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進宮的這天,戚鈺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今日她從妝容、頭飾到衣著都是精心挑選的,既不能蓋過了其他人的風頭,也不能過於寒酸顯得不夠重視。
她到的時候,皇後邀約的其他人也都陸續到了,戚鈺跟她們是認得的,大家互相笑著招呼。
就像齊文錦說的那樣,今日來這裡的多數都是與皇後親近的人,如今皇後對戚鈺生出了拉攏的意思,她們的態度便也客氣。
“給諸位夫人問安。”
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眾人的說話聲,戚鈺隨著大家一同看過去,就見著一位一身粉色宮女裝扮的女子,向大家微微屈膝請安。
“哎呦,怎的是華景姑娘親自來了?”
那宮女看著年齡也不大,最多也不過三十,但大家的態度卻都是明顯地恭敬得很。
戚鈺來之前請了位在宮裡待過的嬤嬤,既是為了學一學規矩,也知道了些宮裡的人。
這華景,她記得就是皇後身邊一直服侍的人。
“夫人太抬舉奴婢了,”華景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對了,請問齊夫人到了嗎?”
突然被問起的戚鈺應聲:“煩姑娘惦記了,我就是。”
華景笑著又是盈盈一拜:“夫人第一次進宮,皇後娘娘特意囑咐奴婢不可怠慢。”
“妾身謝皇後娘娘惦念。”
華景點頭過後,這才看向其他人:“皇後已在翊坤宮中備好了宴,隻等各位夫人入席。”
“有勞華景姑娘帶路了。”
人多,也輪不到戚鈺說什麼,她隻管跟著眾人一塊進了宮門口就是了。
戚鈺確實是第一次來,齊文錦的官職調動頻繁,升官也快,所以哪怕現在已是一品尚書,她也沒來過這宮裡。
她並不敢隨意四處張望,甚至都沒有用餘光來打量。
沉悶、壓抑,這是皇宮給她最初也最直觀的印象。
上下階層、權力的層層壓迫,這種事情在哪裡都有的,可尋常人,可能最多也就是見那麼幾次大兩級的官而已。
唯獨在這裡,秩序的存在,是如影隨形的。
每個人都在特定的位置之上。
她非其中之人,隻是這樣偶然從這樣的環境中經過,便已是窒悶。
***
一眾人很快就來到了翊坤宮中。
果真,宴席都已經備好了,她們一到,便有人去請皇後了。
戚鈺在微微的忐忑中終於等到了那聲“皇後娘娘駕到”。
她隨著眾人一同跪下,還是跪下去以後,才想起嬤嬤與她說過,行下跪之禮時,應右腿先跪的。
“妾身參見皇後娘娘。”
“諸位夫人快免禮。”
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戚鈺隨著眾人起身,稍稍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
那是一個會讓人一眼驚豔的美人,端莊大方、風華萬千,美貌這東西向來評不出第一第二,但那份華貴的氣質,卻是戚鈺從未在彆處見到過的。
她的視線不敢停留太久,隻匆匆一瞥就要收回,卻冷不防地卻對上了皇後看過來的目光。
這下再避開已經是不合適了,還未等她做出反應,就見皇後已經露出了笑意:“這位就是齊夫人吧?”
“妾身戚鈺,見過皇後娘娘。”
“不必多禮,來往我這邊來一下。”
戚鈺的位置原本是比較靠後的,聞言大家都稍稍往旁邊讓開了一些,讓她走去了前麵。
走近了,就能聞到皇後身上的香味。
是不知名的香氣,濃烈,卻並不衝鼻,還混雜著苦藥的味道,興許是在用香意掩飾藥的味道,戚鈺腦海中快速閃過這樣的想法。
“本宮還是第一次見到齊夫人,總是聽皇上說齊大人一表人才,果真他的夫人也是一位妙人。”
“皇後娘娘過譽了。”戚鈺回道。
蘇蓉也在打量著戚鈺。
她說妙人,倒真不是過譽,麵前的人雖然也畫了精致的妝容,可那五官怎麼看都是清水芙蓉一般,無法掩蓋本身的優越。
蘇蓉能看得出她有兩分緊張,她在自己麵前,是與眾人一樣的謹小慎微。這也正常,可蘇蓉卻總覺得,她並不完全一樣。
她就像是遊離在這場上之外似得。
“齊夫人是青州人吧?”
“正是。”
“真巧,我還是太子妃的時候,也去過那裡。”
皇後說了兩句跟青州有關的,又問候了戚鈺一些旁的事情,隨著後邊大家落座,才逐漸將注意力從戚鈺身上移開。
在座的都是重臣家眷,她先前多問兩句戚鈺,也隻是因為是第一次見麵。
戚鈺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既是賞梅宴,自然是要來梅園的。
園裡的梅花開得甚是好看,不遠處琴師正在撫琴,悠揚的琴聲成為大家說笑的伴奏。
戚鈺不著痕跡看了兩眼人群中心的皇後娘娘,先前剛見麵的時候還不顯,如今眾人聊天的時間長了,她便能窺探到皇後的幾分虛弱。
隻是皇後隱藏得很好,她自然不會多什麼嘴,隻沉默著等待這場宴會的結束。
直到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這聲音,宛若是往溫室裡驟然吹進一股冷風,明明戚鈺也一直緊繃著的,可此刻就是有一種陡然驚醒的感覺。
仿若剛剛警醒得還不夠似的。
剛剛一直不緊不慢的悠揚琴聲,在倏忽一聲急促的錯音後也停了下來。
戚鈺來不及多想,她動作很快地移開兩步原本的位置,跪到了地上。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響起。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齊聲請安,戚鈺的聲音被淹沒在了這樣的聲浪之潮中。
她隱約能辨認出人群中那一道特彆的腳步聲。
不疾不徐、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如同雄獅踏在地上。於他,不過是閒庭信步,巡視自己的領土。於旁人,卻是猛獸從身邊經過。
第一次在這個秩序的頂端者麵前,戚鈺感覺到了緊張,也能感覺到旁邊人同樣的心情。
腳步聲靠近之時,那龍涎香的味道也隨之飄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木香。
戚鈺的頭低得很低,隻能看到那黑金蟒袍小小的一角,快速從她有限的視野中略過,走向了皇後的位置。
“參見皇上。”
“免禮。”低沉的聲音響起,男人該是扶住了行禮的皇後,這才又麵向了她們,“大家都平身吧。”
戚鈺的動作有片刻的遲緩,好在並不顯眼。
她莫名就覺得這聲音在哪聽過。
可事實上連耳熟都算不上,況且這世上聲音相近的人也不是沒有。
戚鈺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微微抬了抬眼皮,她不敢將視線抬得太過,所以目之所及,隻有帝後牽著的手。
皇帝並沒有多看她們一眼,平身兩個字說完,他就已經轉過了身,牽著皇後走進了亭子裡。
他們走得稍稍遠了一些,眾人的腰才開始慢慢挺直。戚鈺輕輕舒了口氣,卻發現這樣的氣因此起彼伏。
原來大家都是如此。
接下來就是靜默,戚鈺還是忍不住在想剛剛的那道聲音。
她始終是覺得在哪聽過的,在哪呢?隻可惜搜遍了記憶也沒尋著。眾人這麼枯等了好一會兒後,還是皇後身邊的華景過來傳話的。
她陪著笑臉:“諸位夫人,真是不好意思,皇上與皇後有要事相商,今日的宴會,就隻能到此了。”
說是有要事相商,戚鈺心裡大概能猜到,皇上是擔心皇後的身體才特意過來的,又尋了這樣的借口結束宴會。
隻是怕皇後娘娘太累了而已。
這個方法無疑是奏效的,戚鈺能想明白的問題,旁人自然也能。
而皇上的情義,就是皇後最好的底牌。
看來,至少這一點,齊文錦確實沒有說錯。
“既是如此,就煩華景姑娘跟我們向皇後娘娘轉告,妾身等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來送諸位夫人。”
轉身之時,或許是剛剛那個問題確實讓戚鈺太過在意,她的視線不自覺往亭子裡看了一眼。
戚鈺很幸運,這一眼,她正好看到了皇帝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