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直昨日差人送信約定今日相見,不知是何事也?”劉備問道。劉慧安靜地坐在一邊,充當一個背景板,諸葛亮卻止住腳步,沒有走出來。
法正表情倒是輕鬆,拱手與劉慧打過招呼,便對劉備道:“主公前幾日問我,關於那些訴訟書之事,我今日便是特地來為主公寬心。這些人都有自己的錯處,我不過是行事立威而已,被我打發下獄之人並無無辜之輩。”
劉備笑道:“哦?果真如此?”
法正點頭,但他又說了沒兩句,諸葛亮忽然從屏風後轉出,悠悠截斷了他的話頭道:“孝直此言有理,隻是不知那軍部尚書所犯何罪也?”
法正表情顯然有些不悅,但麵對諸葛亮,還是對他表達出了相應的尊重,言辭客氣地答道:“曾以言得罪於我——但孔明,你不是也說,過去劉璋治下的發條過於鬆散,應該嚴厲一些麼?”
諸葛亮輕搖羽扇,用扇尖點點他,說道:“可是孝直,人家畢竟隻是一年前在言語上得罪於你。你知道的,最近風聲不好,不要讓主公難做。”
“我自有分寸。”法正蹙眉,意圖結束這場對話。
劉慧和胡玄聽了一耳朵,慢慢理清了狀況。
在當初拿下益州後,劉備就讓法正與諸葛亮、伊籍、劉巴、李嚴五人一起製定《蜀科》,目的是改變劉璋治下益州法紀鬆弛,黑白顛倒的局麵。由於這五人中是以諸葛亮為主導,比較嚴格,所以在《蜀科》頒布後,由於嚴法治蜀,打擊並限製了地方豪強勢力,那些世家與豪強非常不滿,態度相當消極。
法正就拿當初劉邦“約法三章”一事來勸諸葛亮應該放寬約束,但諸葛亮卻覺得,這些豪強已經為非作歹魚肉百姓多年,現在不給個下馬威,以後就要被他們欺負到頭上去,就像當初的劉璋一樣,再想操控他們的時候已經晚了。
當眼下的情形跟劉邦“約法三章”的情形不同的時候,不能盲目沿用,應當因時製宜。
事件最後最終還是按照諸葛亮的思路,嚴格刑法,賞罰分明,但他與法正的分歧在這裡就埋下了。
法正與劉備脾氣相投,又是劉備拿下益州的一個大功臣,並且的確很有頭腦。可他本身性格就是睚眥必報愛憎分明的人,眼下得劉備青睞後,更是無法無天,大力打擊報複一切得罪過自己的人。
一開始他還會找一些借口,然後用最嚴苛的發條來懲治對方,到了現在,已經懶得找借口,直接把過去說過自己壞話的人扔進大牢。
說得通俗易懂一點,法正就是,今天你路過踩了我一腳,等我當上官了,我就把你全家人抓起來打斷腿。理由?沒有理由,就是因為你曾經踩了我一腳。
因此,大家對法正的作風頗有微詞,紛紛打報告打到了諸葛亮那裡,希望他能出麵,或者讓劉備管教一二。諸葛亮了解劉備,知道他其實喜歡那種快意恩仇的江湖氣,覺得由他來約束大概是沒什麼用的,可能隻是不痛不癢地批評幾句。但如今新的破局點就坐在自己身邊——
劉慧與胡玄。
劉慧忽然察覺到一束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她抬頭,就聽見諸葛亮心平氣和地問道:“以自勝看來,此事當如何處置?主公,我們可要秉公執法,不能帶壞了自勝。”
劉備剛要開口,就被諸葛亮的後半句給噎了回去。他倒也不生氣,跟著笑眯眯地望向劉慧。法正見他們都看劉慧,便也把目光投了過去,劉慧一瞬間被所有人注視著,有些不自在。
這事兒肯定是不能放任法正的,但假如處理得稍有偏袒,法正便會記仇。
這裡除了諸葛亮,大概沒有人願意擔上被法正記仇的風險。
劉慧沉默片刻,換了一個突破口,柔聲道:“孝直先生可有頭暈、頭疼,或呼吸不順這一類的困擾?”
法正被她的話題大跳躍問得一懵,“啊?”了一聲才點頭,稱確有此事:“小姐如何得知?”
劉慧正色道:“西川多瘴氣,瘴氣入體,輕則頭暈目眩,重則會有生命之憂。如今我有一法,可保先生性命無憂,但先生須聽我一言,不知可否?”
法正饒有興致地挑眉道:“小姐請講。”
“瘴氣,正是瘋狂肆虐之物,極易蔓延。而活物若被瘴氣吞噬,則死後也會化為一體,去吞噬其他活物,如此延綿不絕,令人生畏。”劉慧慢慢垂下眼眸,“可在瘴氣的源頭,七步之內,必有解藥,取到後可以預防,甚至還可以把已經被汙染的活物淨化。”
“先生覺得呢?”
法正也是極其聰明的,聽出劉慧話裡有話,換了一個坐姿,笑道:“小姐也是煞費苦心...”
“都是華佗先生講的道理。”劉慧不卑不亢回道。
法正輕輕歎氣。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知道諸葛亮跟劉慧的意思,就是要他收斂脾氣。若是輕易改了,那也就不是法正了,他隻是礙於諸葛亮跟劉慧的麵子,不好硬來罷了。
不過劉慧也沒指望三言兩語能勸動法正,畢竟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如果能讓他多一些顧慮,做得不要太過分,也就達到了今日談話的目的了。
劉備也跟著敲打了幾句,法正勉強應下了,轉而談起其他事來。諸葛亮對此不感興趣,帶著劉慧先行告退,留下那倆人自己聊自己的。
劉慧則是去找了華佗。
華佗正在往成都深處走去,他在幾個醫官的陪伴下,隨機走訪了很多莊稼戶,此刻正在小溪邊歇腳。
“華佗先生!”劉慧喚道。
華佗回頭,看見劉慧,有些驚訝。他身邊的兩個年輕醫官紛紛向劉慧行禮。
“先生有什麼進展麼?”劉慧笑道,遞上了水囊。
在日頭下走了半天,華佗也確實需要清涼的水流好好衝擊一下自己的喉管,便沒客氣接了過去,喝了兩大口,這才繼續說道:“此處百姓大多有兩個問題,一是腸胃不好,二是瘴氣入體。後者好解決,此處定有草藥能解瘴氣,但前者...”
華佗搖搖頭,隻說成因太複雜,還需要進一步的問診才行。
“不妨在城中開設義診,可以吸引許多百姓前來,正好方便先生調查。”劉慧提議道。
她跟華佗想到一塊兒去了,老醫生乾脆地點頭,一刻也不停歇地去收拾家夥準備義診。劉慧找到簡雍,把這件大事交給了他,務必要保證華佗的行醫順暢無阻。
在他們忙碌的這些日子裡,北方的局勢也在悄然變化。
由於有胡玄的情報在先,劉備與諸葛亮事先已經對曹操之死有了準備。
昔日他們在隆中時,諸葛亮便為劉備規劃,荊州要派一員大將鎮守,等北方有變,就以荊州為踏板,揮師北上。
這一世荊州尚在,關羽尚在,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們事先悄悄調動兵力,時刻準備著開戰。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於洛陽,一代梟雄就此隕落。同年,其子曹丕篡漢,逼迫漢獻帝退位,建立了以曹氏為權利中心的魏國,自立為皇。
消息傳到成都,頓時鬨得人心惶惶。
諸葛亮勸了劉備兩次,要他繼承漢之大統,在成都登記。他們向來以漢室正統自居,如今曹丕建立了魏國,如果自己這邊還沒有彆的動作,那就會顯得異常不倫不類。
隻是劉備心下尚有顧忌,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
諸葛亮沒有徒勞勸說,在大家輪番上書的時候,他罕見地保持了沉默。胡玄跟劉慧都猜不透他有什麼打算,但她們在後一天的夜晚收到了來自諸葛亮的邀約。
等胡玄抵達諸葛亮府中時,就看到了簡雍、伊籍、法正、黃忠等人都已經到了,大概十數人,都是熟麵孔,被諸葛亮統統塞進了房間的屏風後麵。
他笑得跟第一次火燒博望坡時那樣高興。
藏好這群人沒多久,諸葛亮就在額上搭了一塊厚毛巾,躺到了床上,然後閉上眼睛,讓侍女用碳粉輕輕在臉頰上摩擦,裝出一副氣色很差的模樣。
胡玄大概猜到他想做什麼了。
果然,屋外傳來了劉備急匆匆的步伐。他心急如焚地入內,一點餘光都沒有分給邊上的屏風,心焦地抓著諸葛亮的手問道:“孔明怎麼忽然病得這麼厲害?”
病...得很厲害?
胡玄差點笑出聲。她一回頭,看見屏風後眾人憋笑的表情,差點沒忍住。
但劉備對此深信不疑,正真誠地關心諸葛亮的身體。
“心病,藥石無醫啊。”諸葛亮搖頭歎氣道,聲音很是虛弱,演得跟真的一樣。
劉備更緊張了,追問道:“你我君臣一體,有何憂慮不能對我直說?”
諸葛亮便對他攤牌了,是太想他登基了,但劉備不肯,所以日夜憂心,以至於病氣入體。
“華佗先生不讓你過於操心,怎麼不聽呢?”劉備責備道,“早知道你會生病,我昨日就登基。”
捕捉到關鍵詞,屏風後的眾人都紛紛豎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