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百裡昀哭笑不得地問趙康:“哪有你這樣的人?上趕著替自己招攬罪名?”
“大人也是讓人匪夷所思呢。”趙康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沉著,語氣尋常,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大人為官多年,自是知道人心叵測,為何這般信我?”
“因為我夫人同我說過,有一日她看到你打馬離開了樽樓,卻又折返,折返所做之事便是給了樽樓下一小乞兒買了一張胡餅。”
那日林杳被雲夫人帶到元安大街上挑選布匹,原本她看到趙康從樽樓裡出來,心中是懷疑與疾惡,但是複又看到他為了一小乞丐折返,突然覺得之前心中所想,搖搖欲墜。
“所以我信你。”百裡昀抬眼看他,帶著堅定的笑意,“信你心地純良,信你心懷正義。”
想到這裡百裡昀悄悄用餘光打量旁邊的女郎,見她已經自討沒趣地又靠在了馬車壁上。
“我要你幫我辦件事。”
他突然出聲,語速很快。
“去元安城郊關扶玉娘子的那間茅草屋,問問周邊人,扶玉娘子逃出來那幾日,是否有可疑的人,而後根據他們的描述畫出畫像來。”
沒等林杳回答,他又繼續說。
“我啊?”林杳指了指自己,滿臉不可置信,“你確定?”
“確定——”百裡昀沒好氣地拖長了聲音。
“一句話,去不去?”百裡昀又問她。
林杳生怕她再有半點不樂意的,百裡昀下一刻就會再次將她逐出這件案件的調查。
“去!”
“不過你這差事吩咐得很是奇怪。”林杳細想之下,不由發問,“鄧公公既然關了扶玉娘子,就定不會讓人知道她在哪兒,就算有人偶然看見,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也定會是記憶模糊。”
“蠢。”百裡昀眉眼一動,語氣中帶著嘲弄,“所以能說出來的人便是可疑之人。”
林杳點點頭:“在理,那我得換身男裝,偽裝一下。”
“不必。”百裡昀閉上了眼眸,歎了口氣,“平時怎麼穿,就怎麼穿。”
“你好端端的,歎氣做甚?”
百裡昀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慢慢吐出了一句話:“被你蠢的。”
林杳漾出了笑意,眼睛卻是苦大仇深地望著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小百裡大人。
馬車到了刑部,吱呀一停,百裡昀便卯著腰下了馬車。
林杳聽到他吩咐景從:“把少夫人送到城郊。”
林杳剛下馬車,吩咐景從晚間再來城郊接她,景從驅馬剛走,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句:“恩人!”
林杳心下疑惑,轉頭一望,卻是看到了樽樓的夥計鄭由,正滿臉驚喜地朝她行禮。
“我可不是你什麼恩人。”林杳下意識回了句。
“恩人!那日您雖未露麵,我卻認得你的聲音,方才遠遠一聽,我便知道是你了。”鄭由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一聽此話,一看他那樣真摯的神情,林杳也不再掩飾推辭,倒是看他背著包袱,心裡疑惑,問道:“你這是……”
“我母親說想念故鄉了,前幾日剛好有老鄉來元安辦事,故而讓他將我母親先帶了回去,今日我在元安尋的短工恰好都已了結,便也要啟程回鄉了,方才我還在想著要是能再見恩人一麵便了無遺憾了,不承想在此處碰到了。”鄭由向前一步,“恩人,我請您喝酒吧!”
“不必了不必了。”林杳向後退了一步,笑著擺了擺手。
她是帶著任務來的,耽擱不得。
“恩人,您的大恩我無以為報,今日我就要回鄉,往後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恩人了,恩人就了了我的願吧!”
他說得誠懇又真切。
林杳想著,也不好拒絕,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鄭由一看,麵露喜色,像是怕她反悔似的連忙進了一家客棧,叫人送兩壺酒來。
小二送酒來之時,鄭由正和林杳聊起了他的母親。
“我母親是老毛病了。”鄭由說著,深深歎了口氣,愁容滿麵,“也怪我不爭氣,沒什麼技能傍身。”
林杳見他低落的模樣,心下感慨世人皆不易,了了小事,總能煎人壽。
“不似恩人。”鄭由說著給她倒了一碗酒,“恩人妙筆生花,筆下所繪之人,呼之欲出。”
林杳得了他的誇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才笑著道:“隻是對丹青有所涉獵罷了。”
“恩人謙虛了。”鄭由的眼睛清澈見底,望向她是,是誠心誠意,“恩人是我見過畫兒畫得最好的。”
林杳笑了笑,鄭由還正想說些什麼,卻隻聽“啪”的一聲。
是那小二在匆匆路過之時不慎撞到了桌角,林杳擱在桌上的酒碗被撞落。
碗在地上瞬間碎成數片,酒水在地上蔓延開來。
小二的臉瞬間煞白,惶恐地站在那裡:“小的該死!該死!”
鄭由皺了皺眉,卻隻有一瞬,時間短得林杳都快懷疑自己看錯了。
而後林杳便見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寬容的笑:“無妨無妨,我又不是什麼大人,隻是偶爾來喝碗酒的粗人罷了,再拿碗來便是。”
小二應聲,連忙收拾了陶碗的殘骸。
鄭由轉向林杳,笑了笑:“事發突然,沒有擾了恩人雅興吧?”
林杳笑了笑,搖了搖頭。
小二很快又送上來了新碗。
鄭由又開始給她斟酒:“恩人請喝酒,不知我那日提供的畫像對於偵破墜樓一案是否有幫助。”
林杳端起酒碗,笑了笑:“官府之事,我自是不知。”
鄭由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拱手致歉:“怪我多嘴,恩人莫要怪罪。”
說著拿起自己桌前的碗,欲與林杳一碰:“我謝罪。”
他這麼一說,林杳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普通百姓,不過隨口一問罷了,於是她也舉起酒碗,與他一碰:“無事,不必說什麼謝罪。”
“隻是喝完這碗我便要走了,我還有旁的事情要做。”林杳說完,衝他笑了笑,一飲而儘。
鄭由卻是在她放下酒碗之時又端起了酒壇:“誒,恩人,何必如此著急,再聊幾句也未嘗不可啊。”
林杳擺了擺手,正欲起身,卻突然覺得頭有點暈,她搖了搖頭,揉了揉額頭,喃喃自語:“怎麼回事?”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再次試圖搖晃腦袋,想要努力撐著幾分清明,然而卻是徒勞,倒是越晃越暈,她想起身,卻是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她費力地撐起身體,突然明白了什麼,滿目不可置信與淩厲:“鄭由?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鄭由手上動作一頓,那酒壇就停在了他的手指之間,他蹲了下來,那雙原本質樸清澈的眸子此時卻滿是狠厲,睥睨著她,而後忽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迫使她看向自己:“百裡夫人,莫要緊張。”
“難道你還想說你是什麼好人嗎?”林杳撐著力氣同他說。
“睡吧,百裡夫人。”鄭由鬆開了對她的桎梏,林杳最後聽到的最後一句不甚清明的話便是,“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林杳順著他的力道倒在了地上,手上卻摸到了一片硬物。
混沌的腦袋清明了片刻,才記起可能是方才小二未看到的酒碗碎片。
她忙握緊了碎瓷片,掌心傳來疼痛,割出血珠,零星落在她蘇梅色的裙裾之上。
元安大街上,一輛馬車正不緊不慢地往樽樓趕。
迎麵有人打馬而來,趙康連忙勒停了馬車,跳下了車轅。
“鄧及,何事?”
他與馬上的鄧及說了兩句,便掀開車簾向百裡昀彙報。
“大人,夫人被綁了,有人射了一支箭在刑部門上,箭上帶了這張紙條。”
百裡昀接過紙條,看了一眼,冷笑:“竟然這般快。”
“讓鄧及去刑部帶些人手,你我先去城郊。”百裡昀當即作出了決定。
百裡昀下了馬車踏上了字條中所指的那所城郊客棧。
一眼就看到了癱在地上的林杳,原本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的鄭由聽見腳步聲,慢悠悠睜開了雙眼,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百裡侍郎,你可算來了。”
“可不嘛。”百裡昀說著,找了張椅子,兀自坐了下來,“本官昨日受了庭杖,今日又要來與你相見,真是一刻安生日子也不給我。”
“百裡大人想要安生日子?”鄭由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故作沉思,半晌道,“也不是不可以,百裡大人隻要答應我,皇城修繕資財之事,莫要再查了,便可安生了。”
話音未落,鄧及就領著人來了。
“哦?”百裡昀偏頭看了一下,又收回視線,語氣散漫,眼神卻是認真,一字一頓地說,“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啊?”
“就憑她。”鄭由手中折扇往下一指,“尊夫人如今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百裡昀微微偏頭。
鄭由微微一笑,與百裡昀對視:“我聽聞,百裡大人與夫人感情很好啊。”
“也不知道公子是從哪裡聽到的謠言。”
百裡昀嗤笑了一聲。
“我若是真在意她,你都不可能碰到她。”
他斜睨著鄭由,語氣波瀾不驚,神情氣定神閒,帶著理所當然的挑釁。
聽聞這話,鄭由臉上有了些許錯愕,視線飛快地掃過百裡昀身後黑衣窄袖的小吏。
林杳鬆開一直攥著碎瓷片的手,劃傷的傷口因著手掌的伸張而引出劇烈的疼痛來。
與此同時,趙康忽然一下一記手刀劈下了立在百裡昀身後一小吏手上的刀。
接著一腳踹上了小吏的膕窩,橫刀一橫,直接對上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