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本是劉景升之地，如今景升亡故，其子劉琦為荊州刺史，我作為叔父，輔之。如此豈非天經地義？”

劉備麵對東吳使臣魯肅，不見笑容，而是難得嚴肅，看著幾乎有些不怒自威了。

魯肅並非草包，他指著早已攤開的地圖道：“我家都督攻打南郡時未曾計較使君趁虛而入其餘四郡。如今莫非連南郡也不肯留給東吳？”

諸葛亮衝劉備使了個眼神，他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一唱一和，應付魯肅的不滿。諸葛亮笑著起身，走到魯肅身邊，輕搖羽扇道：“子敬莫要惱怒，我主並非強搶南郡。如今曹操根基尚穩，倘若再次來攻，而我等坐擁這彈丸之地，隻怕率先潰散。屆時孫劉聯盟將何去何從，東吳又如何單獨應敵？”

他三言兩語，把局勢從“劉備想要地盤”，換成了“東吳需要劉備有較強的實力”，魯肅微微皺起眉頭，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段話的確有幾分道理。

他是戰略家，不會不懂孫劉聯盟的重要性。這幾日，東吳還準備讓劉備做孫權妹妹孫尚香的丈夫，兩相聯姻，鞏固聯盟。

“若是孫小姐嫁與我主，則荊州為他二人共同的屬地，吳侯就算對我主吝嗇，也該想想自己的親生姊妹啊。”諸葛亮用羽扇點點魯肅，一副頗為無奈的模樣。

此番洽談沒有定下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但魯肅回東吳複命的第二日，孫權就遣人與劉備談判，想要簽下合約，誘使劉備同意如今暫且向東吳借南郡那剩下的半個郡，未來要連本帶息還給東吳，連帶著荊南四郡，一並歸還。

上輩子劉備勢力單薄，剛需就是擴充地盤，可如今手下將士是上輩子的兩倍，又多了徐庶與龐統輔佐，底氣很足，與使者不緊不慢地拉扯了好幾個來回，當合約回到東吳時，利息就隻剩下了一個南郡而已。

也就是借半個南郡，還一整個南郡，而荊南四郡，不好意思，與東吳無關。

孫權自然不肯答應，但偏偏劉備還在回書裡問起婚約，此後再派使臣拜訪，都隻有龐統出麵敷衍，問就是劉備尋訪各郡治理去了，並不在此。

直到婚期將近，他才重新露麵。吳老太，即孫權與孫尚香的老母親，希望在女兒的大喜事前不要再為了其他事情爭吵，恐傷和氣，這事被一拖再拖，眼看就要不了了之。

雖然東吳方心有不甘，但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

送嫁的隊伍從東吳出發，橫跨了整個長江，歌舞聲載道，百裡紅裝，極其盛大。

劉備這邊也不怠慢，盛裝出迎，往日的刀斧手都穿上了喜慶的衣服，在道路邊敲鑼打鼓，從江邊一直到劉備府邸。

甘夫人與糜夫人對劉備聯姻一事沒有任何的反對，甚至幫著設計了接嫁的布局，有一種詭異的和諧感。

如此盛大而夢幻的場景，胡玄這個知道未來劉備與孫尚香並不會有過多接觸的人，心下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

孫權的妹妹，這樣的名號的確足以讓孫尚香嫁給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除了她自己想嫁的那個。聽說孫策還在世時，他們兄妹三人關係極好，與周瑜的關係也都是極好的，孫策還與周瑜升堂拜母。

可當孫尚香成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的時候，孫權與周瑜不單單沒有提出反對，還主動推動了此事的落實。

——就連孫策也沒有托夢來反對。

孫尚香的個人命運就這樣輕飄飄地落定了，胡玄甚至聽不到她的聲音。

盛裝站在江邊，江風吹得她有些涼。劉慧在腦海中悄悄問道：“我們之後出嫁，也會是這個場景嗎？”

這個問題問得胡玄一頓，她還從未考慮過此事。

一個孑然一身一心複仇的女將軍，終身不嫁是說得過去的。但劉備的長女終身不嫁，聽起來太過於天方夜譚。

胡玄默然片刻，反問道：“你想嫁人嗎？”

劉慧一愣，下意識道：“但我不應該嗎？”

“不是說應不應該。”胡玄糾正道，“我是問你想不想。”

這個問題有些難回答，劉慧考慮了一陣，才謹慎回複道：“我不知道。我沒有考慮過想不想。”

“考慮一下吧。”胡玄輕歎，“行冠禮之後，此事就隨時可能被提上日程。我想這幾日我們學兵法學內政，不是為了博得一個今日這樣的場景的。”

劉慧有些茫然地沉默下去，但此時不是詳談的時候，孫尚香過江來了。

她在轎子裡，無人見到她的真麵目，但新婚喜轎也是用刀劍裝飾的，顯出她熱愛舞刀弄槍的名聲是實打實的。

劉備接到了新婚夫人，慶祝的隊伍一起去了禮堂，一拜天地與絲竹樂器靡靡之音之聲隔了老遠都能聽到，喜氣洋洋的氛圍充斥到了每一個街角，直到半夜才逐漸停歇。

胡玄與劉慧沒有見到孫尚香，不過她後來聽糜夫人說，那喜轎裡的新娘滿麵英氣，倒是很有精神氣。

就在大婚後的一周，劉備廣下請帖，邀請所有人來參加劉慧的及笄-冠禮。

聽起來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但又確實蓋了劉備的章沒錯，雖然滿腹狐疑，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拎著重禮來了。

胡玄主動讓出了身體的操縱權，讓劉慧來接受自己的長輩們的祝福。

劉慧身著兒童的皂色衣服，垂手立於廟堂側殿之中。

外麵受到邀請的都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東吳魯肅也在其列，張仲景也放下醫館小半日，坐到了席位之上，賓客之眾一眼望不到頭。

繩布、冠布牟。爵牟分彆放在三個竹編的盤裡，由三位有司分彆捧著，按照順序依次侍立著。還有與冠禮相配有三套成人製的衣裳。賓客們很安靜地坐著，等著主角出場。

包括當地的民眾，如果有好奇前來參加的，這裡也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聽到司儀的召喚，劉慧緩步踱出，在席墊上盤腿坐下。耀眼的日光灑入廟堂，在她的腳下鋪成一道金門，炫目而令人怦然心動。

劉備從有司手中接過黑色的布冠與繩子，走到女兒麵前道：“從今日開始，你要擯棄幼童的特權，真正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劉慧恭敬應下，低頭由劉備為自己固定了發冠，然後換上與其配套的黑色成人服。

第一次行冠意味著她擁有了治人禦下的權利。

行禮後，劉慧回到側殿，等聽到呼喚才再次出來。這一次是帶上白鹿皮的冠布牟，意味著擁有了為國效力的權利。她的手臂飽滿而有力，緩慢優雅地執國禮。

第三次是加以爵牟冠，意味著她從此擁有了參加祭祀的權利。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劉慧擁有了自己的治地：武陵郡。

“祝我的女兒擁有你想擁有的一切，平安幸福。”劉備最後說道。

結束了三次冠禮，劉備命人搬來宴席，布置在每一位賓客麵前。劉慧接過烈酒，祭拜了先祖，然後帶著肉脯去拜見了母親糜夫人，對糜夫人行拜禮，才重新回到正堂。

而取字這一任務，由關羽與張飛來擔任。

“就喚‘自勝’如何？”關羽道，“取自《春秋》‘欲勝人者，必先自勝’，想要戰勝對手必須先戰勝自己，願慧兒能戰勝一切艱難險阻。”

自勝...

劉慧與胡玄都一怔。

這個字，就是胡玄上輩子的字。有種莫名的宿命感擊中了胡玄。

幸好劉慧很快反應過來，謝過兩位叔父，做了個揖。

結束這冗長的流程，才是賓客們紛紛送禮賀喜，敬酒祝福的時刻，氣氛熱絡起來。劉慧繃著禮貌的笑容，在他們當中穿梭遊走，顯得遊刃有餘，胡玄不得不承認她比自己更適合做這類事。

賓客們雖然有些奇怪，但在劉備的地盤上，也沒有人不識趣地提出異議。在這場宴席上，也是劉慧與胡玄第一次見到孫尚香。

她跟孫權長得是有些相似之處。

孫尚香看著劉慧的服飾，眼神複雜。劉慧怔了一下，她記得禮品單裡孫尚香送的是一柄名貴的古劍。

“多謝夫人。”

劉慧停下來，單獨與她敬酒。孫尚香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也迅速還禮。

兩人相視點頭，而後劉慧不便過多停留，繼續往後走了。

這場冠禮又讓人津津樂道了好幾天，才被另一件事所取代。

周瑜逝世了。

縱使是瀟灑恣意的周郎，即使是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也敵不過命運的捉弄。

那個儒雅超群談笑鴻儒的男人還是死去了。

沒有戰死在沙場之上，而是死於病榻。

胡玄雖然隻是遠遠地看過周瑜幾眼，但還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湧上心頭。

“周公瑾帥才也，壯誌未酬中道隕落，不得不令天下人悲切！”

諸葛亮留下一句歎息，帶著趙雲前往江東吊喪。

留下的眾人本以為能稍微歇口氣，然而隨著西涼馬騰被誅、曹操被馬超追得割須棄袍、韓遂與馬超反目等消息相繼傳來，為了應對瞬息萬變的局勢，眾將很快就重新忙碌了起來，重新繃緊了自己腦子裡那根弦。

很快，劉備等人就等到了一位貴客，張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