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遲一公寓趕回家的路上，江沐珂不知道周遲一口中說過多少個彆擔心的字眼，隻是都沒有起到什麼安慰的作用。

隻要事情涉及到外婆，江沐珂的冷靜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次也不例外。

電話中，江沐言不顧爸媽的阻止，自作主張給江沐珂撥通電話，把醫院裡的具體情況講給她聽。

好不容易挪出來的過生日時間，江爸爸江媽媽不想打擾她難得的心情放鬆，整天待在醫院裡，實在太過壓抑。

家中的大多數事情，江沐言都完全尊重爸媽的決定，但是在這件事上，他不認為有隱瞞的必要。

“珂珂，外婆被接回家了，我們現在在家裡，已經從省醫院回來了。”

江沐言這句話結束，電話裡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他不說，江沐珂也沒有吭聲。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明明下午離開的時候所有都還是好好的，老人躺在床上雖然還是不會說話，但是身體機能各方麵都還處在平穩的階段，沒道理就到了停止醫治回家的地步。

不會的，病情不可能會發展得這麼快的。

再漲開口說話時，一雙眼眶裡閃爍著淚珠在打轉，嘴巴微微蠕動，哽咽的話語被強壓著心頭的情緒逐字吐出，“為什麼要會回家，為什麼不繼續住院，回家不就是不治了嗎，為什麼啊……”

越往後說，吐字方麵就越含糊不清楚，鼻音以最快的速度在說話語氣中蔓延，合著小聲抽泣的哽咽聲，通過電子信號傳到江沐言耳中。

“什麼時候回家的，你們怎麼沒人告訴我？”

一個接一個問題拋出來，江沐言聽著自己妹妹帶著哭腔的質問聲，再強勢的人在這一時刻也被戳了軟肋，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

待兩個人情都緒穩定，江沐言換一隻手拿手機，從陽台上轉身準備離開，聲音很輕，輕到他自己都差點以為什麼都沒有說。

“回來再陪陪她吧，她想回家了。”

最後一個字說完，壓在最後邊緣的情緒如開閘的閘門，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壓抑。

那一刻，江沐珂清楚地聽到電話裡隱約傳出來一聲哽咽，很輕，但很傷心。

兩兄妹各自捧著手機，在城市的兩個方向，心裡裝著同一個人，放任情緒的大起大落。

親情最有情，卻也是最無情的一把刀，打得人猝不及防，沒有一點辦法。

江沐珂靠坐在車上，眼睛無神，是在看窗外的方向，其實眼神一點不聚焦，模糊一片，除了模糊的淚光，什麼都看不到。

眼淚早已順著臉頰落下晶瑩的兩行淚，任由它流淌，還未乾的淚痕，很快便又被下一滴淚衝刷，彙聚在下巴尖處，落在灰色襯衫上，小小的一片深色點綴在胸口上方一點。

叫來的代駕儘最快的速度開車，在淩晨的時間爭分奪秒。

江家老宅，老人的床前陪伴著每一個能在最快時間內趕回來的親人，兩個舅舅，兩個姨，還有幾個哥哥在。

整個房間的都被低沉包圍的氛圍，周遲一在江家老宅門口停車，從窗戶上看到人影，最後沒有選擇進去。

在江沐珂下車之前，耐著心專門叮囑寬慰上幾句話，目送著她摟著衣服推門回去，慌張得根本不記得關心自己的狀態。

陽光的、難過的、生氣的、耍小性子的……各種各樣的一麵，周遲一都見過，但今天的這個樣子從未見過。

她和他不同，在麵對這種親人的場麵上，江沐珂的情緒更外露，不會強壓著自己。

“走吧”

江家老宅院內，江沐言從某個房間裡出來，隱約的光線照射下，他的表情說不上來的難過。

他們是同一類人，用相同的腦回路來思考，可能是從某個沒人看到的角落裡發泄過情緒，才緩緩出現。

周遲一和他對視一眼，兩個人打過招呼後，拍拍駕駛位的座椅後背，示意代駕開車離開。

明天還有工作安排，航班好像是早上最早的一班。

周遲一默默歎口氣，在備忘錄裡找到工作行程的安排，都是不太能推掉或後延的工作，提前和合作對象的洽談內容。

導演那邊的演員檔期問題正在敲定，進度已經接近三分之二，剩下的合作安排則更多是周遲一負責，還有更重要的一個接觸合作客串演員對象，也在他的洽談範圍內。

羅列出來的工作內容，沒有一項是短時間內快速能完成的。

【周遲一】：明早來的時候幫我帶一份早餐，湯記的就行。

給陳林發完這些內容，手機頁麵直接切回到江沐珂的聊天界麵，上麵該停留在下午時的結束話題。

猶豫之後，雙手在手裡屏幕上飛快打字。

【周遲一】：記得按時吃飯，照顧外婆的前提是照顧好自己。

【周遲一】：我明天要去湘城市，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記得給我打電話。

收到這兩句消息，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熬大半個通宵等到表姐來換班後，江沐珂才倒在沙發上睡覺。

坐在老宅院子裡的藤椅上，手指間夾著一根不知道誰在廚房裡放好的加熱過的火腿，隨手從吐司袋裡拿兩片麵包片，邊吃邊發呆。

沒有像電視裡演的那些預知夢的能力，可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就仿佛在之前什麼時候經曆過，就連似曾相識的情緒起伏都很熟悉，如同重新體驗一遍的感覺。

“可能真的是什麼時候做夢夢到過吧”，江沐珂搖著頭說話，動作在否認，嘴上還在找借口。

夢這種虛幻解釋不清的存在，有的時候一晚上夢可以記很久，久到過去一段時間也不會忘記，而更多時候的夢則是轉瞬即忘，可能是在睜眼的瞬間，也可能是在分享講述的前一秒。

總之，大多數的夢境內容是記不得的。

因為這個原因，江沐珂以此來辯證自己的觀點。

【江沐珂】：不用擔心我，你也工作順利。

在周遲一的工作上，江沐珂幫不上什麼忙，每次收到這種消息的時候，江沐珂都會回上這句話。

平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閒下來盯著手機聊天記錄看，越看越覺得平淡無趣。

[工作順利]

聊天記錄的搜索欄裡被輸上這幾個字，點擊搜索，一個驚人的數字出現在上麵，想過會有很多次，隻是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大的數字。

351次。

原來這幾年裡，他們都說過這麼多遍了。

猶豫之下，江沐珂再發出一條消息。

【江沐珂】：外婆這邊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兩條消息中間隔著五分鐘，消息的提示時間上看得出不連貫的發送時間。

周遲一剛下飛機就被未來的合作夥伴接走，通過一個很早就定下來的口頭合同，這次專門來簽合同的，其他的事情都在此之後。

剛從辦公室裡出來，洽談合作的兩人被送到接待室，還有一位堵在正在來的路上，飛機延誤這種不可抗力讓人最是無奈。

都是熟悉的老同學，接過助理送來的咖啡，周遲一安靜坐在椅子上翻看手機消息。

從下飛機到現在，手機甚至還沒有從關機的狀態裡解除，一頭便紮進工作裡。

【周遲一】：嗯。

話題到這裡就此結束，在不同的城市，兩個人各自忙活著自己的事情。

秋風裡的涼意又多了幾分，吹得院子裡的銀杏葉再也不能安穩掛在上麵，飄得一個院子裡到處都是。

老宅裡人來人往的，阿姨這幾天便被放了假，省得被這些個臭脾氣的小家夥氣到，院子裡的落葉也就飄落了一層，鋪在地上，掩住它本來的樣貌。

今天是周末，老宅裡來了不少小輩，似懂非懂的年紀最是在房間裡待不住。

為著長輩們方便說話，或是其他什麼不便的情緒，江沐珂和其中一個稍大一些的孩子領著其他孩子一起到院子裡玩。

無憂無慮的孩童，來回奔跑，四處嬉笑，嘰嘰喳喳的玩鬨氛圍和另一邊房間裡低沉的氛圍完全不同。

江沐珂雙手支著下巴，被他們時而逗笑，時而又反複想到房間裡正躺著日漸消瘦的外婆，不由自主露出愁容。

不吃不喝的老人，不停消耗她身體裡所剩不多的生氣，皮包骨頭在這種情況裡變成最貼切的形容詞。

“姑姑，我不想和哥哥玩，你來陪我玩好不好？”

小男孩手中拿著剛折好的紙飛機，嘴巴癟在一起，看得出來很不高興和自己哥哥一起玩鬨，一個勁地往江沐珂身後靠，試圖要躲過去自己哥哥的故意擠的小動作。

江沐珂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心情，歪著頭首先看到稍大一點的孩子，是表哥家的兩個男孩子，一個小學，一個剛入幼兒園，正是會拌嘴鬥架的年齡段。

“小羊乖，告訴姑姑為什麼不想和哥哥玩啊，你看哥哥不是一直在等著想要和小羊一起玩的嗎？”

和小孩子說話，江沐珂自己的語氣也禁不住跟著柔緩很多，眼底的柔情在不經意間浮現，充斥盈滿整個眼眶。

老宅庭院裡兩個相差五六歲的小男孩，圍繞著正在坐在小竹椅上的江沐珂左右躲閃轉圈，被圍在中間的人隻能半寵溺半苦笑的模樣，除了受著彆無他法。

周末很少來江家老宅這裡，憑借著為數不多的印象，拎著禮盒挨家挨戶摸到門口，正好看到這樣一幕。

孩童無憂且陽光，大人寵溺且耐心，畫麵和諧得讓人不忍心去打破這種美好。

從江沐珂的臉上周末看到輕鬆，和滿足，對生活所求不多的低物質型的滿足。

有關這一點，她曾和江沐珂聊過，談不上積極的樂觀思想，所以不會要求身邊的人會為她做什麼，會相信付出就有收獲，但是也相信積少成多，厚積薄發，明白不對很多事情抱有太多的期望，生活便不會有更多的本可以避免的失望。

“大姐姐，你一直看著我小姨做什麼，是小姨的朋友嗎？”

一身藍色格子外套，頭上綁著可愛的兩束麻花辮，配著藍白相間的針織裙，如一個會玩鬨說話的洋娃娃般精致。

不需要任何多餘的人工妝容加持，孩童滿臉的膠原蛋白便是最美的天然修飾。

周末將禮盒提高離地，半蹲下和女孩保持同一高度水平線，對話過程裡眼角的餘光有注意到後麵也慢慢靠近來的另一個女孩。

說話語氣也帶上孩童的稚嫩氣，“是啊，那小妹妹你能幫姐姐去叫一下你的小姨嗎，就說外麵有人找她。”

兩個小女孩小眼珠子提溜轉，和周末對視相互打量好半天，才緩緩點了頭。

兩隻小手手牽著手，一蹦一跳地朝庭院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