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21)
徐靜媛離開後。
徐慕白問:“今日是你爹娘的忌日?”
他以前聽薑薑說過,她是父母被人所害,這才跟小桃來到京城。
薑薑點頭:“是。”
這事她不願意多說:“公子,我收拾一下銅盆就進去。”
徐慕白扭轉輪椅回去。
輪椅停在屋內的桌邊,他扭頭望向園內端起燒紙銅盆離去的薑薑。
薑薑的好處是,她話少,不閒聊不吵人。
也因此,她不太善於與人交流,來了一年多,除了小桃嫁人,他從未聽過她主動說自己的事。
薑薑收拾妥當進來,帶來幾本書冊:“公子,這是我寫下來的針灸、藥浴和按摩的方子。”
徐慕白:“為何突然寫這些?”
“……留個紀錄。”薑薑道。
徐慕白垂眸盯著書冊,許久才淺淺應:“嗯。”
薑薑將它收到了徐慕白的書櫃中,這樣她離開了,率遲好歹能找到。
今日果然是八小姐的及笄宴。而她的園子跟徐慕白的園子離得近。
園外時不時有人捧著托盤匆匆路過。
到了中午,眼見著府內前頭好像在宴請賓客。
薑薑回到房內,跟對秋燕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麻煩你照顧下公子。”
秋燕不太願意,卻還是點點頭:“好吧。”
她走出去後,薑薑關上窗戶和房門,迅速從櫥櫃中找出之前小桃交給她的包袱。
那日,她讓小桃帶來的是王大娘的舊衣裳。
薑薑穿上王大娘的舊衣裳,將早就挑選好的醫書藏在緊緊壓實藏在自己胸腹腰,紮緊,這樣體型寬胖很多。碎銀藏在腰帶和鞋中,攏好頭發在頭上紮了條布井,再之後,畫粗眉毛,暗色胭脂均勻抹在臉上,使皮膚偏暗。
做完這一切後,她扭頭巡視自己住了一年半的房間,走到門背深呼吸後推開門,又關上門離去。
確實是好時機。
若是平日府內沒這麼大陣仗,率遲大概率會在徐慕白屋子裡,丫鬟房裡有人走出來也聽得出來。薑薑的腳步聲會比平日重。
然而率遲在前幾日就察覺府內好似多了一些陌生人,像是圍著園子轉。
午時往往是最熱鬨的時候,他擔心會有其他人借機混進來,故而在院外查探。
其他叫來隱藏在門口的侍衛,也隻是見到一個女子出去,況且這女子腳步笨重,顯然不會武功,轉眼一瞧,徐慕白門口敞開,正在屋子裡喝茶,身側還有個丫鬟,沒有放在心上。
每回府內設宴,前門要負責接待招呼,而後門則是下人們進出往來。
一輛運出廚房臟汙的推車正在外等著,有個夥夫正在搬裝餿了飯菜的泔水桶,薑薑走過去跟著搬了一桶,也順便讓自己身上染上些飯菜氣味,她道:“廚房何大娘讓我出去買些跌打藥,她退又痛了,著急要。”
何大娘倒是經常腿痛,讓人幫忙買藥,那夥夫也不疑有他。
搬完桶子到推車上,小廝推著泔水桶出去。
門口兩個護衛隻是隨意看了看,就讓他們過去了。
除了後門,到了後巷。
推車夥夫提醒她:“藥鋪就在那。你去買吧。”
“謝謝小哥。”
薑薑往著熱鬨的大街去,沈瀾不可能在街上,再者,她這樣打扮若不是熟悉的人很難認出來。
若是鬼鬼祟祟專門往後門小路走,反而容易招人注意。
率遲說最近流民入城,小偷小摸也多了起來,估計許多人也都盯著辦宴席的太傅府,走小路易被打劫。接下來她要一個人,必須小心謹慎。
薑薑穿過了太傅府的門口,見到府外站了不少官兵,像是沈瀾帶來的人,之前在街上見過,他們頭盔上都綴有紅纓,銀槍尖頭發亮。
她向任何怕見到官兵的平民百姓一樣匆匆路過。
前麵是粥棚,城內若是有什麼喜事,都會在開粥棚救濟災民。
今日八小姐的及笄禮也開了。
人很多,為了不惹人注意,薑薑也跟著排隊。
排隊過程中她又仔細看周圍,想想怎麼出城去。
“這城裡的米粥,聞起來真香比我們自己種的,還要好些。”
“田伯的病好些了麼?”
“哎,還是那樣子,躺在家裡起不了床。”
“今日恐怕又是尋不了活,他們也不讓我們在城裡多待,一到傍晚就要趕我們出去。”
薑薑扭過頭,隻見有三個婦人正在說話,年齡都在四五十左右,身上都是粗布麻條,到處都是縫補的痕跡,天這麼熱卻穿得嚴嚴實實,像是從冷的地方過來,也沒地方換洗。
輪到她們,她們各自領了一碗粥,兩個人餓得發急似的,把最中間那個人擠壓在身後,隻見那個女子迅速從腰側打開布袋,倒粥進去係上,再把碗沿放到嘴邊,像是喝完後,這才轉身,身側那兩女子也才鬆開讓她出現。
“老爺,我太餓了,這粥已經喝完了,能否再添一碗。”
那施粥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冷笑一聲:“你次次都這麼做,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出去!再有下次我連粥也不給了。”
那婦人訕訕地退到一邊,旁側婦人道:“算了,沒轍,一天隻能給一碗。我們多要了旁人怎麼辦?”
薑薑聽她們說話倒是很善良。
城內施粥雖然次數多,耐不住流民也多,還有不是流民的也進來吃的,更有不少偷粥偷碗偷米之事,故而一人一碗,必須當麵喝完。
輪到薑薑,她上前領了粥,走過去給中間那個婦人:“我不餓,你喝吧。”
那婦人驚訝:“這,怎麼好?”
“沒關係。”薑薑道。
那婦人確實也餓了,她道:“要不姑娘先喝一半,剩下給我。”
“沒關係。”薑薑是吃了東西出來的。
見她誠心實意,那婦人這才接過,喝了。
喝完之後,薑薑把碗送了回去。
那女子等薑薑回來:“真是謝謝姑娘。”
“你們是南方來的嗎?”薑薑問。她穿的本來也就是中年婦人衣裳,跟她們走在一起更為自然。
中間婦人點點頭,她是其中最為年邁的,兩鬢發白,個頭矮小,腳還有些瘸拐,身側婦人時不時還會攙扶她一下。
“是。姑娘也是?”
薑薑點頭,她確實也是南方的。
“南方水患啊,不知消退了沒有。我們都在京城這邊好幾天了,他們也不允許我們進來。”
“那住哪?”
“我們都住在城外的院子的。我們都是一個地方來的,所以住在一塊,好有個照應。”
“我能跟你們一塊兒嗎?”薑薑問,她也需得在天黑前有個落腳處。住客棧和租馬車都顯眼,也不能一個人在夜裡閒逛,很危險。
上次來京城是她跟小桃兩個人,找的是她父親租用過的馬車店,還特地說了有在太傅府的姨娘,已稍信過去,對方正在等人。
女子單獨上路,遇上不好心的,很容易半路就被人給賣了。
不過恐怕也是因為這樣,才被沈瀾知道她在這裡。
那幾個婦人一聽就知道薑薑為何給出那碗粥,她們見她穿得粗陋,可聲音年輕,大概率是個年輕女子,流落在外。
一個婦人問:“你沒有家人麼?”
“有個哥哥,失散了。我想找個地方等等他。”薑薑撒謊。
“也是。”那婦人點頭,“我們好多人都被衝散了。”
“行吧,你跟我們來吧。我們那裡住倒是能住的。多一個不算什麼。”另一個大娘豪爽答道。
“多謝。”
“客氣什麼?現如今天氣也放晴了,不少人也回鄉了。我兒子正在城內尋工,京城裡樣樣都好,我尋思他要是能在城裡尋到,我們也就不用回去了。”
“是啊。這水災時不時就發一次,不像城裡,至少有粥喝。”
今日放晴,大家沐浴著太陽,剛剛也喝過了粥,倒是沒有那種悲苦的氣息。
薑薑就這樣聽著她們閒聊,仿佛是她們中的一員。在城門守將的視線中,自然地走出城門。
城內是嚴進寬出。
尤其到了晚上,流民都要被趕出去,防止作亂。
然而到了早上,會允許這些流民進來,討點飯或者喝點粥,有些運氣好的也能找到份工做下來。
京城到底繁華,能養得起這些人,甚至還允許他們住在城外一些廢棄的莊子。
出城後,她們又走了十幾裡,來到一個大農莊。
一個偏長的“回”字型結構,足足有十幾間屋子。
這裡麵的人也分成了幾類。
家中有頂梁柱的,比如男子多,就有些抓魚抓蝦或者打獵砍柴去賣。有些年輕的就去城裡做酒館飯鋪的小廝夥計,隻剩幾個女子的便種紅薯或者種些菜。
剩下的就是如田大娘這般……兒子兒媳都在洪澇中死了,田大伯患病,她又瘸拐,隻能每日去城內喝點粥,再接受點大家接濟的紅薯之類充饑。身側兩個一個是她侄女,一個是鄰居。
田大伯田大娘隻有兩個人,故而他們分到了偏角、狹小的一間房。
一進屋,就是床,是用炕搭成的床,直接連在牆上。
臉色發青的老人躺在床頭,一直咳嗽。
田大娘走過去解開腰側布袋。
沿路來,粥汁都瀝乾淨了,好在這次施粥很足,裡麵剩了許多白花花的米,田大娘也沒用碗,直接捧起來讓田大伯吃,田大伯像是沒喝水又像是病弱,嘴唇發會,隻顧低頭舔粥,也像是餓極了。
身側的田大娘侄女歎息一口,說道:“大娘,我孩子還在屋裡,我先回去了。”
鄰居:“我也是。”
田大娘回頭:“哎哎。”
等田大伯舔碗粥後,田大娘倒了杯水給他喝。她離開太久,水都涼的。
田大娘回頭:“姑娘,麻煩你了。你就住在這吧。炕上我老頭子住,他不會對你做什麼。你跟我睡一下地鋪。”
“沒關係。”薑薑並不介意。她走過去,坐在床邊,拿出田老伯的手腕,開始把脈。
田大娘稀奇:“姑娘,你是大夫?”
“略知一二。這樣多久了。”
“有小半月了吧,從來了之後便是如此。一直臥床不起,喘氣,走不了路。”
薑薑診治了一段,又掀開田老伯眼皮看了看:“這是肺熱,又加上體力不支、虛弱才這樣,不嚴重,隻是拖久了,吃兩副藥便會好。”最重要的也不是吃藥,而是多吃東西。薑薑放他的手回被窩。年老粗糙,乾慣了農活的手。
“可我們沒銀子看病。”
“不用銀子。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藥材,我去采一些就好。”
“那太好了。”
“對了,不能給他喝涼水。”
“不是。”田大娘道,“是我們沒有柴火,這裡都是統一燒熱水我們去接。時間過了就沒了。”
“那我順便去采點樹枝生火。”
田大娘大喜過望:“那真是謝謝你了姑娘。”
趁著還沒天黑,薑薑到農莊外采藥。
周邊地上都有翻過的痕跡,大概之前就被找尋過吃的,可藥材很多人不懂,故而留有不少。
桑葚被摘光了,幸虧剩了些桑葉,正好治肺熱。
樹枝也不太好找,低矮的都被人折光。
大半個時辰,薑薑才采來了桑葉、藥材還有一些樹枝。
她沒采到蘿卜。
田大娘向鄰居大娘借,借來了一根白蘿卜,薑薑這才開始燉藥。
熬藥熬了一個時辰,到了快入夜,才給田老伯喝上。
田大娘侄女也算好心,知道她們沒晚飯吃,又送來一些烤過的紅薯。
田大娘知恩圖報,儘量讓著薑薑吃,薑薑也吃了。
這之後,她跟田大娘一塊在地鋪上睡去。
天蒙蒙亮,薑薑起身,第一件事是去探田老伯的額頭。
昨日她就察覺田老伯有些隱隱發熱跡象,本來隻是普通肺熱,要是拖久了發高燒便不好了,好在沒發起來。
薑薑鬆口氣,給他掖了掖被子。
做這些事會讓她心安,不會去想那麼多。而且這村裡許多人都是打算回南方的,她正好可以跟著他們回去。
“姑娘,你的藥真有效,他昨天晚上就沒咳了。”田大娘起來收拾床鋪。
薑薑坐在床邊說道:“本來就不重。”拖久了而已。要是能吃些補品,恢複得更快。隻不過現下沒條件罷了。
說完,她肚子咕嚕叫了一聲,薑薑摸了摸。
田大娘笑道:“你餓了吧。不打緊,昨夜他們抓到了很多□□,早上要燉□□湯,我待會兒給你端一碗。”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像是來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