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妹兩個小女孩的笑得咯咯的聲音比她們的小步子更早到達江沐珂身邊，周末早早收到她抬頭看過來的目光，相視一笑。

“小姑姑，有人找你。”

孩童帶著稚嫩的音色，一人拉著江沐珂的一隻手，伴隨她們獨有的前後搖擺節奏一同朝院子門口的方向走。

周末還保持著蹲在原地的姿勢，半仰著頭看向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朋友，心血來潮故意發出捏著喉嚨一般的嗓音，做作到不行。

“大姐姐，我來找你，你怎麼不歡迎我啊？”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周末現在便是如此。

江沐珂招呼兩個女孩自己回去院子裡玩，雙臂抱在胸前，刻意端出一身架子，稍微耷拉下眼皮，居高臨下瞅著周末。

一高一低的眼神對視，誰更占優勢一眼便知。

周末率先敗下陣，雙手趴到江沐珂肩上，嘴巴裡嘟囔不止，“珂珂姐你彆動——啊——腳腳腳麻了！”

腿上傳來的酸麻感，一時間沒有忍住尖叫出聲，惹得院子中幾個小孩紛紛轉頭投送目光過來。

小一點的孩子不清楚什麼原因，稍大一些的孩子能看出腿麻的原因，捂著嘴在旁邊偷笑。

在他們眼中，大概這種容易出醜的事更多時候隻會發生在小孩子身上。

“你怎麼跑來了，不是說要準備去工作了？”

江沐珂接過一半禮盒，另一半被周末緊緊抓著，怎麼說也不從手指間放出來，口頭上說著沉，分開拿就可以的言辭。

其實在第一眼看到周末這大兜小兜的，不用多想也猜得出來，一定是因為外婆的事情專門來看望的。

周末趁著江沐珂注意力不集中，順手將禮盒全部都提在手中，兩隻手都沒有空閒的，“工作不急，反正實習生又不是我自己，反倒是你這裡，可不是什麼時候想再來就能再來的。”

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江沐珂想否認，但隻能認清現實，無奈妥協接受。

“再說，阿婆炸的紅薯丸子最好吃了，我可是吃過不少的，肯定是要來看看的”，周末輕車熟路進到客廳，把江沐珂落出兩三步的距離。

江爸爸正巧出來拿熱水壺，路過客廳遇上大步流星進來的周末，麵色上沾帶幾分欣悅，“末末也來了，來找珂珂的吧，我幫你去叫她。”

“叔叔，不用不用，我已經見到珂珂姐了”，周末幾步走上前，想要用手幫忙時想起來自己手上都被占用著，咧著嘴角扯了一個憨憨的傻笑表情。

江沐言聽到客廳裡的動靜，從二樓走下，將幾件禮盒都悉數接走，跟在後麵一起回二樓房間。

越靠近那個房間，周圍的氛圍就越低沉，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小上很多。

江沐珂看著走在前麵的爸爸和好朋友，還有身側的哥哥，壓了一上午的情緒又有了崩潰湧現的苗頭。

“進去不準哭。”

在房間門口，江沐言先江沐珂一步，堵在門口的位置，神情嚴肅叮囑道。

在昨天剛回來的第一晚，待在房間裡照顧的時候沒有什麼異樣，而當她離開進到其他房間裡，沒有人盯著她，也沒有人提醒阻止她。

自己一個人硬生生在房間裡哭得差點喘不上氣，努力壓製的哽咽聲接連不斷，都在同一時間爆發噴湧出來。

江沐言從房間門口經過，聽到動靜敲門，看到的便是眼前一雙通紅的眼睛，睫毛被眼淚打濕個徹底，隻是一個應聲的單音節聲音，也已經被濃重的鼻音包裹。

本來已經壓住很多的情緒，在看到親人的瞬間，比剛剛來得還要凶猛，小聲啜泣再也不能夠發泄出心裡的難過。

江沐珂趴在江沐言胸前，放任自己落淚大哭，整張臉都埋進去，一頭褪過顏色的紅發顫抖不止，悶悶的抽泣聲不停。

感受到懷裡人不對勁的狀態，江沐言把人從懷裡拉出來，神色冷靜，單手放在江沐珂背後幫忙順氣，口中不停指揮說著吸氣呼氣的指令。

如此反複來回好半會兒，江沐珂的抽泣聲漸漸變小，一雙淚花閃爍的眼神無助可憐，鼻頭也因著染上紅色。

發生過昨天晚上的事之後，江沐言時刻提防自己的妹妹，這才有了上午讓她照看小孩子的事情，轉移注意力便不會萌生那麼多自己不能紓解的難過情緒。

江沐珂眼底再次浮現難過，但還是聽話地點頭。

情況本來就不好，她不能再添亂了。

清楚這一點，江沐珂跟在周末身後進去，抿著唇沒有說太多話，更多的是聽爸媽拉著周末說話，講外婆這些天的情況，還有對周末能來的感謝和其他一些關心。

“阿姨，這我肯定不能拿走，你們彆覺得多，我是幫我哥也帶一份，他最近出差，沒在徐江，我代他來看望阿婆，按道理這趟就應該他來才對的。”

離開的時候，周末推手拒絕，又把剛開始進門時說過的話重新一遍。

腰側得到周末的求助信號，江沐珂隨著她附和一聲，“遲一這幾天確實沒在徐江。”

至於更多的話，江沐言什麼都不想說。

江沐珂送周末到路口，一輛車牌號似乎見過的車正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黑色的車窗擋得嚴實，看不清裡麵是否有人。

“珂珂姐，這次我是真的要離開徐江了，你有什麼事彆憋在心裡不說，我哥那鴕鳥脾氣也是，你不說他肯定不知道，女孩子嘛，一定要自己怎麼舒服怎麼來，彆慣著我哥那種破脾氣”，周末雙手拉著江沐珂，眼神裡很不舍，但更多的應該是擔心，“姐，嫂子，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啊，不給我哥說，那給我說也行，我幫你罵他，你心疼他，我反正不會心疼的。”

在路口被拉著又灌上很多碗毒雞湯，周末才勉強鬆開手，摸出身上響個不停的鬨鐘鈴音。

是一條備忘錄專門設置的提示鬨鈴。

“你今天的飛機？”

不經意間一瞥，正好看到備忘錄上顯示著[去機場]的大字提醒，江沐珂不由地緊張，江家老宅這裡距離機場可不是一般的遠，還需要專門走高架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而且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

周末慢慢後退著走路，露出笑示意人安心，“不要擔心我的航班，有人給我當司機，肯定能趕上的。”

周末撤開的身後，剛剛那輛車的黑色車窗降下來，孟時野俊臉緩緩出現，對著江沐珂打著個招呼。

最後一個淺淺的擁抱結束，江沐珂幫著打開車門，目送他們離開，手機裡很快彈出新消息的震動提示音。

【周末末】：快回家，外麵冷，你穿得薄，容易感冒！

【周末末】：[表情包]

周末的個人習慣，每句話後麵都會帶上一個表情包。

這次是戴著毛線帽的小貓貓，圖上P了一隻小手的表情，配字“指指點點”。

已經能想象到周末發消息時的臉上表情是什麼樣子了。

送走周末，江沐珂慢悠悠往回走的路上，斟酌下用詞文字，在置頂的聊天框裡打字輸入內容，最後點下發送。

【江沐珂】：謝謝你的禮盒，我爸媽很高興，不過下次彆買這麼多了，你和末末帶一份就足夠了。

本來就是一家人，有一個做代表就可以。

江沐珂想到置物的房間裡，每人帶來的三個禮盒，禁不住搖搖頭苦笑，在周末他們那兩兄妹眼裡，應該是恨不得把好的都送來，不存在什麼多或者貴的概念。

和生命拔河，等待審判結果的大斧落下的過程是很磨人的。

每一天都在煎熬和掙紮裡度過，一邊不相信生命如此脆弱，容易消散，儘全力試圖擁有樂觀的心態，而另一邊則是不停自我心理暗示，催眠，各種對最壞結果的心理建設。

完全矛盾的兩種心理狀態，在大腦裡反複拉扯，消磨精力，摧殘精神。

突發變故的這天，江沐珂照常去房間裡為外婆喂水喝，身體的機能降低的緣故，老人已經不能再吃喝什麼，勉強用針管那些醫療工具幫忙喝一點點水。

這就仿佛在生與死的審判場上，結果已經下達，但是過程緩慢而煎熬。

中午的時間，江沐珂到廚房裡幫著嫂子她們盛飯端飯，不止要照顧老人，對於她們這些親人，也更需要照顧好自己，才能有精力照顧其他的。

雞蛋湯的味道彌漫整個廚房，順著推拉門傳入客廳，江沐珂一隻手端著一個小瓷碗，看著隻有巴掌大，裡麵是她和嫂子早上時專門去超市選購回來的食材，雞蛋湯的賣相很好。

上到二樓房間前，江沐珂還在和嫂子聊天，試圖幫著緩解疏導嫂子這幾天壓抑的心情。

聊天的話語在走進房門的瞬間，動作和嘴角同時僵住，呆愣在原地沒有了後續。

難過至深處是無聲的哭嚎，江沐珂在這一時刻感受到這句話的真實寫照。

雙眼的淚水瞬間噴湧，始終在眼眶中打轉，嘴角卻抿得緊繃，沒有意料中的大哭，也沒有擔憂中的情緒崩潰。

江沐珂小心將自己手中的雞蛋湯放在桌子上，而後又轉身接過嫂子手中另外的兩碗，在江沐言的刻意留意的注視中，冷靜處理好這一切。

她的這幅狀態，和剛回來那天晚上截然相反，整個人都平靜得不像同一個人，甚至更不像江沐珂一直應該有的模樣。

江沐言不由得浮上擔心，想要走過去稍稍安撫，腳步停止在眼淚落下的刹那。

依舊是沒有大哭大嚎，不言語，不哭鬨，隻是安靜站在床邊，站在最靠後的位置，兩行淚奪眶而出。

不止是江沐珂一人，出現在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濕漉了眼眶和眼角，以及麵頰。

家中男子向來如頂梁柱，雖每個人都掛著淚花，但各種事宜安排上依舊處處妥當，大概今天的這種畫麵早就在每個人心中排演過無數遍，隻是每個人都不想承認這一天會現在就到來。

江沐言幫著做事的同時，不忘記注意江沐珂的狀態，看她在舅媽和江媽媽之間來回徘徊，時刻照顧著家中長輩的狀態，在這個瞬間，他突然覺得江沐珂變了，不隻是簡簡單單的長大那樣。

所有人的忙碌都持續到一個小時後才勉強騰出一些時間，每個人的手機都在手中不停歇地連軸工作著，這不是小事，大家都在第一時間告訴身邊重要的人。

江沐言負責聯係外婆那些老一輩的老友們，隻是借著電話振鈴的空隙偶爾觀察江沐珂。

她捧著手機，坐在角落，一雙眼睛陷入呆滯的狀態，很長時間才眨動一下眼睛，緩解乾澀感。

手機屏幕裡，聯係人和聊天軟件的界麵來回切換，始終停留在後台選擇軟件的頁麵上，手指停頓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告知與不告知，江沐珂都很猶豫，腦海裡各種思想鬥爭都在持續的進行著，根本沒有辦法抉擇，甚至吵得腦袋疼。

與自己掙紮的結果是，江沐珂索性直接把手機關了機，隨便地往兜裡一揣，裹了下身上的衣服，默默靠到一側的牆壁上，緊緊盯著最安靜的一處。

眼前忙碌經過的人影好像都隻是晃影，完全不會在視野裡給她們留出空間停留，更不會注意到他們的出現。

江沐珂沉默不語，凝眸抿唇，任由眼淚從眼眶裡持續不斷地落下，大腦中一片空白，有關生活的所有都從中午那一刻開始暫停，並且還在持續……

“喝點水，聽話”，江沐言忙完手頭的事情，倒杯水拿到江沐珂麵前，眼看著她順從聽話地喝下，沒有喜怒，沒有哀樂，如同一個沒有思想的口令機器人般動作。

江沐言微微抬手，紙巾掠過臉側，將淚痕輕輕拭去，“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每一次都是這樣，江沐言總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不在狀態，而且能夠精準看出她在想什麼，同時伸出他幫助的援手。

呆滯的眼球稍微轉動，不得焦點的視線在反複眨動的動作裡漸漸開始聚焦，直到最後眼前出現江沐言清晰且擔憂的麵容。

腦海裡還在持續地劃過各種走馬燈一般的回憶，哪裡還有什麼其他的人或事能擠進這些回憶中，江沐珂緩慢搖搖頭，沒有吭聲。

在江沐言繼續的凝視裡，江沐珂逐漸表現出落寞的神色，隻是依舊沒有說太多，一副風輕雲淡的口吻，配上她刻意流露出的安撫目光，讓人更加辨彆不出她真實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