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17)
薑薑回答:“我考慮一下。”
回到黃府,她把這件事跟陳如蘭說。
陳如蘭向來是沒主心骨的,問薑薑:“你怎麼想?”
薑薑目前隻有兩個顧慮。
一來,她隱名留在京城,沈瀾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她。私奔這樣的事反倒有可能傳入對方耳中引起注意。
二來——
“我擔心你承受不住私奔的舟車勞頓。”
陳如蘭身體一直沒有好全,若是按照之前的計劃,跟荀方成親,留在京城開藥鋪會好得多。
“不用擔心我。”陳如蘭連忙拉著薑薑的手表態,“你去哪,我就去哪。”
這一生她從未受過什麼溫情。親女兒之前抱給了彆人,好不容易接回來,病了好一陣之後,又送入道觀,再之後就是陰陽兩隔。
反倒是跟她陌生的薑薑,這大半年來噓寒問暖,每日早晚給她端藥,臨睡前都會給她探一次脈,事事也都會跟她商量 。
一旦人經受過溫熱關切,便會有依賴,她不舍得離開薑薑,就算吃苦也不舍得。
薑薑拍拍她的手。
藥堂暫時沒開起來,荀方每日都臨街擺攤賣藥材,這日他剛鋪開布,有個丫鬟半蹲在麵前,像是端詳藥材,荀方剛想介紹一下,卻隻見那個丫鬟迅速扔了張小紙條給他,急匆匆離開。
荀方打開紙條,上麵隻寫著一個字:好。
下方是一勾月亮。
既然要離開黃府,就要做周全的準備。
第一位是銀錢。
兩個人還有點首飾,加上月俸。
應該能支撐一陣子。
荀方那邊賣藥堂不行,容易引起注意,必須是悄無聲息地走。
第二是分批走。
陳如蘭身體不好,不宜跟他們上路。陳如蘭先以回鄉掃墓的名義離開,再之後薑薑和荀方私奔,兩方彙合。
第三是善後。
如今黃明曦和三皇子議親,這時候私奔,影響黃府聲譽。
黃夫人必定不會讓這件事流傳出去,搜捕應該不會大張旗鼓。
金桔這些丫鬟倒是容易受到處罰。
不過黃夫人也不至於窮凶極惡到滅口,家法肯定是免不了的。
私奔這事薑薑也沒讓丫鬟們知道,一來她們守不住口風;二來,她們是真的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這事薑薑也沒有辦法,隻能提前贈送了些銀子和首飾給她們,當作補償。
一切準備妥當,陳如蘭也已出發了三日。
第四日是城中天女散花遊行,雞鳴開始,一路從城頭走到城尾,十分熱鬨,許多閨中小姐都會出去看。
薑薑這麼多年,也算是逃跑經驗豐富。
提前給金桔吃了點東西,讓她待會兒要多跑幾趟茅廁。
再之後去看戲。
狀若平常才是最重要的,慌張反倒容易被人看出來。
且身上隻要藏了銀子,彆的都好置辦。
薑薑前腳從黃府大門出來,後腳一個戴白麵紗鬥笠女子由丫鬟扶著急匆匆從後門出來。
後門已有一輛馬車接應。
那女子迅速上了馬車。
車夫鞭打馬匹,穿過小巷,進入大街。
人群熱鬨,摩肩擦踵。
馬車從薑薑身側疾馳而過。
城外城隍廟,陳沐陽正在等待。
昨日黃明薇說,她決議逃婚,去外公的老家清寧那邊住一陣,想讓陳沐陽給她帶銀子。
陳沐陽左思右想,今日還是帶來了。
他們自小一塊長大,黃明薇自小眼巴巴跟在他身後喊哥哥,情分還是有的。
三皇子和黃家結盟,黃明曦是正妃,黃明薇嫁過去不會很差,這也是黃良辰和黃夫人沒有強烈反對的原因。
可,這世上,一個人不願就是不願。
尤其對女子來說,日日對著一個自己不中意的人……會讓陳沐陽想到他母親萬氏。
再者,三皇子那邊妾室眾多,黃明曦也不是個消停的。
黃明薇嫁過去,榮華富貴雖有,卻未必能有安寧。
正想著,門被丫鬟打開,很快,被門外丫鬟關上。
黃明薇摘下鬥笠走過來:“表哥。”
陳沐陽道:“銀子我給你拿好了。可曾找好回去的護衛。今日回鄉路上不太平。”
“表哥。”黃明薇接過銀子,語調感動。
陳沐陽想說,不要說什麼感動的話,要是決議要走,就趁早上路。逃婚可不是鬨著玩的。
趁著三皇子還沒正式下聘,希望姨父姨母看在她心意如此堅決的份上,幫她推了這門婚事,專心置辦大表妹就好。
可這些話隻醞釀到喉間,陳沐陽隻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感覺,令人暈眩,又頗為奇異。
黃明薇摘下披風,歪頭問:“表哥,你不舒服?”
“不是。”陳沐陽下意識退後兩步避開她,不知為何,她身上的香粉味此時此刻十分突出,像是有形的絲絮般,一路從他鼻尖撓到心裡。
黃明薇摘完披風,卻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摘外衣。
“表妹,你做什麼?”陳沐陽抬起折扇,示意她不要靠近。
“表哥,逃婚不是長久之計,他們想要我嫁肯定還會讓我嫁的。但我隻要成了表哥的人,那就沒辦法了。”
陳沐陽反應迅速,在黃明薇說之前,他就已經大致猜到了。他瞅了瞅城隍廟佛像前那香爐中燃著的香。
來時,他還詫異,這個時間何人來一個破落的城隍廟上香,原來這一切都是局。
他竟然被自己的表妹給算計了。這可真是打鳥的被鳥啄了眼。
虧他還真心實意為她出謀劃策。
瞬間,他也理解了,為何黃明薇那天是傍晚時分前來找他,那日她撲過來時香粉撲鼻,原來那日她就有此打算。
她其實也不輸給她姐姐。
“表妹,你這是想害了我麼?”
“怎麼會是害了表哥?”黃明薇逼近道,“我外公也說三皇子是三個皇子中最出色的,不如說,我這樣,也能幫表哥跟三皇子拉近關係。來日三皇子登大統,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好麼。”
黃家還真是一脈相承的自私。
陳沐陽真的想笑。
拉近關係?三皇子看上了黃明薇,還跟黃家挑明了,自己也知情。他要真挑這個時間睡了黃明薇還能叫拉近關係?
三皇子不私下報複都算是好的了。
“表哥,你彆掙紮,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回去之後我就跟父母說,我們情投意合,這才……這才……”她到底是個閨中少女 ,如此行事還是害羞,“總之,我們若是成了,我父母也不會再逼迫我。三皇子那邊恐怕也不會再提及。”
是。隻不過這後果便是他陳沐陽擔了。
陳沐陽扭頭看了眼窗外,剛剛他一路走一路往後退,說是躲避,不如說是尋位置,趁著黃明薇說話,他猛地往破窗戶裡麵一跳,滾了出去。
“表哥!”黃明薇隔窗大喊。
誰是你表哥?!陳沐陽心道,從今以後你我可真再無關係了!
城隍廟中用的是迷藥,他吸了許久,大概再加上黃明薇身上的香粉,才引發了催情效果。好在他反應快,一直往破窗邊靠,吸進去不少新鮮空氣,這下跑了出來人也冷靜不少。
陳沐陽一路望著大路上跑,就希望碰見什麼男子,他報一聲陳國公世子的名頭,趕緊把他抬回家去,否則指不定做出什麼事。
被黃明薇找到也是要完,就算他們沒有做成,被人看到城外單獨相處,貨真價實的私相授受,也是沒辦法解釋清楚的。
真是好心喂了狗!
可今日正好是天女散花遊行,城內城外都去看熱鬨領祝福去了,陳沐陽勉力控製自己,奔了一段也沒找到什麼人,而身後馬車聲還在靠近。
腹下燥熱,口乾舌燥,找不到人,陳沐陽就想找河,跳進去冷靜冷靜。
直到往前,他看到河邊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踟躕著,像是在等人似的。
她怎麼會在這裡?
薑薑在河邊等荀方。
陳如蘭離府後借宿客棧,提前給她留了一個包袱,薑薑甩開金桔,趁著天女散花,看客眾多,先去客棧拿到了包袱,再走出城門。
本來預定這個時辰在這裡彙合。
可荀方卻遲遲未來。
荀方未來,薑薑扭頭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陳沐陽滿臉通紅,額頭發汗,還捂住腹部,又像是尿急,又像是熱得不行似的。
薑薑遠遠見到一輛馬車過來,陳沐陽像是在逃離這兩馬車。
她上前,搭陳沐陽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扶她到了一處巨石後方。
陳沐陽背靠著冰涼巨石,又冷靜些許,他問:“你怎麼在這?”
他見薑薑換了衣著,背了包袱,還獨自在城外:“私奔?”
薑薑看了看他:“嗯。”
“跟荀方?”
陳沐陽怎麼知道荀方?薑薑頓了一下。
一般人私奔不會挑這麼晚的時候,多是上午或中午,這會兒快到傍晚薑薑還在城門外,他道:“荀方沒來?”停了停,他沉吟說,“倒也未必是有意不來。”
這語氣,好像知道些什麼似的,薑薑不免看了看他。
馬車從巨石邊路過了。
陳沐陽笑了笑,折扇放在額頭,閉眸:“你今日可是運氣好啊。”
他快忍不住了。現下身側兩個女人。一個黃明薇,一個黃明月。他選誰好呢。選誰好像都是鍋。
乾脆讓黃明月把他扔水裡吧。
“你中了春藥?”薑薑問。
陳沐陽放下折扇,睜開眼眸:“你怎麼知道?”
“我有經驗。”薑薑回答。
“啊?”陳沐陽詫異,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麼會有經驗?他張嘴剛想問,薑薑打開布包掏出一顆黑色藥,也不多話,趁著他張嘴,塞進他嘴裡。
“……”立時,陳沐陽昏昏沉沉,眼皮發重。
視野進入黑幕後,他還依稀聽到薑薑輕聲說:“幸虧我有經驗。”
陳沐陽再次張開眼眸,見到的已經是繁星密布了。
身上那股熱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十個手指頭有點疼痛,尤其左手小拇指,他扭過頭,見一個細針插在他的小拇指指頭,薑薑正在放血。
這樣看起來,十根手指頭應該都被插了一針放血。
“你怎麼不把我送回國公府?”
“沒有馬車經過,我也背不動你。”
“倒也是。”
陳沐陽笑了笑,察覺到薑薑將銀針從他小指腹收走。
身上倒沒什麼反應,就是四肢發軟,躺著看夜空不想起來。這會兒他正躺在鵝卵石上,頭枕著石塊。
薑薑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哦不,憐沐惜陽。
“這也算是我的一番奇遇了。”陳沐陽道,隻覺得女子被盲婚啞嫁可憐,沒想到有些女子手段也是狠辣的。
隻不過黃明薇要是不做這種手段也確實逃不過,他心內歎息。
“馬車上的人是黃明薇嗎?”薑薑問。
“嗯。”陳沐陽知道瞞不過她,他不想多說,低頭看看自己完好的衣衫,再抬頭望向薑薑眼眸中一派平靜無波,“黃小姐,遇到我這樣一個英俊的美男子,你竟然也沒有趁機圖謀不軌?真是女子柳下惠,坐懷不亂。”
薑薑抬眸,還是第一次見,人一脫險就能立刻沒事人似的談笑風生,仿佛剛剛的事沒發生過。
陳沐陽勉力撐著手,坐起身來,望著星空許久,歎出一句:“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歎了這樣一句詩,他扭頭對著薑薑,極其敞亮地說:“黃小姐,我餓了,你有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