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和夏娃是一對夫妻。

諷刺的是，這是亞當擅自決定的關係。

更諷刺的是，夏娃不會質疑這樣的關係。

因為在我講的這個故事裡，亞當是夏娃的全部，亞當是我，亞當是上帝。

不用從很久以前說起，在遙遠的聖經故事裡，上帝創造了亞當，上帝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上帝決定他們是夫妻。

在我這裡，亞當創造了自己，亞當用自己的肋骨創造了夏娃，亞當決定了他和夏娃是一對夫妻。

請原諒我褻瀆聖經，所以請僅僅把這當做一個故事。

因為這個故事的亞當，是我自己。

首先，亞當活著，或者說存在，作為自己，或者作為能夠創造一切的上帝。

不管亞當如何存在，這世界是否存在與他相同或相似或完全不同的其他亞當，亞當都是自己的上帝。

上帝不會缺乏任何東西。

但是亞當會。

因為亞當是人類。

這不是悖論，亞當是人類，而與此同時，他也是自己的神。

神第一個渴求的東西叫做愛意。

於是亞當用自己的肋骨捏造了一個人，夏娃，作為自己的伴侶，意義等同於夫妻。

上帝其實可以憑空創造一切，捏造夏娃的存在。但是，他渴望愛意，所以選擇了付出等量的愛意——一根肋骨——來換取夏娃的。

那個時候還沒有伊甸。

望著愛人即將睜開的雙眼，期待和渴望被愛的年輕亞當，突發奇想地意識到，他們需要一個家園。

於是天與地憑空而起，山與河蜿蜒而至，最初的“生命”棲息，亞當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傾注在這個新世界裡，夾帶著珍貴的愛意。

那些愛意變成了風與光明——儘管這不是故事的一部分，這是我私自的請求與希願——變成了流淌在山川河流，天地宇宙，永不消失的風與光明。因為我活不到風消失的時候。

神生來便有愛意。

繼續這個故事。

可是夏娃沒有蘇醒。

可是亞當很有耐心。

他等了平靜無波的一小下，他等了人類渺小生命裡的漫長世紀。

伊甸美麗如往，伊甸美麗如常。

年輕的神明沒有放棄希望。

他為世界做了一片流沙，一片流沙的時間很長很長。

但是太長不好，他想了想，又在這片流沙裡，做了星軌的渦旋，或許現在，這片四散的流沙，被我們稱作了星星。

星星散落無際，交織成軌，轉了一小下又一小下。或者變成更大的星星，交織成更大的星軌，轉了一大下又一大下。

無限的空間，莫測的時間，組成了我口中的宇宙。

亞當眨了眨眼，流沙已從一大片散成捕捉不到的微茫星星，在宇宙裡交織了一個又一個的渦旋。交織著神的失落與希望。

他的肋骨還是沒有蘇醒。

不要以為神明會就這樣放棄。

他很生氣，他生氣地跺腳，伊甸都浮起了一片塵埃，他生氣地跺腳，流沙都被震得顫抖了片刻。他生氣得宇宙都停滯了一刻。

但這不是絕望，還遠遠不到絕望。

亞當覺得是自己付出的愛還不夠，信念還不夠堅定，所以才得不到同等愛意的回報。

這一次，亞當為自己的愛意加碼，付出了他全部的肋骨。

這次也許是信念與熱情。

可是她還是沒有蘇醒。

她需要的更多，還遠遠不夠重量。

於是，失敗的亞當創造了一把天平，用來稱量自己的重量和夏娃的重量。

他又付出了自己大半的血肉，直到天平持平。

夏娃安靜地躺在那裡，一直沒有蘇醒。

還是不夠。為什麼不夠。血肉脫離了自己還是血肉。那什麼才是亞當，什麼才是生命？

失敗的亞當開始迷茫和苦澀。

也許生命無關愛意。

但是寂靜的宇宙，在等待中漸漸失去原本意義，消失的伊甸裡，在流淌中失去原本軌跡，迷亂的流沙裡，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像是愛意，像是希望，像是信念與熱情，像是堅定，像是失落與生氣，像是迷茫與苦澀，撲通撲通，響徹在胸膛的聲音。

他取出了一顆心臟，從自己的胸膛裡。

他取出了自己身上這唯一看著像是活著的東西，把它放進了夏娃的身體。

這一次，他沒有再哭著跪在夏娃的身前，祈禱，祈禱她能醒來。

這一次，他沒再看著她的眼，而是用石做的棺覆蓋，包裹他的願望和乞求。

如果夏娃感受到，這份沉甸甸的，來自造物的愛，也會感動得涕泗橫流。

隻是這一次依舊沒有成功。

夏娃對於他的哭泣也不為所動。

不，或許成功了，因為這次亞當付出了他的全部，然後，一個新的生命從夏娃體內蘇醒，推開了石頭的棺材，小小的神明用來祈禱的祭壇。

她臉上帶著微笑，胸中有顆滾燙的心臟在跳。

你是夏娃，還是亞當，還是上帝，或者我自己？

枯萎的伊甸，消失的時空裡，夏娃微笑，眼神卻像要哭了一樣。

“我是夏娃，亞當創造的夏娃。”

“亞當教會我希望，教會我如何創造生命，那我就以他的方式，來創造奇跡。”

對了，忘記說了，一個世界隻能存在一個神明，這是亞當用生命實踐出來的道理。

世界也有不能違背的規則，對於神明來說，規則如此之多，他隻需遵守一條，已經足夠幸運。

所以你要怎樣創造生命？亞當的繼承者，亞當的妻，亞當的心，亞當的愛意？

她沒有說話，隻是把自己融化在水裡。

真正的規則啊，不過是，這世界就是一個神明。

她變成伊甸，她變成流沙，她變成萬物，她切開了無數個她自己，用亞當的尺度，用亞當的感情，用亞當的生命，零零碎碎，縫縫補補，拚拚湊湊，創造構成了真正的世界自己。

忘了說，亞當是夏娃，是上帝，是神明，是世界本身。

若你還想知道心臟在哪裡，心臟也被切開分成無數的小片，放進了每個生命的心臟裡，變成了一棵善惡樹的種子。

可能故事看到這裡，你也忘了我曾說我也是神明，隻是，我也一樣屬於那棵善惡樹，屬於這個世界本身，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