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一手提著藥箱,就這麼盯著顧南隨,也不說話。顧南隨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沒有付錢。
“給,診金。”顧南隨一手掏出一錠銀子,一手拉起吳老垂在身側的手將銀子放了進去。可是,吳老的手緊不了一點,一雙眼睛深處閃過一絲算計。
“裡麵那人在你眼裡就值十兩銀子,還是說你付不起我的診金?”吳老推開顧南隨的手,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開玩笑的說。
不是,醫者不都是濟世救人,心懷天下的嗎,怎麼還在意這點小恩小惠?
“怎麼會,不是隻是風寒嗎?”顧南隨愣了,一錠銀子付個小病診金不是綽綽有餘嗎。
吳老摸著自己的老山羊胡子,深沉的說,“在我眼裡是風寒小病,在彆人眼裡就不一定是小病了,能不能治好都得另說呢。”
顧南隨聽懂了,就是想宰他一次……
“那吳老,覺得多少合適呢?”
吳老伸出三根手指,顧南隨不確定開口,“三十兩嗎,我給你。”
“咳咳。”吳老搖了搖頭。
“三百兩?”顧南隨有點懵,什麼診金那麼貴。
“全看裡麵那人在你眼裡值多少錢了,三百兩你覺得夠買他的命嗎,你看我這還是包售後的。”吳老一臉複雜的看著顧南隨。
“你這話說的。”顧南隨看了看自己的錢袋,一臉的痛心疾首,沉重的開口說,“他比較貴,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打欠條嗎……”
在顧南隨看來,裡麵那人是他遇到的意外之喜,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但是他現在身上確實是挺窮……
“行吧,到時候來須彌山還債。等等,你不是那種不會守信的人吧。”吳老正要提步離開,才想起來這一茬。
“得得得,給你,這我將軍府的玉佩,以後我會來贖的。”顧南隨解下腰間的和田玉,玉佩文理細膩,觸感極佳,上麵還刻著一個“隨”字。
吳老毫不客氣的收下了玉佩,轉身就下樓了,不帶一絲猶豫的。
這操作看的顧南隨心裡麵直抽抽,想著裡麵的人在自己心裡麵究竟是有多金貴才會用娘留給自己的唯一一件東西抵。
顧南隨趁床上的人還沒有醒,就去沐浴了。等到出來時,他身上的便衣已換成了一件玄青色的長袍,發尾濕漉漉的垂於胸前。他用內力將長發烘乾後,看了看床上的人然後就去坐著了。
床上的人睫毛輕顫,緊閉的眼瞼下眼珠微動。
顧南隨正一隻手托著腮坐在桌邊小口小口的抿著茶,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就沒有眨過,不知道思緒神遊到了哪裡去了。“水……水……”微弱沙啞的聲音,打斷了顧南隨的神遊,他放下茶杯跨步走到床前,一隻手輕輕托起床上人的脊背讓其能靠在墊了軟枕的床頭。
“你終於舍得醒了。”顧南隨端著一杯溫水,緩緩喂給了剛醒過來的人。
剛睜開的眼睛有些迷蒙,床上的人看著顧南隨一臉木訥,呆呆的問,“你怎麼沒有把我半路扔下,不嫌麻煩嗎?”
“這話問的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沒聽過麼。還有,是我把你撿回來的且救了你的命,你以後得跟我綁一塊兒了。”顧南隨抱臂靠站在床柱上,一條腿向前微屈著,心裡默默地說,“不是撿的是從閻王手裡買的……”
“喔……”床上的人愣愣的回答。
“醒了就起來等下用膳吧,你的身體得好好調理調理了。對了,你身上還疼嗎?”顧南隨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喚來小二傳菜,然後右手食指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麵,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喔,好,已經不疼了……”床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說話支支吾吾的,兩隻手絞在一起不知道放哪裡一樣。
“怎麼了?”顧南隨看出了他的異常,詢問道。
空氣靜了一瞬……
“那個,我的衣服……是你換的嗎?”床上的人磕磕絆絆的開口,眼神飄忽,耳尖緋紅。
“啊,我換的,怎麼了?都是男人,你還害羞呢?你原來的衣服那麼臟,跟了我不得改善改善,省得旁人說我虧待了你。”顧南隨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茶淡聲說道。
床上的人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沒什麼……”然後,他掀開被子緩緩下了床,移動的速度讓顧南隨簡直有點哭笑不得。
“怎麼,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不就換了個衣服嗎。你之前在破廟裡麵那個不服輸的勁兒哪裡去了?”顧南隨看著小二將飯菜擺好後,打趣著剛下床的人 。這人怎麼那麼可愛呢,就換了個衣服都能害羞成這樣,那乾點彆的豈不是……
“客官,請慢用。”小二拿著托盤,問候後就關門出去了,房間裡又剩下了兩個人。
顧南隨就這樣看著另外一人以龜速緩緩摞到了桌子麵前,然後小心翼翼的坐下。桌子上的飯菜皆以清淡為主,他的身體得慢慢調不能急也急不得。
可是兩人就這麼麵對麵乾巴巴的坐著,誰也沒有先動筷。“你怎麼不吃?”顧南隨一手托腮,另一隻手搭在桌沿,一雙眼睛看著對麵的人詢問說。
“主人沒有動筷,我不能吃……”磕磕絆絆且小心翼翼的話語,讓顧南隨一愣。
主人?
“什麼主人,我什麼時候成你主人了?”顧南隨猛的站起身,雙手撐在桌沿上,滿臉的不解,一雙眼睛深處卻閃過一絲興味。怎麼感覺,這人性格變了,吳老治病給治傻了?
“因為你救了我 ,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雖然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但是我可以以身相許做仆人伺候你……所以,你是我的主人。”
顧南隨無奈,重新坐下後,撩著袖子拾起筷子給說話小心翼翼的人碗裡夾了一些肉。他沉聲說,“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用當我仆人……你也不用講這些禮數。你說你沒有名字,給你取個名字好嗎?”
“……好。”猶豫片刻後,緩緩出聲。
“初遇時在沈家莊,你就取沈姓吧。清秀俊逸的長相,中字取清,你於我而言是意外撿到的,尾字取意,沈清意如何?”顧南隨說完後,在心底又默默說:
沈不是沈家莊的沈而是“玉堂窗外小池深,香霧朝浮花氣沈”的沈。
清不是清秀俊逸的清而是“清風攜來春風意,情動隨於少年心”的清。
意不是意外的意,是鐘意的意,是意外之喜的意……
“好。”沈清意拾起竹筷,小口小口的吃著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拘束還是怎樣反正沒有夾過一次菜……這樣看的顧南隨心裡麵直抽抽,表情錯愕,連動作都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我在破廟遇到的那個嘴硬不服軟的人去哪裡了,怎麼變得這麼唯唯諾諾了?
“你不夾菜嗎?”顧南隨看不下去了,說話難免有點大聲。他很凶嗎,怕成這樣……從之前就怕到現在,還是人裡麵的芯兒換了……
沈清意抬起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停止了吃飯,呆呆的看著顧南隨,然後拿著竹筷的手微顫著抬起向青菜伸去。
“你不吃肉嗎?”顧南隨看著夾向青菜點竹筷,問沈清意。
沈清意還沒有來得及夾到青菜的竹筷,在顧南隨開口後又轉了一個彎夾向了與青菜相反方向的雞肉。
……
顧南隨看著他這一舉動,手撐著額頭低下頭,無奈的長歎了一聲氣。得,他的錯,他就不應該說話……
聽見他歎氣的沈清意,夾菜的手下意識一縮,然後默默吃飯……
顧南隨輕放下碗筷,撐在桌麵上的手手指交叉,墨色雙眸眼神複雜的看著對麵的沈清意。他想不通究竟是什麼原因可以使人性格發生轉變,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麵那人會怕自己……換了一件衣服,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吧……
這頓飯吃得顧南隨味同嚼蠟,吃得沈清意惴惴不安。
沈清意低下頭裝作小心翼翼的樣子,在顧南隨看不到的視角,雙眸裡卻劃過一絲異彩。
要想獲得彆人信任的前提是得把自己放在一個柔弱無法反抗的位置,這樣才能讓獵物放鬆警惕從而輕而易舉的從身後扭斷獵物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