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女孩局促地站在那裡，對胡玄不甚熟練地行禮。她們的穿著舉止都與這個府邸格格不入。

“夫人讓我們來尋你。”兩個小女孩都不是之前那十來個跑步的女孩中的，她倆中高一點的那個開口喚孔慈安。

在她出現的瞬間，胡玄一眼就認出了她。

阿狗！

自從那日阿狗被那個年輕的後生抱走，胡玄就再也沒能見過她。人太多了，不知被衝散去了何地，她外出時尋找了幾次都沒有她的蹤影，後來離開了那裡，也隻好不了了之了。

沒想到，如今在這裡見到了這孩子。一時間，胡玄心下百感交集。

阿狗似乎一開始沒有認出胡玄，但很快就呆呆地盯著她看，都顧不上想自己這樣做是否失禮。

胡玄朝她靠近一步，輕聲問道：“阿狗，是你嗎？你過得可好？”

阿狗渾身一顫，悲憤湧上麵龐，雙目赤紅，掉頭就跑。

剩下幾人都一愣，胡玄也沒有想到，阿狗見了自己會是這個反應。小姑娘跑得還挺快，幾下就沒影了，胡玄眼下也不好丟下孔慈安，隻好暫且記下此事，先陪著孔慈安和另一個小姑娘去找孫尚香去。

路上胡玄問起那個女孩叫什麼，姑娘額外膽小，一驚一乍的，半晌才小聲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冬至”，因為她是冬至那天出生的。幸好胡玄耳朵好使，不然還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到了前院，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孫尚香、她的侍女們和一屋子孩子之外，糜夫人甘夫人，與徐庶馬良等人也都在此處。見了胡玄，糜夫人抬手招她過去。

“這是怎的了？”胡玄奇道。

“小姐有所不知。有士卒稱近日來常聽見孫夫人府中有列陣舞刀弄槍的列兵之聲，孫夫人身份不比他人普通，故我等聚集眾人前來查探一番。”一個滿臉麻子的家夥拱手稟報道。

胡玄看了他一眼，不認識。

“你是何人？”胡玄問道。

那人答曰，荊州部校尉。

劉慧在此時適時提醒道：“他應該是荊州舊部的，跟我們自己人有派係紛爭。”胡玄聞言，不由得蹙眉。

院內站著的小豆丁們與侍女們雖然服飾各異，但看得出來都是練功服形式的，侍女腰間懸掛利器，小豆丁們也有短小的木劍。胡玄想起剛來時看她們列隊奔跑的樣子，不難猜出所謂的“列陣舞刀弄槍”到底是什麼，但她還是耐著性子問道：“那麼查探結果如何呢？”

麻子臉環顧四周，見徐庶等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訕笑道：“似乎確有操練一事，隻是僅是婦孺，既有私養軍隊之嫌，又不成體統，某認為——某認為，應當依法取締。”

胡玄與徐庶對視一眼，後者無奈聳肩。

“元直先生對他們而言是空降的，有時候不好直接駁了荊州舊部的麵子。這裡最適合說話的人，除了關叔父，就是我們了。”劉慧繼續在胡玄腦子裡分析著，胡玄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厭煩這種派係紛爭，但遇上了必須好好處理。

孫尚香身份特殊，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在為東吳蓄養私兵，否則一般的夫人，即使收留流民，也不會做這種事。更何況前幾日東吳還派了使臣來討要包含南郡在內的一整個荊州，徐庶心中或許也有疑慮，所以保持了緘默。

畢竟誰也不知道孫尚香到底是怎麼想的。劉備方提防她，或許孫權也在懷疑這個嫁出去的妹妹是否依然與自己一條心，孫尚香成了夾在中間那個兩頭都撈不到好的燙手山芋。

胡玄趕緊一陣頭疼，轉向孫尚香道：“敢問夫人對此如何看待？”

孫尚香抱著手臂，滿臉不耐煩道：“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你就把她們都趕出去，任由她們在路邊餓死好了，與我又有何關係？”

孫尚香說的顯然是氣話，但兩邊的拒不配合頓時讓場麵陷入了僵局，胡玄不得不想出一個能堵上所有人的嘴的解決方案來。

“夫人的侍女從前就都會武，父親在時並無異議，看來是對這些孩子的存在不滿了。可若平白趕走她們，不免要損傷父親的聲譽，校尉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吧。”胡玄微笑著走到麻子臉麵前，“我現今既然已經回來，那麼就讓這些孩子去我的院子裡罷，由我親自照看，你可放心了。”

麻子臉稍稍後退了半步，結巴道：“如此——如此——可她們舞刀弄槍，成何體統！”

“噢。”胡玄側過臉看他，“校尉是覺得我也不成體統了。”

這話麻子臉不敢接，行了個大禮連聲告罪。胡玄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看不慣有這麼一群小女孩在府邸裡，原先孫尚香無人撐腰，不知誰給他的信心覺得自己可以對其指手畫腳；如今遇上劉慧，就成了軟骨頭牆頭草，胡玄說什麼是什麼。

胡玄把他扶了起來，笑道：“校尉如此儘心儘責，我也甚是感動，一定稟報父親，為你求個一官半職，才對得起你這片苦心。我倒是覺得孫夫人此舉甚妙，不如就廣布告示，有願意送兒女到府中來的難民，我們統一收留，授予謀生手段，豈非皆大歡喜？”

校尉連聲諾諾，摸不準胡玄這是在敲打他還是在表揚他，一時間不敢多說什麼，找了個借口就退下了。

剩下的幾人圍觀了這場鬨劇，都紛紛搖頭。徐庶問道：“小姐果真要去布貼告示？”

胡玄欣然點頭道：“有何不可呢？”

“恐非易事。”徐庶勸道。

“若是易事，我還做它作甚？”胡玄笑答，輕輕擺手，徐庶知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便不再多勸，隻說若有需要的地方，他在所不辭。

送走了這群看戲的，告彆了甘夫人糜夫人，胡玄才得空轉向孫尚香。剛才為了兩邊不得罪保持的微笑，她隻覺得比砍一百個敵人還勞心費神。

“今日多謝。”孫尚香乾巴巴道。

“啊。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胡玄條件反射客氣道。

說完客套話，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沉默。還是孫尚香命侍女去拿了一捆竹簡來，才打破了僵局。

“這是這群孩子的名冊，既然你把她們要了去，那便把這個也拿走吧。”

孫尚香把竹簡塞到胡玄手裡，對她點點頭，便要離開。名單整齊，還有每個人的特點簡介，看得出來是極其用心的。

胡玄喊住了她，本想把名冊還回去表示自己的話隻是權宜之計，但話到嘴邊，她發現自己也免不了對孫尚香身份的忌憚，轉了個彎變了個意思：“夫人收留她們，自然是最了解她們的，不妨一同...”

話還沒說完，孫尚香已經拒絕了：“不必了。我不過是善心泛濫罷了，再摻和進去不免要連累無辜人，我倦了，就這樣吧。”

孫尚香不容分說地下了決定，走得很快，似乎一點也不留戀這十多個孩子。孩子們還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孫尚香離開，然後整齊劃一地轉頭，看向胡玄。

胡玄特地找了，發現阿狗縮在最角落裡，扣著自己的衣角，不肯抬頭。孔慈安倒是很冷靜地問道：“劉小姐，我們日後住哪裡，做什麼呢？”

“搬去我的府中吧。”胡玄斟酌道，她名下有武陵郡，安置百十人都沒有問題，“你們原先都做什麼？”

還是孔慈安在回話：“上午夫人讓她的貼身侍女教我們識字，下午繞著夫人的廂房跑步，偶爾會跟著姐姐們習劍。”

孫尚香對身邊人的要求向來如此，她的侍女也沒有不識字、不會拿劍的。

“一切先照舊。”胡玄道。隨後她催著這些孩子去收拾東西，喚來幾個侍從，去幫孩子們搬東西，自己則去尋了徐庶。

既然要做，不妨乾一票大的。有劉備的名聲在前，胡玄相信會把兒女送來的人家不在少數，這些孩子想來天賦也各有不同，不如趁早發掘，培養一二，還能為未來填補上人才空缺的漏洞。

不過想要實施，還必須有一套周密的計劃與係統，不是她三言兩語一時興起就可以的。眼下，胡玄就是去找徐庶商量這件事。

“你這麼做，會被荊州士族記恨上吧？”劉慧若有所思道。

原本，這些當官或效力的機會，都是被世家壟斷的，胡玄打破了這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循環，必然要成為眼中釘。

“這是必要的代價，我們能控製在可接受範圍內。”胡玄很是清醒。她知道這種人才選拔製度太過死板，會成為一大弊病，要改革，勢必會引起反撲，所以她打算一步一步來，不要一口吃成胖子。

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改變，等士族們發現不對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胡玄心下盤算著，其實她之前也想過這件事，但打算在劉備成為漢中王之後再嘗試，畢竟現在事務繁雜，這件事並非第一要緊的。但孫尚香帶來的突破口讓她很是驚喜，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不如就順著此處撕下去。

不過，胡玄走到一半，便被另一件事打斷了。

堂下急報：東吳再次遣使過江，拜訪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