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11」【棲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4751 字 3個月前

有鄭躊躇在,兩人也不能拌嘴了,維持了暫時的和平。

鄭躊躇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見了瞿英姿落寞的背影,於心不忍地問江耀:“師父,你不讓英姿跟過來,是怕有風險嗎?”

江耀點了點頭:“現在還是不要讓她去這種任務比較好,萬一搞成宗律師那樣就不好了。”

尤未設置了導航,江耀按著開,沒多久就到了。

江耀正奇怪,他以為叢千斐的彆墅應該離得還遠,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到了,問尤未:“是這裡?彆墅不應該在霧水區嗎?”

“彆墅可以明天再去,畫展的票明天就不一定搶得到了。”尤未從包裡掏出兩張展覽票,“之前沒想到你徒弟要來,隻買了兩張票。”

江耀對她這種每次都不說清楚的做法深感無語:“可你剛和我說的是去彆墅?”

尤未不慌不忙回答:“彆墅遲早會去的啊,你這麼著急乾什麼?我們就先去逛逛阮覓夏策劃的畫展吧。”

自從阮覓夏出事後,這場展覽的門票價格迅速飆升,簡直到了一票難求的地步,來參觀展覽的未必是真的來欣賞藝術的,更多的是湊熱鬨而來的吃瓜群眾。

江耀在意的也不止她沒交代清楚這個問題,他更在意另一點:“今天閉展,阮覓夏還不知道會不會在現場。就算她不在,她同事也都在。萬一撞上了,認出我們怎麼辦?”

尤未無所謂:“認出來就認出來,這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嗎?我們是為了調查過來的,又不是來搗亂的。”

江耀可不這麼想:“你現在身份很敏感,你——”

“江律師,你是律師不是老師吧?我需要你來教我怎麼做事嗎?”尤未依然無畏,“如果他們因為我是叢千斐的姐姐而慢罵我、攻擊我,我隻會罵回去、反擊回去。”

“你要是害怕,你可以留在車裡。”

她說著,率先下車了。

他知道她一貫是說服不了的,隻能頭疼地對鄭躊躇說:“躊躇,你先去叢千斐綁走阮覓夏的那條小巷子看一看,全方位地錄個視頻。我先陪她上去畫廊看一下。”

“好的,師父。但你真的要上去嗎?”鄭躊躇也擔心江耀再次遇到類似的“紅字事件”,“你要不要戴個墨鏡和口罩?”

在一群正常來參觀的人裡麵,戴了墨鏡和口罩才更惹人懷疑。

江耀解開安全帶,和鄭躊躇道彆:“沒事,我會小心的,我先走了。”

他匆匆下車,大步跑著追趕上了尤未,因為著急,下意識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把票給我。”

像觸電了一般,尤未抖了一下,止步看向他罩在她腕子上的手。

氣氛忽然有些凝滯。江耀能感受到她的脈搏在手心裡富有生命力地跳躍,好像他可掌握的命運裡終於再次有了她的共鳴。

他錯愕著一時沒有鬆開,直到聽見門口的檢票員向他們喊:“麻煩不要堵住入口哈,有門票的請出示一下門票。”

江耀這才如夢方醒,鬆開了手,對尤未說:“把票給她吧。”

尤未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將票遞給了檢票員。

檢票員檢票完,交還給兩人。

江耀掃了一眼,才知道了這次畫展的主題——“朝花夕拾”。

尤未取了兩本展覽目錄,將其中一本遞給江耀,自己也開始迅速翻閱,發現這次展出的作品都是與花有關的,風格雖然迥異,但都是借花來表達創作者們想表達的主題。

江耀其實並不理解尤未為何要來看畫展:“這個對案件會有什麼幫助嗎?”

尤未邊看,邊帶著他等電梯上展覽廳:“想要走進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最好的辦法就是來看他們的作品。如果阮覓夏真的是為了陷害叢千斐才整了這一出,她一定是有所求的,她的欲望會赤裸裸地呈現在這場畫展裡。”

江耀聽著覺得有幾分道理,但在心裡卻默默想,就算是這樣,尤未真的能看出來嗎?

當年在倫敦讀書時,江耀有時間時還會去Natioanl gallery和Victoria Miro等地方去看看展。他比較喜歡瑪麗·羅蘭珊和莫奈的作品,因此有次買了一組莫奈的《罌粟田》係列的杯墊回家。

他將杯墊放在了廚房,原本打算自己用的,結果有天看見尤未某天用它墊自己的咖啡杯。他倒也沒有小氣到因為一塊杯墊和她斤斤計較,隻是無法忍受她如此不愛惜這塊杯墊,用得上麵都沾滿了咖啡漬。

看著被毀的“罌粟花田”,江耀也忍不住和她理論,卻遭到她的白眼:“不管上麵畫了什麼,這都隻是塊杯墊。你買它回家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它會有被沾上咖啡漬的一天。你沒必要因為喜歡這幅畫就要把這些杯墊供起來,我隻是在物儘其用而已。”

江耀懶得和她吵下去,腹誹她真是一個不識貨的暴發戶,對藝術沒有起碼的尊重和欣賞眼光,和她堆在她臥室的那堆奢侈品一樣,淺薄庸俗至極。

猜到他在想什麼的尤未笑了:“江律師這麼記仇呢?隻不過弄臟你幾塊杯墊,到現在都覺得我不懂得欣賞藝術?”

他並非是記仇,隻是理所當然地覺得她對這些並不敢興趣:“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知道你和以前一模一樣,從沒改變的一點是什麼嗎?”尤未笑道,“就是你從心裡看不起我,臉上還非要裝出尊重我的樣子,而且還能讓我一眼就看出來。”

江耀一怔。

當年他與她脾性不合,因為這種小摩擦而鬥氣的事多了去了。他雖然是對她有過腹誹,最多也隻是因為和她理論完還在氣頭上,不至於對她真有什麼意見,更不至於要上升到什麼他“看不起”她的程度。

他想解釋,可她並沒給他說出口的機會:“既然你這麼看不起我,那我們不如來打個賭吧?看我們誰能找到這個畫展裡,藝術價值最高的一幅畫。”

她正說著話,電梯“叮咚”到達,人流魚貫而出。

眼看有人幾乎要擠到她,江耀忙伸出手,想要把她拉過來。

但他遲了一步,來人還是撞到了尤未的手肘,讓她吃痛地鬆開了手,手中的展覽目錄也瞬間掉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到尤未的人停了下來,轉回來幫她拾起了目錄,急切問她,“您還好吧?”

江耀抬眼,望向出聲的人。

那是一個無法判斷年齡的女人,戴著寬大的帽子,帽簷遮住了她的眼睛,隻能聽得清她的聲音,溫柔婉轉。

尤未已經不怎麼疼了,和她說:“我沒事。”

那個女人再次和她道了個歉,才離開了。

賭約被那個女人打斷,尤未卻還有興趣重提一遍:“要賭嗎?”

他雖然覺得荒謬,但轉念想到了什麼,忽然有了興致:“我們賭什麼?”

尤未想了想,但也沒想好:“那就俗套一點,輸了的人要滿足贏的人一個願望吧。”

他幾乎沒有思考,就同意了:“一言為定。”

可又想到一個問題:“藝術作品都是無價的,怎麼能互相比較價值呢?”

“那換一個比較法吧,”尤未揚了揚手中的展覽目錄,“這個目錄上,每幅畫都有介紹和縮略圖,我們就光靠翻目錄,來找我們心目中最吸引觀眾的那幅畫,然後去我們找到的畫前麵比較哪幅人流量多,怎麼樣?大眾的眼光總是沒錯的吧?”

他剛點頭同意,尤未就翻起了展覽目錄,而他也不甘示弱,趕緊翻看了起來。

兩人翻了幾分鐘,同時將展覽目錄舉了起來,指著上麵的一幅畫,異口同聲講:“這幅。”

兩人定睛一看,卻都不禁一愣——他們選的居然是同一副畫,叫《彼岸無花》。

尤未頓時覺得沒勁了,這樣兩人也分不出個勝負來了。

而江耀也很意外,尤未居然會選中這幅:“你為什麼選這幅?”

“說不上來,就是有種奇妙的感覺。”尤未問他,“去看看嗎?”

江耀也想知道這幅畫究竟受不受歡迎,同意了。

兩人按照展覽目錄指示的坐標,在三樓的展廳找到了這幅畫。

但與他們預估得不一樣,這幅畫前無人問津,冷冷清清。倒是這畫對麵的另外一副超現實主義的名為《永生一念》的畫,吸引了絕大多數觀展者,

尤未嘀咕:“真沒眼光。”

江耀也讚同:“一看就是仿夏加爾的,劣質的仿冒品。”

尤未附和:“畫色這麼雜亂,跟這幅根本沒法比。”

江耀上前去觀摩這幅《彼岸無花》。

很難描述它是什麼畫派的,但它有一種奇異的美感:在陰暗濃黑的背景裡,一朵鮮紅的曼珠沙華淩空綻放,四散的花瓣延長開整個畫麵,像命運的紅線般糾葛纏繞。

而尤未則在看畫旁對作者的介紹,逐字讀了出來:“Jayden,青年畫家,作品風格奇特詭譎,擅長運用簡單的描繪體現複雜深刻的主題。此畫是他的處女作,曾榮獲國際當代藝術展亞洲大獎。”

尤未讀完,向後退了幾步,想要整體再看看這幅畫。

她還沒站穩,突然感覺後腳跟踩到了一個軟物上,聽到有人“哎呦”叫了一聲。

尤未忙停下腳步回頭看,對上了一雙眼黑極大的眼睛。

那是個帶著學生氣的青年,盤腿坐在地上臨摹著《彼岸無花》,剛才不留神被尤未踩到了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尤未連連道歉,“你的手沒事吧?”

“沒事。”他大度地向尤未擺擺手,“我也是臨摹得太專注了,所以沒注意到您。”

江耀聽到他們的聲音,也過來看他的手:“需不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哪兒有這麼嚴重?”他站起來自如地抓開握緊自己的手,向他們表示自己真的沒事,“你們看,好好的。”

尤未本想說句沒事就好,但看著那個男生濃黑的眼眸,她突然感覺噎住了一樣,說不出任何話。

江耀問他:“你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嗎?要不要還是去檢查一下?要是傷到手了,會影響你的創作吧?這可馬虎不得。”

男生笑了:“是啊,我是隔壁美術學院的,過來看看畫展,順便臨摹一下。”

他指著那幅畫問他們:“你們很喜歡這幅畫嗎?其他人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呢。”

江耀說出自己的感覺:“這幅畫,給我一種向死而生的感覺。不,更準確地說,是向生而死。這朵花,不像平時主題裡的花,代表生命和希望,更像一種絕望,但這種引人墮落的絕望,又很有一種淩厲的美感。”

“你說得沒錯。”男生讚許地點點頭,“曼珠沙華本來就是地府之花,象征死亡。很多人以為終了這一生,在輪回路上看到這朵花,就能獲得新生,得到超度,但其實並無人能擺渡他們去彼岸,死亡之後不會有新生,隻會有一場更痛苦的輪回。”

江耀和尤未聽得有些怔了,但那個男生很快靦腆地笑起來:“我隻是在說我的看法,每個人想法不一樣,可能作者表達的並不是我想的這個意思。”

江耀和尤未也覺得這種解釋太暗黑了,突然不想在這幅畫麵前久待了。

他拉住尤未,和那個男生道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您繼續臨摹吧。”

被江耀拉走之前,尤未瞟了一眼那個男生的手,發現他的右手都沾滿了鉛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