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24)
冬青抬頭和薑薑四目相撞。
憑這這一眼,冬青就知道,薑薑認識自己。
絕不可能是長相類似,或者雙胞胎。
就是薑薑。
薑薑沒說話。
雙手浸入水盆中,徑自洗漱。
洗漱完畢後,她道:“你們先出去吧。”
丫鬟們魚貫而出,關上了門。
出去後丫鬟們低聲談天:“看來夫人倒是好相處。”
“像是這樣。”
她們隱隱約約都有些開心。
作為丫鬟,沒什麼比主子好說話更好的了。
隻有冬青悶著頭不吭聲。
無事可做。薑薑瞧了眼放在遠處的幾冊書,帶來的醫書,沈瀾給她拿回來了,隻是這會兒沒心情看。
環顧四周,這座房間新而大,朝陽通風。
屋內陳設極其精巧,被褥床帳都是新的,衣物鞋襪也全部準備妥當,好像就等著她來住。
剛剛坐上梳妝台,竟有兩大梳妝匣,裡麵全是朱釵飾品,珠寶翡翠金銀瑪瑙鐲環,琳琅滿目,令丫鬟們都嘖嘖稱奇。
窗戶還開著。
薑薑走到窗前。窗口對著一麵假山,假山上放滿了盆栽。
一看就是新端過來的,不像是府內種的。
假山在天井正中間,四周便是回廊。回廊每隔幾步就有人把守,護衛森嚴。
瞧這屋子的位置,像是在後院正中心,帶兵巡邏護衛也一圈一圈饒過這裡。
薑薑視線落到的花山之上,陽光漸漸濃鬱,花開茂密,蝴蝶們在其上蹁躚盤旋,有些飛向天空,有些飛向天空,有些飛向碧藍天空。
既有五彩斑斕的大蝴蝶,亦有些純白純黃小蝴蝶,磷粉熠熠,這麼多蝴蝶全部聚攏在花山之上,倒是一道奇觀。
薑薑看了許久,身後傳來推門聲。
這動作一聽就是沈瀾。
也不用聽。因為剛剛他就穿過了回廊底下。
沈瀾一進來就走到她身後抱住她:“軍力有早練,故而我過去了。怎麼樣,喜歡嗎?”
“你從來弄來這麼多蝴蝶,抓來的?”
“嗯。”
“抓一隻恐怕要死傷好幾隻吧?”
“蝴蝶在野外本來就生存不易,死傷難免。”沈瀾道,“反而養在這裡,它們能儘情采蜜,不會遇上天敵。”
薑薑無法回應這個答案。
沈瀾又問:“你喜歡什麼花,我讓人多種些。”
“這些我都喜歡。”
“那就好。”沈瀾額頭蹭蹭她的肩頭,歪頭,手小心地攏過她落下來的一縷頭發。
莊蝶身上不會用很多香粉,然而就是有一種像被太陽照著的花的溫暖味道。初時他以為是藥香,昨夜他才發現,這就是她自己身上的氣味,混合上藥香花香更好聞罷了。
“小蝶,跟我說說你在太傅府的事。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
“真的沒有?”
“嗯。”
“那就好。”沈瀾回答。
沈瀾陪了薑薑一陣,又得離開。
走出門,門口站著幾個丫鬟,端著瓜果吃食清湯,都是等候吩咐的。
沈瀾剛要走過,似是想起什麼,走回來停在冬青麵前。
冬青心如擂鼓。
這回她倒不是覺得對方看上自己,太傅府中公子老爺們對下人都還不錯,她服侍的也都是年輕公子,納妾之風正盛,才會有這種想法。
一進來她就覺得這裡規矩森嚴,平日裡那些士兵護衛壓根不說話,背脊直挺,目視前方,極為訓練有素,不像府內小廝護院能隨意開玩笑。
丫鬟們全都是新來的,也不了解府內情況。
尤其是沈瀾……
沈瀾年輕,可或許是因他是傳言中殺伐果斷的將軍,聽聞他打勝仗直接把對方整個軍營的人殺光了,一人不留;又或者是他那高大散發出壓迫氣勢的身型,深黑的眉目,令冬青不敢做肖想,反而有些怕他。
黑靴停在冬青麵前,她忍耐住自己退兩步的衝動。
沈瀾道:“我記得你說過,小蝶在府內,五公子對她不錯?”
“是。”冬青回應。當時她認出畫像後說出了是薑薑,沈瀾就讓她詳細說了許多薑薑在府內的事,自然冬青沒把自己跟薑薑也有些間隙這件事說出來。
“有人曾把她騙到院子裡想欺辱她,是六公子還是七公子?”
“六公子。”
“你確定?”
不知為何,冬青察覺到這語氣有一種無端的冷意,她抬頭,可視野裡剛撞見他一點輪廓便不敢再看下去,她道:“確定 。”
沈瀾點點頭,離去。
等到沈瀾離去,那股無名籠罩的壓迫氣息才散開。明明他也是個少年,冬青鬆了口氣。
轉頭見,身側其他丫鬟也足足落下一口氣。
原來不僅是她一個人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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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遲進徐慕白主屋,還沒徐慕白問,還是搖頭:“出城了。現下找不到蹤跡。”
他已經追查到了收泔水和粥棚施粥的人,像是有人看到過她,似乎跟著人出城了。
出城了就難找。
一是出城後路線太多;
二是不像城內,人摩肩擦踵的,總能被人看見,城外方圓十幾裡都是空地;
三是薑薑做婦人打扮,不是年輕女子。年輕女子倒更惹人注意些。而城外流民此種打扮的人又甚多,問不出消息。
然而能確定的隻有一件事。
薑薑是自己走的。
而且她還是刻意喬裝打扮,隱蔽行蹤。
薑薑真要做起事來,還挺聰明,知道如何不打眼。一個不打眼的婦人,總是很難向旁人問出頭緒的。
如今這般狀況,已經沒有追查下去的必要。就算追到,薑薑也未必願意跟他們回來。
率遲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他坐下來,故意換話題以緩解徐慕白心情。
“昨夜倒發生一件奇事。”
“哦。”
“你那六弟,昨夜留宿青樓酒館,誰想半夜有賊人潛入,把他給閹了。現在前廳都亂作一團了。你那繼母還想隱藏消息,不知大街小巷都快傳遍了。”
“誰做的?”徐慕白問。
徐慕辰風流,卻很少做出格之事,調戲不到王公貴族的女眷頭上去,結交的也都是風流子弟,更何況他還是太傅府的公子,什麼人敢對他動手?
“不知道。”率遲扔了桌麵上的糕點進嘴裡,“總之惡有惡報。不過我聽聞那人應是武功高強之人,且下手狠辣,一刀結束,轉頭跳走。且連銀財都沒拿,專衝著六公子去的。”
話音剛落,園口外隱隱約約傳來叫喚聲:“五公子!五公子!”
“哎呀,你叫什麼?”回應的是秋燕。率遲來時讓她守著園口。
“奴婢有事找五公子。秋燕姐姐,你讓我進去吧。”小桃焦急地說道。
“你彆撞我,你懷有身子,撞壞了我不負責的。”
徐慕白輪椅推到門前:“讓她進來。”
一聽到應允,小桃連忙提著裙子急匆匆跑過來,一到門口前,立刻拜服磕頭:“求五公子救救我們家小姐。”
徐慕白和率遲對視一眼,徐慕白道:“你起來說話。”
小桃沒起來,隻抬起一張圓圓的臉。
徐慕白之前經常聽小桃跟薑薑說話,認得小桃聲音,確實如他所想,是個年輕少女,一張桃子臉,五官圓潤可愛。
“我們小姐大概是被人抓走了。”小桃焦急地說。
自從那日薑薑跟小桃告彆後,小桃一直擔心受怕,可她剛剛有孕,吐得昏天暗地,臥床不起,沒辦法來找她。
後來隻說聽說薑薑不見了。
薑薑雖然沒有奴籍,可到底名義上是府內的丫鬟,故而府內也派人出去找她。
小桃寧願薑薑被府內當逃奴抓回來,這樣最多也就是挨一頓打。說不定跟五公子求求情就會放過。
現下,要麼一個人出城去了,要麼被沈瀾抓走了。
小桃十分後悔。她跟小姐從小在一起,這一路可算是相依為命過來的。無論如何她都該跟小姐一塊兒走的。
現如今北方水患,南方打仗,哪裡都不安生。兩個人走起碼安全些,可她懷孕了,又怕拖累小姐。
她們當初選擇來京城,其實小姐娘親跟姨母少有聯絡,姨母都不知道她們要來,為的除了跟姨母有個照應,也是朝京城走對女子安全。
率遲道:“你彆著急,先說說怎麼回事。”
“前幾年,奴婢跟小姐一塊兒去尼姑庵小住。那尼姑庵有個尼姑是我們小姐姑姑,故而奴婢跟小姐時常過去。那日下大雨,小姐在尼姑庵門口救了一個黑衣男子,悉心照料了十幾日。”
“後來我們就下山回家了。回家後不久,我們老爺就收到了聘禮。有人來提親。我們老爺見那人也不認識,就回絕了。回絕後第二天就有縣官來,把我們家老爺夫人抓進大牢。”
“我們小姐奔走相告,又是寫訴狀又是找人求情,都沒用。我們家隻是醫堂,人單勢微,那縣官還索要一千兩銀子才肯放人,又說是因老爺拒婚,得罪了京城裡來的大人物。”
“可不過三日,老爺和夫人就在牢內懸梁自儘了。那縣官說是畏罪自殺,可我們收屍時隻見全身都遭了毒打。有個相熟的衙役告訴我們,就是因我們老爺拒婚,得罪了那個大人物,他一氣之下讓人打死了老爺夫人,還要強娶小姐。回去後我們就發現藥堂被燒了,還有好多官兵在找我們,這才跑了出來。”小桃說到這,眼已通紅,“我跟小姐千裡迢迢上京投奔姨母。”
徐慕白想起薑薑提過,她父母被人所害,原來是這樣。
“那個大人物是誰?”率遲問。
“沈瀾。”小桃道,“就是近日的瀾將軍。”
徐慕白和率遲再次對視了一眼。
大人物命著縣官草菅人命倒也不稀奇,可竟然是——如今聖上眼前的紅人,剛剛被封了將軍之位的沈瀾。
“前幾日小姐告訴奴婢,說沈瀾找到她了。她讓奴婢帶了些奴婢娘親的舊衣物來,要喬裝離開。她走後,奴婢真的放心不下,這幾日就讓鐵牛去將軍府外轉了幾圈……將軍府護衛森嚴,奴婢自然是探查不到。但沈瀾似乎照常進府,奴婢總想,如果他沒抓到小姐,總要去抓的。如今照常回府,應該就是抓到了。“
“怪不得,前幾日我聽說沈瀾像是帶兵去農莊了。”率遲反應過來,“可我以為隻是抓捕逃兵。”
連年打仗軍營中逃兵乃是常事,更有中飽私囊的逃竄領將,故而沈瀾帶兵搜查不會引人注意。
率遲又問:“你們小姐隻照顧了他十幾日?”
“是。就是照顧了他十幾日,他卻一直對我們家小姐窮追不舍。我們來府上一年多,奴婢都以為他忘記了。”
“是啊。你都說是前兩年的事了,你們小姐隻是照顧了他十幾日,他便對你們家小姐念念不忘。都隔了兩年還惦記著?”率遲也稀奇。
徐慕白垂眸,這個答案或許他能回答。
他沒見過沈瀾,當日在街上不過是驚鴻一麵,也霎時理解了,當時薑薑為何會突然離開。
他隻知道沈瀾是平南王的私生子,在接連打勝仗之前,城內都沒聽說過這個人物。
以及這個人聲名鵲起之後,他的幾位哥哥都離奇死亡,都傳言,是沈瀾害死的。
他不知道沈瀾跟自己是否有半分像,可他知道薑薑身上吸引人的地方在哪裡。
她溫柔耐心篤定又會仔細照顧人,平日裡像是不笑,可總是有股笑的神情,這股笑是源自她自己身上的輕鬆自然。
徐慕白很喜歡她低頭時的專心神情,修剪藥材時,看書時她都有。
眸光低垂,鼻頭會有種奇妙的光輝,嘴唇輕抿,認真凝視,她仔細時,偶爾睫毛才會眨動一下。
尤其對人時,那是種從未有過的確確實實的關心和在意。讓人被溫暖,被仔細妥帖,讓人總覺得一切都能好起來。尤其在病重、尤其對從小未得到半分親情溫暖的人來說,她會讓人產生極強的依賴感,想要她永遠陪在身邊。
徐慕白沉默半晌。
小桃還以為他也怕了,連忙磕頭:“求求公子救救我們家小姐吧。”
“你有孕先起來。”他示意率遲去扶她。
等小桃站起來後。
徐慕白才問:“你們小姐對沈瀾有情?”
小桃連忙站起來:“沒有。他都害死我們家小姐父母了,小姐怎麼可能會對他有情?”
沒有。那就好。徐慕白點點頭,推轉輪椅,雙手十指交叉,抬頭望著牆上掛著的萬壑鬆風圖。
沈瀾應該不會想要薑薑的命,否則早就下手了。
現下薑薑失蹤這麼多天,如果真在他手裡……好在薑薑也不是太介意貞潔的類型,不會輕易求死。
如果是其他京城小官,徐慕白很快就能把人帶出來。
可是沈瀾,確實棘手。
需要好好籌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