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害(1 / 1)

沒等文彌答應,外邊鬨哄哄的聲音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不過屋內三人,除了鄭魚,其他兩位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停了一瞬,便又恢複常態,該說話的說話,該彈琴的彈琴。

“這熱鬨,你不湊?”鄭魚好奇問。

他是個很好熱鬨的人,什麼地方有點事,他都得去聽個牆角,一趟下來,了解個七七八八,要心情好,還能給你寫成話本子,送到茶樓去,給那說書先生做文章呢。

也正因為如此,她進門才敢那麼大張旗鼓……

文彌抬了抬眸子,語氣閒散隨意,“有什麼好瞧的,左不過就是周家那小子過來了,他每次過來,都要鬨一番的,習慣了。”

鄭魚初到北川不久,對這並無太多了解,也便是從蘇立,還有昨日閒暇遊曆時,大抵聽百姓說了幾句,才對這姓周的有幾分認知。

將軍夫人向三娘的表親,現任張酈手下的主薄官,不過也不作什麼大事,就記錄一下張酈每日同他的門客都談的事兒罷。

或許是文人相輕,也或許是有什麼她不清楚的利益牽扯,他跟蘇立關係並不對付,初回這兒,就聽蘇家的老仆說了一道,大概是他走這些時日,那周道元總是借故來找點事,像昨日那一出也是。

張酈還未言什麼,他看出蘇立受了冷遇,立馬便派人過來搶宅子了。

等等!

蘇立!

鄭魚想到人,忙不迭起身往門外去,果然就見樓下吵得熱火朝天。

蘇立被一眾人圍堵在中間,周道元趾高氣昂的指著人嘲諷道:“這不是我們的督文秘蘇先生嗎?您不是最自持清正的,怎也來這種地方?”

旁邊幾個小嘍咯跟著嚇起哄嘲笑,“老大,這種吃了好多書的呆子,最是會裝了,假清高!”

蘇立坐在其中,八風不動,耳邊的汙言穢語似乎不能影響他半分。

這叫周道元更加生氣了。

原本他因為沒拿下宅子,還被姐姐罵就心中煩躁得緊,這會兒瞧他對自己熟視無睹的模樣,更是一陣來火。

周道元蹭的一下掀了桌子。

“麻的,勞資叫你裝!”

萬花樓的桌子有些年頭了,雖說養護得不錯,但也到底不是什麼好料,不過這年頭,大家能吃飽飯已然不易,饒是開這種店子,那各種租子,還有賦稅都得往上繳,一層層打點下來,才勉強能一直在這兒站穩腳跟,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舍得在樓下放著那好料做的桌子呢。

自然是碰一下就碎裂成渣了。

碎片零零散散落在地上,還有一些,跳到蘇立身上,將他那一身簡樸的棉麻衫給劃開了幾道口子,本來就不怎麼好的衣服,此刻更是不能看了。

本該是極為狼狽的姿態,可蘇立站在那裡,背脊挺直,沒有絲毫怯色,在反襯之下,倒顯得周道元氣急敗壞,尤為難看。

不過沒有人上前阻止,誰敢勸?

一個是將軍的親戚,一個不過是門客,保不齊什麼時候鬨一遭連腦袋都可以給他摘了。

孰輕孰重,這裡的人分得清。

他們就是過來找個樂子的,沒必要給自己個兒和家族找什麼麻煩。

人都躲著,連一向被稱冷麵無情的紫荊媽媽也往後退了幾步。

“你不會想多管閒事吧?”

鄭魚要衝出去時,文彌拉住了她,“我可告訴你,那姓周的不是好惹的,小心眼得緊,前些時日,他在花卉市場上瞧了一隻雀兒,有人跟他搶,次日那護城河邊就多了一具屍體,家中人報官,並不得結果,當日那戶人家起了火,三五口人,全燒成了灰,連個全屍都沒留下,還有再早些前,周道元看上了一個賣酒的小寡婦,要納人家為妾,那小寡婦不從,攤子開不下去了,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他提醒:“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現在的你,可不是什麼王後娘娘,手上沒權沒勢的,真惹了事,我也護不住你!”

鄭魚道:“也不是頭一遭惹了。”

她看向那頭包著布條的小吏,道:“瞧著沒有,他腦袋上那傷,我乾的。”

文彌:“……”

“你真挺能惹是生非的!”文彌無奈,卻還是跟了下去。

“呦,我當是什麼呢,原是周主薄過來了,怪不得這般熱鬨!”

清清脆脆又帶著些甜膩尾音的一聲叫所有人將目光都往這邊看了過來,包括周道元也是。

那小吏先是看到了鄭魚,大喊道:“主薄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打成這樣的,他跟這姓蘇的是一夥兒的!”

周道元目光在鄭魚身上逡巡著,言語譏諷道:“哦,你就是那個來投靠我姐夫做事,他沒收的小白臉啊!”

“長得倒是一副好模樣,可惜了,我姐夫不吃你這一套!”

人走過來,停在鄭魚麵前,略高出她幾分的身形壓著她,勾著嘴角,渾身散發著攝人的戾氣,道:“兄弟,你傷了我的人,這件事怎麼算啊!”

“你想怎麼算?”

鄭魚抬頭看他,絲毫不怵。

“我想……”周道元的大煙鬥在她臉上一寸寸滑過,眸中滿蘊著無數的危險,“既然你讓我的人腦袋開了花,那我也要你的腦袋開花可好?”

“好啊!”

鄭魚笑答:“隻要你有這個本事就行。”

她將他那掛著紫玉紅珠的大煙鬥拿開,眯著一雙笑眼望著人,語氣溫和道:“若是不能,那我叫你跟著一塊,腦袋開花可好?”

“哈哈哈!”周道元大笑起來,連連說道:“狂妄,小爺真是好久沒見過這麼狂妄的人了!”

“有點意思。”文彌出聲。

“加我一個可好?”

“嗯?”

周道元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轉頭看過來,態度警惕問道:“怎麼,文先生不會是要管這一遭事吧?”

他說:“這就是我們將軍府內部的私事,可若旁人參與進來……”

文彌道:“周主薄可真是會說笑,我跟這小子和蘇先生又沒勞什子關係,何必為他得罪你,得罪將軍,左右不過是覺得有幾分趣味罷了。”

“好啊!”

周道元也是看他不爽很久了,每回過來都是霸著花魁娘子,叫他空手而歸,而且也不知道人用了什麼手段,他幾次三番想要做了人,都沒有等到機會,這一次正好……

嗯,一箭三雕,剛好把他討厭的小子全部給做了!

這麼想,人隨即擺開了架勢,然還未開打,又被文彌叫住。

“怎麼,先生怕了?”

文彌麵上含笑,道:“主薄誤會了,我隻是想說,換個地方罷了,這萬花樓就是個大家夥聚賢放鬆之地,這打打殺殺的,多不合適,而且紫荊媽媽這也是向上交了稅錢的,要在這兒鬨出點人命的動靜來,於公於私,那大人那邊都得管管,驚動府衙,屆時將軍和夫人那邊,也得走一趟,聽說近日將軍正在為徐術的事煩著呢,您光明正大拿他的人,這將軍是護還是不護呢?”

周道元就是個腦子一根筋的東西,沒有往深裡去想,雖說現在張酈擺明是有些冷待了蘇立,甚至沒再讓他繼續當值,尋了個由頭叫人在家歇著了,可他沒有下令收回給他的大宅子……姐姐那邊的態度……

“這東西早晚是你的,不過那姓蘇的對將軍還有用……”

“那你說當如何?”

文彌笑道:“多簡單啊,走出去,找個巷子,就算你做掉了人,有誰看到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

周道元恍然,“多謝先生提醒。”

說罷,對跟隨而來的兩個小吏道:“將這姓蘇的給我押出去!”

幾個人聲勢陣大的過來,又浩浩蕩蕩的離開。

……

城外郊。

偏僻巷子內。

地上烏泱泱的躺著五六個小吏,黃泥壘成的土坯牆上,掛著一個漢子,人身形約莫有八尺多高大,半光著膀子,左肩搭著一件狐皮襖子,手上有個大煙鬥,不過現下拿不住,掉到了地上。

他還有一口氣兒,虛弱的喘著氣,烏咧咧的罵著,聲音太小了,聽不清楚究竟罵了什麼,隻是隨著他說話的動作,那被掛著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晃晃的,也將脖子上的繩結越係越緊,最後翻著白眼,沒了聲響。

“就這麼死了?”

蘇立怔在那裡,呆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嗯,死了。”鄭魚點頭,“這種欺男霸女的禍害,早該死了!”

原本鄭魚沒打算真的殺他,畢竟自己初來乍到,又還要尋九安,鬨出事,得罪了人,並不是什麼好事。

可文彌有句話說對了,像周道元這種人,若是斬草不除根,將來隻會是自己的一道阻礙。

反正打一頓也是得罪,殺了也一樣,不如直接一點,一步到位!

蘇立心頭顫顫,聲音都在抖,意識逐漸回籠過後,道:“鄭兄,此事皆我一人所為,與你等無關,我自會去將軍府領罪,你二人且快快離去罷!”

果然是個性子軸的!

文彌道:“先生以為你領了罪,將軍便不再追究,我二人可高枕無憂嗎?”

蘇立沉默。

誰都清楚這不可能,萬花樓那一出,多少人瞧見了,他們一塊出來的,出了事,誰也逃不了乾係!

“先生手無縛雞之力,饒是張將軍再蠢也不會信的。”

蘇立一臉愧疚。

“是我害了你二人。”

鄭魚道:“無所謂害不害的,本可以袖手旁觀,是我二人選擇如此,與人無尤。”

她跟文彌對視了一眼,道:“走吧,一塊再去將軍府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