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鸞音打量羅慧心,但見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豎領鴛鴦錦排穗褂,因她身子薄瘦之故,這件錦褂穿在她身上便顯得肥大。她還記得自己初嫁進門會見親友時,岱四奶奶是個相貌端莊清秀,身量豐滿的樣子。
慕容鸞音抬手示意冬葵等服侍的丫頭出去,“你怎麼瘦成這樣了,是慕時下女子薄瘦為美的風氣,還是因病所致?”
說著話,將羅慧心的袖子折疊兩圈卷至臂肘處,為她摸脈。
羅慧心苦笑,“待字閨中時曾追慕過瘦美,但我天生骨架子大,餓到前胸貼後背也瘦不出西子之美,就作罷了。”
片刻後,慕容鸞音道:“你脾胃不調有些嚴重了,可是吃了東西不消化,常覺腹脹如鼓?”
羅慧心心裡陡然升起希冀來,“世子夫人說的症候我都有。”
慕容鸞音輕按著羅慧心的脈搏又反複試了試,蹙眉問道:“你可是時常憂懼恐甚?”
羅慧心猛地落下淚來,“是。”
“可是還有些不對。”慕容鸞音知道自己摸脈之術比不得針灸之術,就慎之又慎,道:“憂懼恐甚必有個源頭,你若真心想治病,就如實說給我聽,不要有隱瞞。”
羅慧心揪緊帕子的手驀的鬆開,垂淚道:“我每月來癸水腹痛如絞,還淋漓不儘,同房時也會疼的受不了,到這個月就成了崩漏之症,我好怕自己血儘而亡。還有、還有……”
羅慧心扯開自己高高的豎領,“不知何時,我這脖子裡就長了這些醜陋的小肉絲,起初隻一兩根我就用頭發絲絞掉了,可卻是越絞越多,我生怕自己得了什麼怪病,日日夜夜憂心恐懼的睡不著。”
慕容鸞音一瞧她的脖子,腦子裡頓時就想起她阿娘總結幾十年經驗寫的那本《婦人經》來,書裡有個男有女顯夫妻病,其中一張配圖竟和她脖子上長的一模一樣。
慕容鸞音頓時大喜,“你這病生的正好。”
羅慧心一霎愣住。
慕容鸞音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這病有現成治好的例子,藥方都是現成的。我阿娘專研婦人病有好多好多年了,寫成一本醫書,那裡頭把你這種病叫男有女顯夫妻病,意思就是說,這病是夫君在外尋花問柳得了臟病傳給妻子的。”
此時,慕容鸞鸞音已完全想起了背記過的內容,神色鬆弛下來,先是把冬葵叫進來,交待她把放在藥獸箱子裡的那本《婦人經》找出來,再拿一套筆墨紙硯來,這才又對羅慧心道:“你這病需得和夫君一起治,藥方子分陰陽,陰方你吃,陽方他吃,治好之前不可再同房。”
羅慧心先是激動歡喜,再是憂愁恐懼。
慕容鸞音想起那日自己躲在假山洞裡哭,聽見蕭遠岱和小廝說的那些葷話,頓生厭惡,立時就道:“若為夫者改不了尋花問柳的毛病,為妻者唯有一法可保住自己的命,那就是遠離臟病之源,你可懂了?因為此病會惡化,咱們女子的身子又比男子嬌弱太多,我阿娘的方子隻治得了輕病症的,惡化後的,我阿娘也治不好了。”
羅慧心似是下定了決心,攥緊拳頭就道:“我懂。”
“至於你的脾胃失和之症,根源在憂思恐懼,憂思恐懼又是因為那難以啟齒的夫妻病,故,隻要夫妻病一好,你身子上的其他小病都會慢慢好轉的,脾胃一好,吃飯香甜了,你就會變回以前那個豐滿秀美的你。”
羅慧心怔怔看著慕容鸞音,心上驟起波瀾,眼中含淚,“她們都說您交出管家之權躲在瑞雪堂是羞於見人了,殊不知她們都錯了,您是找回了什麼,變回了沒嫁人之前的樣子,明媚耀眼的讓人眼熱。”
慕容鸞音擺擺手,笑道:“等你的病好了,你也能變回以前,人在生病時難免胡思亂想。”
這時,冬葵拿了捧了醫書和筆墨紙硯送來。
慕容鸞音把醫書放在一邊,自己先默寫出了陰陽兩方,隨即翻開醫書仔細對照一遍,笑道:“一點沒錯。你照方抓藥去吧。若吃了藥有不適的地方,即刻來尋我,我可斟酌著為你調方,或是以針灸輔治。”
羅慧心把藥方子疊成小方塊藏進袖袋中,又道:“我本想著,若您願意為我治病,能治我的病,我就想著贈您我親手繡好的一個插屏擺件以酬謝,但聽您說了此病之後,我知道自己也被汙染了,如何能拿自己沾染過的東西贈您,您等我病好了,乾淨了,一定給您誠心繡一副落地大屏風。”
“那我可等著了,每年老太太生辰,你送老太太的蘇繡,我可眼饞了。”
說著話,羅慧心起身緩緩向外走,慕容鸞音將她慢慢送到院門口,羅慧心低聲道:“終究是十分不光彩的事兒,請您……”
“我懂。你去吧,若是對證,喝下第一副藥就會有效果。”
慕容鸞音目送她們主仆三個慢慢走遠,轉身回院,心中百味雜陳,決心再把阿娘寫的醫書仔仔細細看一遍。
至黃昏時分,觀棋帶著人進進出出終於把碧紗櫥布置妥帖了。慕容鸞音進去一瞧,床帳子換成了淡青色鬆鶴延年紋妝花緞,一個羊脂玉臥虎枕,一床竹青色錦被,一鋪黛青色錦褥,一整套的青,正與她相反。
慕容鸞音冷哼,又見他臨窗擺下了一張四麵平山水理石麵大案,一張紫檀木圈椅,頓時明白自己那邊缺什麼了,她也要看醫書的,她也缺一套臨窗大案大椅!
想到此處,趕忙回到西次間,但見臨窗是一張大榻床,中間擺著香幾,幾上擺的除了醫書還有一個放了滿滿八種蜜餞的螺鈿大漆八寶攢盒。
慕容鸞音脫鞋上榻,拿小銀叉子叉起一顆蜜浸山楂來吃,酸酸甜甜十分開胃。
算了,還是大榻床舒服,一邊看書一邊吃蜜餞,看累了往後麵一躺就能睡。
如此,用過晚膳後,慕容鸞音在腰後塞了兩個大靠枕,就這般半躺著,翹著腿,舉著醫書看起來,翻了十來頁就又坐起來,一邊吃蜜餞一邊翻閱。
不知不覺間,月上高樓,二更天了。
“姑娘,泡泡腳解解乏吧。”碧荷帶著捧盆的蕊兒進來,撥開珍珠簾走到大榻床前,見滿滿當當的一盒蜜餞裡頭,蜜浸山楂和雕花甜杏下去了大半,立時不讚同的搖搖頭,蓋上盒子就道:“晚間吃多了積食,可不能再吃了。”
慕容鸞音放下醫書,伸一個懶腰,笑著挪到榻邊,脫掉羅襪,把茜紅色百迭裙攏起掖在大腿間,這才把腳放進水盆,蕊兒見狀要蹲下給她搓洗,慕容鸞音就道:“我泡一會兒,不用你。”
碧荷一麵用帕子擦香幾上的糖渣一麵道:“姑娘,沒幾日就是中秋了,府裡開始張燈結彩,依著二夫人管家時的舊例,中秋那日內宅女眷們聚在一塊吃個晚膳就完了,咱們瑞雪堂如何安排?”
慕容鸞音低頭,用腳指頭逗弄水裡的玫瑰花瓣,想了想仰起臉就道:“到日子,她們開她們的大宴,咱們瑞雪堂關了門開小宴,還按照我的例,讓咱們瑞雪堂每一個人都點一樣愛吃的菜,搬幾個長條大案並在一起,大家夥歡聚,若有才藝願意表演的,我有賞。市麵上的月餅,有多少餡料買回多少,吃不完,宴散了就分下去。”
碧荷和蕊兒頓時都笑了,碧荷道:“她們就等著您發話呢,攛掇著我進來問的。”
慕容鸞音笑道:“過節嘛,就是吃喝玩鬨,說說笑笑放鬆一日,不然何以眼巴巴的盼著過節。”
就在這時,門口風鈴“叮叮當當”的響起來,不像風吹的。
慕容鸞音心上一緊,莫名覺得是他回來了,隨即故意揚高聲調,“碧荷姐姐,你聽聞岱四爺在外頭尋花問柳得臟病的事兒了嗎?”
蕭遠崢驀地收回手,肅臉入內,打眼便見廳堂中央多了一尊蓮花香爐,濃鬱的玫瑰香撲鼻而來。
以廳堂為界,西邊杏粉色紗幔,還多了一麵珍珠簾,東邊竹青色紗幔,立著一麵紫檀木架鶴鳴九皋緙絲屏風,一香豔熱鬨,一清寂冷肅,涇渭分明。
碧荷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道:“沒聽說啊。”
實在是岱四奶奶來時,碧荷在忙替換帳幔的事兒,雖說等她忙完後,冬葵與她說了一聲,但也並沒提到岱四爺,故,碧荷沒能及時跟上慕容鸞音的思維。
慕容鸞音捂臉,“你們先出去吧。”
彼時,蕭遠崢已坐在了正堂下的紅木羅漢床上。
待得丫頭出去後,蕭遠崢起身,撥開珍珠簾望向慕容鸞音,蹙眉道:“這等事,你從何處聽聞?”
既答應了羅慧心為她保密,慕容鸞音就絕不會自作主張告訴彆人,哪怕是為了解她之危難。
但一時之間她又編不出合適的,就佯裝洗腳,撥弄的水聲嘩嘩,恨不得使勁敲打自己的腦袋,讓它快快想出一個經得起眼前這位青天大老爺盤問的說辭來!
燈火明亮,照見慕容鸞音一雙雪白細長的小腿來,浸在水裡的一雙腳,在玫瑰花瓣的襯托下,越發秀氣玲瓏的令人想握起把玩。
“你家的這些仆婦嬤嬤,背地裡嘴碎的很,我偶然聽到一耳朵。”慕容鸞音自覺這個說辭就追究不到具體的人了,於是抬頭道:“總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得管管吧?我是醫者,我知道從那些臟地方得的臟病會傳染妻妾,岱四奶奶多好的母親啊……”
“岱四奶奶來找過你?”蕭遠崢一邊看著她說話一邊就把身上的鴉青鬥篷解了下來。
慕容鸞音一雙杏眼驀的瞪大,“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