像是隻活潑的小貓一樣在窗外蹦蹦跳跳個不停。
“雲山你在藏什麼,可以給我看看嗎?”
“不可以,是秘密。你乖乖回去,等到成親那天我就給你看。”
“啊....是給我的禮物嗎?”
一念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不過禮物就是禮物,當然要保持些神秘感才又驚喜。她招了招手,讓譚宜過來,附在他的耳邊小聲道:
“雲山,你不用準備什麼,你就是最好的禮物。”
譚宜眸子一凝,麵頰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耳根子都熱了起來。
“從哪兒學的這些胡話?”
他頗為凶惡的揪住一念的肉臉,胸中的鬱氣卻一下都散開了。似乎隻要看見這個姑娘古靈精怪的模樣,什麼不適和煩心都一掃而散了。
他探出半身,逼近窗外的一念。掃著她的眉眼,灼灼目光流連忘返,啞聲道:
“適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一念踮腳,捂著胸口砰砰跳的心臟,“雲山,你就是最好的禮物。”
譚宜聽見,眸子中墨色更似濃鬱。但聽完就毫不留情的把那姑娘趕走了,一念沒看見他在寫什麼東西。
夏至來送禮服時,譚宜還站在窗邊出神,似在回味那句叫人心顫的情話。他把鮮紅的鮮紅新郎官袍子放在桌子上,看見了半遮起來的書箋。“放妻書”三個大字,像是鋒利的刺刀一樣紮進眼睛裡。
“大.....大公子,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