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16」【棲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3835 字 3個月前

江耀在川流不息的車流裡死命奔跑,連紅綠燈都不管不顧了。

他在跑過最後一個紅綠燈時,一輛車突然直直衝了出來。

他躲閃不及,被車撞到,因為巨大的衝撞力,跌倒在地。

幸虧司機是及時刹了車的,他被撞得不嚴重,隻是覺得左腿膝蓋處鑽心的疼。

“神經病,你有沒有長眼睛?!不想活了是不是?趕著去投胎啊!”

車上的司機邊痛罵他,邊下車想查看他的傷勢。

他卻掙紮地爬起來了,向那司機道歉:“對不起,我有急事。”

“誒!你都是血,你要去醫院啊!”

江耀現在心裡隻剩下趕到輝爾曼這一件事。他能感知到額頭上的傷口流出了腥熱的血液,但他已經沒空去理會了,隻是用手背擦了一下。

他一瘸一拐地跑進輝爾曼,酒店門口的工作人員都被他嚇傻了,上前攔住他:“先生,您還好嗎?需要我們幫忙叫救護車嗎?”

“我很好……我沒事……”江耀上氣不接下氣,“請問你們的咖啡廳往哪裡走?”

“先生,您現在這樣還是去醫院處理一下吧。”工作人員已經準備打120了,“您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幫您叫120。”

江耀不管工作人員說了什麼,躲開他的阻攔往酒店裡衝,一抬眼便看見了咖啡廳就在右手的不遠處,急匆匆就往那邊跑過去了。

“哎!先生您乾什麼!快攔住這位先生!”

江耀橫衝直撞,正打算一鼓作氣衝進咖啡廳,卻和從咖啡廳出來的阮覓夏和尤未差點撞了滿懷。

尤未看他這樣子,也被嚇了一跳。

而他瞥了一眼尤未,顧不上問她到底為什麼要私約阮覓夏,氣喘籲籲地攔住了阮覓夏:“阮小姐,您好,我是叢千斐委托的律師。我長話短說,我希望您去警局解釋清楚。我知道叢千斐並沒有對您非法拘禁,我知道您這樣做都是為了您妹妹,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正義是靠汙蔑與誹謗得到的。”

“你理解我什麼?”阮覓夏冷冷道,“你什麼都不理解!我知道你們已經猜出來了,是,一切都是我設計他!我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他必須去坐牢!”

阮覓夏甩開江耀就想走,他想追,但膝蓋實在太痛,他“咚”地跪倒在地,隻能目視她遠去。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尤未想來扶他,他卻焦急地甩開手,讓她去追阮覓夏:“你去追她,你不要管我!”

“話你都說了,彆管她了。”

尤未急著想送他去醫院,他卻掙脫了,強打著精神,支撐著站起來,追著阮覓夏離開的方向追去,一路追到了停車場。

阮覓夏已經上了車,看見江耀擋在車前,頓時怒不可遏,探出窗外向他怒吼:“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踩油門!你要是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叢千斐即使去坐牢,你妹妹也不可能死而複生了!”江耀忽然喊她的名字,“薛心蓉,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你不能因為痛苦就去捏造事實。既然我們能發現真相,警察也能查出來,你想因為誣告罪去坐牢嗎?”

“感同身受,什麼叫感同身受,你有妹妹嗎,你妹妹有被撞死嗎!我千裡迢迢從加拿大回來,我隻是想找到我的妹妹,可是福利院的人對我說她15歲的時候就被叢千斐這個混蛋撞死了!我等了這麼多年,找到的是她的墳,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阮覓夏忽而痛哭,“她才15歲,15歲!為什麼我妹妹死了,叢千斐卻還能好好活著?你們口口聲聲說正義,我妹妹她有得到她應得的正義嗎?”

聽到這些,江耀也覺得心裡很難受:“對不起,薛心蓉,我知道你對這一切很失望,但法律規定如此,叢千斐犯下肇事罪的時候也才15歲,他沒有受到處罰,是因為在當時的法律規定裡,他當年還沒到完全負刑事責任年齡……”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法律規定!”阮覓夏咆哮,“你是律師,你滿腹經綸,你張口閉口就是一大串我聽不懂的法律名詞!而我隻知道一件事,如果叢千斐當年沒滿16歲,不用負責,那麼現在他到了,他可以為當年做過的事負責了!一條人命,我用非法拘禁罪來換他坐牢,已經是便宜他了!”

江耀感到一陣暈眩,但還是堅持著說下去:“我也希望他得到應得的處罰!但你如果用非法拘禁去誣陷他,你和當年的他又有什麼區彆?肇事逃逸是犯罪,誣告一個人讓他坐牢也是犯罪!我理解每個同態複仇的人,但我不可能支持這種行為,因為犯罪就是犯罪,無論以何種目的來掩蓋。”

他已經站不穩了,趕來的尤未忙扶住他。

而他努力地向阮覓夏繼續道:“你可以說出真相讓大家去譴責他,但千萬不要用你自己為代價和他同歸於儘。我相信,你妹妹如果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因為為她複仇,而變成一個指黑為白的人,毀了你自己。”

他的眼皮太沉,他終於支撐不住,闔上了眼睛。

在昏過去之前,他聽見的卻是阮覓夏的冷笑:“可惜,想要指黑為白的不止我一個人。江律師,你身邊的這位尤總,可是支持我,想讓我把戲繼續演下去的呢。否則,她今天又怎麼會背著你來找我呢?我們都已經談好了,你也不要白費力氣了。叢千斐去坐牢,對誰都好。”

他聞言心裡一驚,但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睜眼去問尤未,徹底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刺鼻的消毒水味喚醒了江耀。

他按著抽痛的太陽穴,艱難地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等在旁邊的鄭躊躇見他醒了,關懷地扶他坐起來:“師父,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江耀頭還是很痛,呆滯了一會兒,才想起正事:“誰送我來醫院的?”

“尤總,她還在外麵。”

“你叫她進來,”江耀急切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說。”

鄭躊躇聽他的話,很快便把尤未找進來,然後識趣地離開了,留他們兩個私聊。

江耀凝望著尤未。

她表情淡然:“醒了?渴不渴?”

她說著就想給他去倒水,他卻拉住了她的手:“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就去找阮覓夏?”

尤未斂眸不語,任他繼續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叢千斐撞死了薛心玫?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阮覓夏就是薛心玫的姐姐?”

尤未仍然保持沉默,卻讓他急了:“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商量,你不應該這樣一個人跑去找她,萬一她想反咬一口,說你收買她提供偽證,你該怎麼辦!”

《刑法》306條是對律師特有的約束條款,而307條“妨害作證罪”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就是針對律師以外的人所設立的條款了。

收買證人,偽造證據都會以此罪論處。

江耀曾經也接過被告人親屬幫被告人收買證人,從而觸犯307條的案子。不過,其中大部分人去收買證人都是為了幫親人減刑,可尤未……

他也吃不準阮覓夏和他說的是真是假,所以他才要來找她確認。

“那你不是也一樣,一個人也跑來找她了嗎?”尤未對他的激動毫不在意,抽開被他抓紅的手,“律師私下來單獨接觸被害人,她到時候要是想反咬你一口,說你唆使她作偽證,你又該怎麼辦?”

“尤未!”江耀對她這樣的態度實在來氣,因為她又是這樣一個人把他拋下,“如果不是你什麼都不說一個人來找她,我本來可以約她的律師和她一起,我們四個人能好好坐下來聊一聊。你為什麼每次都要這樣一意孤行,為什麼每次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因為沒有必要,你隻是我請的律師,我沒必要向你交代一切吧?”尤未不想解釋,“你好好休息吧,叢千斐的案子,之後你不用管了。”

江耀不顧膝蓋的疼痛,跳下床攔住了她:“什麼叫不用管了?你寧願我誤會你,也不想給我一個解釋嗎?”

尤未反問:“誤會什麼?”

“讓我誤會阮覓夏說的都是真的,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借她的手去除掉叢千斐,你不會帶我一起去逛她的畫展找證據,你也不會帶我去叢千斐的彆墅還原現場。”江耀隻是希望由她親口來告訴他,阮覓夏是在挑撥離間,“我相信一個曾經幫了我的人,不會對叢千斐做借刀殺人的事;我也相信,你遠比叢千斐聰明厲害,根本不需要借這種事來對付他。”

尤未垂下眼睛,仍緘默不語。

江耀忍受不了她的沉默:“你說句話,對我說句實話好嗎?”

她聽到他的央求,終於抬起了頭,如他所願,開口說話了:“江律師,我想請你先搞清楚一件事——”

她放慢語速,逐字逐句地想讓他儘量聽清楚:“我當年並沒有幫過你。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各取所需。”

江耀的大腦嗡嗡作響,瞬間僵在了原地。

她字字句句,如急促的錘擊,一下一下擊碎了他的心。

心碎的痛苦比他頭上和腿上的傷更難以承受。他扶住牆,讓自己不要倒下去。

尤未卻對他心碎的樣子毫無憐憫,沒有猶豫地推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