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3」【棲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5950 字 3個月前

鄭躊躇起了個大早,坐地鐵去江耀家和江耀會合。

他在地鐵快要到站的時候上看了眼時間,正好是八點,離他們去“如伊隨心”麵見新任的代理CEO還有足足一個半小時。

鄭躊躇不理解昨天下午王永遒和王覽月已經做了決定,讓他們不要碰叢千斐的案子,怎麼昨晚上他們又集體改了決定,將江耀分派到這樁案子上。

而令他更為困惑的是,江耀昨晚竟然發消息讓他八點去他家裡等他。

要知道,平常江耀帶他去見客戶的時候,從來都是他開車來接他。

這也是其他實習律師最羨慕鄭躊躇的一點。有些律師喜歡拿他們的律師助理當司機使喚,有句在法律圈廣為流傳的話叫——“月薪三千未必能招得到一個司機,但必能招到一個名校畢業會開車的法律助理。”

法律圈的光鮮亮麗都是外人所看見的,其實也有很多實習律師正在承受“實習製度”對他們的剝削,不僅師父不認真帶教,還把他們當生活助理使喚。

所以,鄭躊躇也很感激自己遇上的是江耀。

但今天的江耀讓他屬實捉摸不透。

他來到江耀家裡時,江耀居然破天荒地對著全身鏡審視自己的打扮。

就鄭躊躇所見,江耀的白襯衫已經熨得夠平整了,但江耀此刻居然還在對著臂肘的那塊微小的凸起吹毛求疵,一遍遍用手指抻住那塊小小的褶皺,試圖把它撫平。

鄭躊躇陷入更深的困惑,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江耀平常並不怎麼注重打扮,舒適隨意是他的穿衣原則,有時甚至會穿休閒裝去見客戶。他買的衣服也是平價貨居多,反正他天生就是衣架子,穿優衣庫也能很有型。

王永遒也曾痛批過江耀的穿衣原則,讓他多花點錢買點大牌貨,畢竟在法律圈混,逼格和法律精英的形象也是要打造一下的,卻被他用李北的事輕易駁回了:“我這麼招人恨的人,指不定哪天又要被人寫血字,還不如買平價點的好,到時候被人扔了臭雞蛋,報廢了也不心疼。”

但今天,江耀破天荒換下了他的優衣庫,換上了一套一看就很貴的suits,讓鄭躊躇覺得江耀下一秒就能去T台走秀——如果時裝秀有法律精英專場的話。

江耀左看右看仍然不滿意,問鄭躊躇:“這套怎麼樣?”

鄭躊躇沒看出有哪兒還不夠完美的:“我覺得挺好的。”

“但我感覺,好像不是很合身?”

這麼一說,鄭躊躇也覺得江耀這身過於寬鬆了一點。

他在江耀的衣櫃裡掃視了一圈,一下挑中一件被江耀孤零零放在衣櫃最深處的襯衫:“這件怎麼樣?這件看上去很適合你。”

就算是個審美不行的直男,鄭躊躇也能看出那件襯衫的不尋常,剪裁和麵料都是不同凡響的,連襯衫上的紐扣都散發出晶瑩柔和的亮光。兩相比較下,就顯得江耀身上這套黯然失色了。

江耀頓了一下,卻沒有接納鄭躊躇的提議,隻是走過來將那件襯衫更往裡放了放,又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領帶,在西裝外加了一件大衣:“吃過早飯了嗎?吃過的話,我們就出發吧。”

鄭躊躇不懂為什麼那件更合適江耀卻不換,但依舊回答:“我吃過了,師父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那我們出發吧。”

江耀對鄭躊躇撒了個謊,但鄭躊躇沒有懷疑,跟著江耀來到地下車庫。

鄭躊躇以為江耀今天也會自己開車,江耀卻把車鑰匙給了鄭躊躇:“今天你開吧,躊躇。”

“啊?”

鄭躊躇意外了一下,但還是接過了鑰匙,坐上了駕駛位。

江耀坐上了另一邊的副駕駛位,扣了半天才把安全帶扣好。

鄭躊躇打開暖氣才發動車子,棲城的冬天濕冷極了,他這種北方人很不適應。

車子起步後,兩人一路無言,讓鄭躊躇更覺得氣氛詭異了。

擱到其他時候,江耀總要在路上囑咐一點有的沒的,哪怕是見客戶他也總有能想到的點。但今天,他卻異常沉默。

鄭躊躇猶豫了一下:“師父,你今天是不舒服嗎?”

江耀沒辦法向鄭躊躇解釋,他今天一早,手就抖得不聽自己使喚了:“沒有不舒服,隻是昨天睡晚了一點。”

鄭躊躇不知道江耀的“睡晚了一點”事實上是整夜未眠,提議:“下個路口有家星巴克,你買杯咖啡我們再走吧。今天不是要和‘如伊隨心’的代理CEO談案子嗎?你無精打采的可不行。”

是啊,他也不想用這副鬼樣子去見她。

江耀這次接受了鄭躊躇的建議,下車去星巴克買了杯美式,重新回到車上。

江耀小口小口喝著咖啡,看著他們的車子一點一點朝著“如伊隨心”的總部大樓靠近,隻覺得心跳失序,在咖啡的作用下越跳越快,像一陣急促激昂的鼓點不間斷地敲擊著他的前胸後背。

在快要抵達“如伊隨心”時,在他們後方行駛的一輛Taycan突然蠻橫地超車搶道,驚得鄭躊躇打了個激靈,下意識踩了一腳急刹車。

江耀的冰美式還沒喝幾口,就因為慣性飛濺而出,全落在他那身嶄新的行頭上了。

鄭躊躇驚叫著急忙將車停在剛好亮起的紅燈前,手忙腳亂地幫著江耀擦衣服:“師父,要不要去哪家店買套新的啊?”

江耀看了看襯衫上的汙漬,又看了看並不寬裕的時間,打消了這個念頭:“算了,來不及了,我們還是先去‘如伊隨心’吧。”

“靠,什麼人啊,怎麼開的車!”

鄭躊躇怒罵那輛飛馳而去的Taycan,被江耀勸道:“算了,見客戶要緊。”

***

尤未的時差倒得並不好,一夜翻來覆去都沒睡好覺,在淩晨時勉強入睡,結果被Zora的微信消息驚醒。

Zora來微信說,叢聿輝已經批準她去‘如伊隨心’暫代叢千斐履行CEO職責了,叢千斐的案子由她全程跟進,如果要換律師也由她做主,明天熙達的律師十點半也會來見她,一起討論叢千斐的這起案子,畢竟這也和他們在做的IPO息息相關。

尤未讀到這裡就定了一個九點一刻的鬨鐘倒頭又睡了過去,直到在九點被Zora的電話吵醒的:“Yolanda,您九點半和十點半分彆約了念誠和熙達的律師,您彆忘了。您趕得過來嗎?”

尤未幾乎是垂死病中驚坐起:“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我要約念誠的律師?!”

Zora也是一頭霧水:“我昨天在微信裡和您說過了呀,念誠這邊想要換一個律師接替宗律師過來幫忙,因為是昨晚臨時給我發的預約消息,我後來又跟了一條微信給您。您昨天給我回了一個‘Y’,我以為您是同意了。”

尤未趕緊將和Zora的微信通話頁麵調出,發現Zora在第一條通知後麵果然又跟了兩條微信,一條是和她說念誠的事,另一條是告訴她明天總部所有司機都有其他安排,沒有閒置的司機可以派給她。

不知昨天是不是她不小心誤觸了,竟然把這條錯誤的回複發出去了。

尤未本想取消這條預約,但想了想可能是王永遒派來的人,也不好駁王永遒的麵子,隻得匆匆下床隨便了洗漱了一下,隨便換了身衣服就準備出發了。

臨行前,她本來想選自己開慣的那輛保時捷,突然想起杜誠言昨晚知道她回國了後和她講,最近車管所打電話過來問她的這輛保時捷是不是刮蹭到彆人的車了,有車主打電話到車管所來查她的聯係方式。

因為她設置了“呼叫轉移”,不在國內的時候,電話就會直接被轉到杜誠言那邊去。

尤未對這件事也很詫異。她告訴杜誠言,她出國的時候這輛保時捷就好端端停在地下車庫裡,除非活見鬼了,否則根本不可能發生什麼刮蹭事件。

但保險起見,尤未今天還是換了輛車,選擇開那輛不怎麼開的Taycan。

為了不遲到,她一路加足馬力,把車開得飛快。

在最後一個十字路口時,她抬頭一看綠燈時間所剩無幾,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盤,從後方超越了前麵的一輛奔馳,搶了那輛奔馳的道。

她順利在紅燈亮起的前一秒通過,而那輛奔馳則被截停在她後麵。

她有預感那輛奔馳的主人肯定要大罵她,可她無所謂了。

反正就算被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痛罵,也好過第一天當代理CEO就遲到。

***

因為被那輛Taycan搶了道,江耀和鄭躊躇達到“如伊隨心”的前台時,已經比預約的時間晚了五分鐘。

前台給聯係他們的Zora去了一個電話,遺憾地告知他們:“不好意思,江律師,我們尤總剛好有個突發的緊急會議,所以先去開會了,麻煩您先在休息室久等一下。”

“好,沒事。”

他無所謂等待,反正他已經等了七年多了,並不差現在這一會兒。

前台領著他和鄭躊躇先去接待室等候。

她為他們開門時,兩人才發現已經有人在那邊等候了。

那人和他們一樣,也是一身西裝革履,但打扮得比江耀更為講究,不僅將頭發精心做過定型,從袖扣到領帶夾也用心和暗紋藍襯衫搭配過。

鄭躊躇直覺那人和江耀是同一種類型的斯文長相。

江耀是南方人,長得也和江南的煙雨一樣柔和內斂,清秀的五官像是水墨畫裡暈染出來的。

而那人看上去比江耀要年長幾歲,雖然也是乾乾淨淨的長相,但眉骨和輪廓更深,也使得整張臉更有淩厲的氣質。

本來他低頭在看文件,聽見動靜,也抬起頭來與江耀他們對視。

前台沒有給他們互相做自我介紹,隻是讓江耀在這裡稍等一會兒,給江耀和鄭躊躇倒了杯茶,就先離開了。

江耀在那人的對麵坐下,鄭躊躇也跟著坐到他身旁。

和對麵的那人彼此打量了彼此一番,江耀和那人心裡大概都有了數,知道都是同行。

那人友好地朝江耀笑了笑,先發製人站起身來向江耀伸出了手:“您好,我是熙達律所的淩昊岩,也是這次‘如伊隨心’IPO的現場負責人和簽字律師。”

江耀和淩昊岩握了握手:“您好,淩律師,我是念誠的律師江耀,這次想就叢千斐的案件過來和這邊的負責人聊一聊。”

“噢,你是來接替宗律師的嗎?”淩昊岩顯然知道宗玉澄身上發生的事,“很抱歉那天我不在現場,沒能阻止什麼。宗律師她還好嗎?”

“還是沒有蘇醒,我們都還在等。”

“希望她能早日醒過來,替我轉達我的問候。”

“謝謝。”

一番客氣寒暄後兩人都坐回原位,淩昊岩看見江耀白襯衫上沒處理乾淨的咖啡漬,熱心說:“我今天帶了一套備用的suits,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現在可以去取。”

江耀婉拒:“謝謝,但我想我們的尺碼應該不大一樣。”

其實淩昊岩和江耀的身材差不多,但既然江耀婉拒,淩昊岩也沒堅持,隻是調侃:“看來江律師早上是遇到了馬路刺客了。”

淩昊岩的比喻讓江耀笑了:“是的,如你所見,我的襯衫被刺殺了。”

淩昊岩也跟著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前女友以前開車也這樣,我有好多襯衫是因為坐在她的車上喝咖啡報廢的。”

江耀笑問:“所以才成了前女友嗎?”

淩昊岩聽到這裡,重重一頓,才恢複了自如的神情:“No,是她甩了我。但是……”

他朝江耀微微一笑,語氣輕鬆:“我正在努力把她追回來。”

他們輕鬆愉悅地聊著天,鄭躊躇偷偷摸上熙達的官網,搜索了一下淩昊岩的信息。

淩昊岩是在美國西北大學讀的JD,之後一直在紐約的Sullivan & Cromwell做並購,項目經驗非常豐富。他是最近才回國的,一來到熙達,就已經坐上了熙達權益合夥人的位置。

年紀輕輕就坐上了權益合夥人的位置,還能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真是難得。

淩昊岩談完“前女友”的事,活躍了氣氛後,才切入正題:“你們真應該早來五分鐘,衡裕的律師看你們不在,鑽你們的空子,搶著去見Yolanda了。”

又補充:“噢,你們應該知道Yolanda,也就是小叢總的姐姐,會暫代小叢總履行CEO職位吧?所以她很有可能重新組個律師團,今天好多律師都來拜訪她,不想就這麼被換掉。”

難怪前台要用“緊急會議”這種借口當幌子了,原來是有人插隊了。

鄭躊躇剛想問,為什麼衡裕的律師可以不顧預約的時間搶他們的位置,淩昊岩就體貼地為他們答疑解惑:“衡裕派來的這個律師是Yolanda媽媽的朋友,Yolanda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但她向來都不喜歡這種插隊的人,肯定會很快打發完他讓他走的。”

江耀不是很喜歡淩昊岩叫尤未“Yolanda”的口吻,也不喜歡淩昊岩好像是尤未肚裡的蛔蟲,對尤未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但不出淩昊岩所料,前台很快就敲響了休息室的門來通知他們:“尤總已經開完會了,現在可以去見她了。”

江耀和鄭躊躇剛準備起身整理一下,前台卻走向了淩昊岩:“淩律師,尤總想先見您。江律師,就要麻煩您再多等一會兒了。”

淩昊岩向江耀道了句“sorry”,而江耀擺擺手,讓他先去。

前台將淩昊岩帶去尤未的辦公室後,折返回前台,剛好又路過接待室。

可能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前台又進來給他和鄭躊躇補了點熱茶,帶著點歉意道:“對不起啊,江律師,我們尤總今天真的太忙了。而且嘛……淩律師的優先次序肯定是不一樣的啦。”

江耀沒懂她的意思:“是因為熙達是常法嗎?所以淩律師優先次序比較高?”

前台到底沒能忍住笑意,也沒能忍住得知驚天大八卦的分享欲:“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彆和其他人說。”

她壓低聲告訴江耀和鄭躊躇:“淩律師,據說是尤總的初戀男友,不過他們沒談了幾年就分手了。”

這句話如轟鳴的巨雷一樣,在江耀腦內炸響,炸得他耳朵蜂鳴不止。

他終於想起來了——早在倫敦時,他就從尤未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