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們,其實根本沒那麼重要。
周家就是想借著這次機會找事而已,可那小民這麼一句話,周邊卻有其他人跟著應和了起來。
“是,我也看到了,還有一個模樣俊俏的小郎君,幾個人一塊出去的。”
群眾中聲音越來越大,眾目睽睽之下,逼得周家不得不正視這件事。
周家主代行太守令,將說話的幾人請了上來。
一番盤問過後,得到的結果仍是如此。
“小人倒是並未親眼見他們動手,隻是當時萬花樓裡,周主薄跟蘇先生確實鬨得厲害,桌子都砸了,最後便出去了,不信的話,可喚萬花樓的紫荊媽媽還有輕語姑娘過來問。”
這情況在鄭魚幾人意料之中,昨日萬花樓那麼多人看到他們起了爭執,今日出事,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透,這也是他們選擇去投向家而不是轉身狼狽逃離北川的原因。
逃離很是容易,可再回來,怕是就沒那麼簡單了。
在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之時,她是斷然不會離開。
……
不多時,鄭魚跟蘇立還有文彌都被請到了衙門口,萬花樓的人也跟著過來了。
朱太守問紫荊媽媽:“昨日你可曾見過他們?”
女人花絹一甩,笑語盈盈道:“誰沒見過呀。”
她走到文彌跟前,說:“這死鬼整日占著我的萬花樓,借地方喝酒住宿,還霸著我的好姑娘呢,不知道搞丟了我多少的生意,大人,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朱太守皺眉:“沒問你這個,本大人問的,是你可曾看到他們跟周主薄起爭執,殺了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紫荊媽媽說:“不過正好了,既然都在這兒了,大人您也在。”
她拿出隨手帶的算盤,五根纖細素白的手指飛快在上邊遊走著,半晌停下,轉身麵對周家主,道:“令公子本月來萬花樓十二次,消費過五千錢,每次過來會與人起爭執,砸壞的桌椅板凳還有各項酒水什麼的,共計一千兩百錢,算下來六千兩百錢,他之前說記賬,可現在人沒了,家主不如便替他給了吧?”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暗忱她太過大膽了,誰不知道周家的行事作風,平常人彆妄想從他們手裡占到一分錢的便宜。
輕語也是攥了攥紫荊媽媽的衣角,替人向周家主道歉。
“抱歉主君,媽媽就是個本分的生意人,有說話不當之處,還請你彆跟她一般計較。”
“怎麼不計較!”
剛剛還趴在地上哭到失神的女人站起來,“我兒子在你的地麵上死了,結果你現在還好意思站出來跟我們要錢……我沒有要你給我兒子陪命就不錯了!”
她如同瘋了一般撲過來,抓著紫荊媽媽的衣服,罵罵咧咧的,“你還我兒子命來!”
這時所有人才又想起來被遺忘已久的周道元。
朱太守拍著驚堂木控製場麵,但實際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場麵依然亂得很,周道元的母親,這個可憐的女人,抓著每個人叫他償命,周家主端坐於一側,陰沉著臉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向家主倒是開了口,好聲勸說:“這是一遭意外,還請夫人冷靜一點,勿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然卻被抓住話頭,借此又提一樁舊事來。
原當初,這周家的妾室還跟向家的旁係小子有點關係,人想方設法為她脫奴籍,然而後來人卻跟了周家主,她認為是向家人對此懷恨在心,上次的事過後,恨意便愈演愈烈,這才動手殺了周道元。
這個瓜可是勁爆,瞧熱鬨的人皆唏噓。
“瞧不出來這兩家素日看著關係甚好,竟然還有這樣的糾葛?”
“這周家主強占人妻,兒子有樣學樣,最後如此下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衙門口。
三三兩兩的人低頭議論著。
本來該是鄭魚他們的主場,如今變成兩家的床幃之事……
冷麵不動如山的周家主麵子上也有些掛不住,他低沉出聲,“夠了,閉嘴,下去!”
被喝的人止了聲,眼中含淚,委屈巴巴的瞧著人,最終也沒有再敢言一句,退到一旁,這時局勢才終於是穩定下來一點,幾人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到鄭魚他們幾個身上。
周家主目光如同蛇蠍一般盯著三人看,問:“我兒的死可是與幾位有關?”
他們可以不承認的。
左右人隻看到了他們跟周道元在萬花樓起衝突,可並未有人親眼所見他們殺的人,就是周家找來的證人,都是劍指向家。
可不承認,便是背刺向家,屆時兩方都不討好,他們在這北川,也隻有流亡這一條路。
三人商量的結果便是承認,不過隻是因為周道元先發了難,幾人失手才導致如此的。
向家主很是滿意他們的回複,也通過這件事,徹底看明白了周家的野心,沒有再跟人保持表麵的和平,見禮占他們這一頭,直接朝周家發起言語攻擊,厲聲道:“周程,你我兩家也算是多年交好,如今你卻不分青紅皂白,聽信片麵之詞便將這殺人的罪名掛我向家頭上,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他們都冷靜一點,或許會發現,其實鄭魚他們的話中有漏洞。
仵作驗過傷,周道元身上除了那摔打的痕跡外,脖子上還有一條明顯的紅痕,肩膀處有箭傷,傷口極深,代表著除了他們幾個人以外,這件事裡還存在第四個人參與,這人是個練家子,並且極其擅長使箭。
失手?
這個理由並不可信。
然而如今兩人撕開了和諧的假麵,都站在各自的家族利益上開始向對方發難,事情便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這些細節性的東西,也注定被忽略。
死的不過一個女郎而已,有什麼重要的?
同樣的,在周道元身上也可適用。
死的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而已,有什麼重要的?
劍拔弩張的架勢瞧著要將衙門給拆了,朱太守為了守住自己的領地,也為了息事寧人,最後將這一筆爛賬,丟到了趙老三身上。
“我瞧著這其中定然是諸多誤會,有人渾水摸魚,想從中獲利罷!”
這個人是誰,指向很明顯。
朱太守這是給周家台階下,那坐到高位的人,哪個不是老人精,自然明白,他是想借機出師有名從向家拿好處的,可如今局麵轉變,而且看向家這邊,也是有備而來,帶了不少人,這麼鬨下去,自己肯定得不到什麼好處,於是順水推舟,表示自己也是喪子心切,失了理智,一時才被趙老三所蒙騙。
為表誠意,他拔刀刺向趙老三。
“向兄,這一切並非我所願,我與你是幾十年的情誼,又怎會對向家如何呢,不過是被這趙老三欺騙,這才一時糊塗罷,我已經殺了他謝罪,還請您原諒。”
公堂之上,越過太守行罰,可見周家的跋扈,然而朱太守不過就是一個被世家挾裹的文官而已,他也沒打算在這世道中做什麼清流文臣,自然也就當做看不到,忽略了周家的僭越行徑。
隻是可憐那趙老三,本不過是想借此同周家騙取一點賭資,卻不曾想因此枉送了性命。
這事兒便這麼過去,鄭魚等被關進府衙的大牢,三日後,由向家作保又放了出來,並且辦了一場盛宴,為幾人接風洗塵。
張酈跟將軍夫人向三娘也過來為他們作賀。
“先生膽識過人,是張某有眼無珠,還請見諒。”
周道元在他身邊時日已久,常拿著他的名義在軍中挑起事端,張酈也是苦其久已,隻是向周兩家關係擺在那裡,再加之周家作為地方豪強的勢力,不能鬨翻。
有人為他分憂,打破這個局麵,他自是心生歡喜。
向三娘也如是。
為自己的姊妹,對幾人表達了謝意。
一場宴會,是難得的和諧。
……
幾家歡樂幾家愁,對比向家的一派和睦,周家便是沒那麼好了。
周道元的母親在失去了兒子之後,是日日以淚洗麵,重複念叨著過往的事,宛若得了瘋癲症,周家的家主本就是看她有幾分姿色,又小意溫柔,知情知趣,這才寵愛於人,如今見她如此,又因那沒用的兒子叫他丟儘了臉麵,更是心生不滿,便直接叫人禁了足,不許再外出,甚至下令,若是她還繼續如此,便不給人吃食。
由此,曾經盛寵一時,風頭甚至蓋過正頭夫人去的人,終於是徹底失了寵。
“如今這可算好了,那杜氏失去了兒子又失去了寵愛,再沒什麼能同夫人您鬥了。”伺候人從小到大的丫頭阿彩如是說。
沒有誰比她更加清楚這些年自己主子的境遇,堂堂的正頭夫人,卻永遠被那女奴壓一頭,現下這般,實在叫人感覺到痛快!
可周夫人並不作此想,看著已經門庭冷落的院子,聽著裡邊時不時傳來哀怨淒厲的哭聲,她沒有一種勝利的欣喜感,相反的,她不由想到,對於寵愛的妾室尚且主君可以如此冷酷無情,那麼它日,自己家中生變,沒了這利益連結,主君又會如何對自己,對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