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1 / 1)

章序警覺,抬頭望去,連忙跳下桌子隱進桌角,溫齊還縮在牆角,見章序下來,連忙追過去。

“序姐!你怎麼下來——”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章序一聲“噤聲”打斷,溫齊僵硬地轉過頭望向外麵。

一雙穿著黑布鞋的腳緩緩停在桌前。

忽然,那人在桌前站定,青布褲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隨著驚恐被無限放大。

溫齊驚恐地望向章序,卻見章序的手交叉已經做了一個結印的手勢,便頓時鬆下一口氣。

那雙腳突然抬起,而後緩緩走開。

溫齊徹底落下心裡那塊懸起的巨石。

“序姐,你說那小孩也是個可憐人,怎麼會變成那樣?還有這王老,好像也有抑鬱症的樣子。”溫齊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地道。

“受了重創,精神恢複不過來就有可能產生心理類疾病。”她頓了頓,懷疑地看向溫齊,“你一個集團少爺,家族培養沒教你?”

“……”溫齊猶豫了一下,“序姐,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從小沒接觸過。”

章序這才想起來,溫齊以前貌似說過,他小時候身體不好被送到鄉下養過一段時間,鄉鎮教育資源本就不能與世家大族相比。

想到此處,章序狀似悲憫地看向溫齊,大少爺察覺她的目光,“序姐你不用這麼同情地看我,托我自己的福,從小活得比其他同齡公子哥快樂多了。”

“……”

他們這邊笑嘻嘻的,沈五那邊就不這麼好了,剛一回頭想查看情況,卻驀的對上一雙墨綠色的眼睛。

“去死吧!”

不待沈五反應,身後一聲尖叫劃破空氣,桌子被猛烈地砸穿,阿山像是瘋了一樣,“不能有!所有跟台子像的東西都不能留!”

不知何時,阿山手裡突然多了一把鐵質錘子,彌補了小孩力氣不足的缺憾,一錘子掄下去,古舊的桌子頓時搖搖欲墜,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眼見碎片不斷落下,沈五皺了皺眉,動了動身子脫離附身物,隨著小孩最後一錘子掄下去,“嘭”地一聲,頓時失去支撐,桌子四分五裂。

木片碎裂,掉到地上又激起一層薄薄的灰,這灰塵縈繞在地麵,在燈光下活動出螺旋狀的細閃。

塵土味叫囂著,也鑽入章序鼻尖。

這邊情況也不怎麼好,溫齊險些跌坐在地上,不斷地半弓著身子,拍著胸口,隻覺呼吸異常急促,暗道幸虧跑得快。

他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老伯已經停下了步伐,不再追趕他們,“嚇死我了,要被他抓到絕對完蛋,你說那王老怎麼這麼能跑?!”

章序從剛才的追逐中回過神來,見溫齊心有餘悸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也蹲下來看了看他,“溫齊你跟我說實話,你這樣的膽子,為什麼還在縫補人這行死磕?”

他是家裡的大少爺,缺錢是肯定不會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那剩下的是什麼?

聞言,溫齊默默看向她,嘴唇微微顫抖,許久,似乎蠕動著想說什麼,看著章序的那雙眼眸小心又熾熱,卻又極力隱藏著。

仿佛察覺了什麼,章序神色微微一變,不自然地動了動嘴唇,“你在這兒待著,我去外麵看看。”

豈料她剛要走,溫齊就拽住她的袖子,有些急切地說道:“序姐,外麵那麼危險,你彆——”

章序隻覺頭一刺痛,似乎一瞬間有什麼脫離了控製,而後她闔了闔眼,強行壓下什麼似的,用手在自己腦門上點了一下。

溫齊察覺她神色間一晃而過的不對勁,“你……”

對麵那人睜開眼,仿佛有些疲憊,“沒事,你躲好,我再去探探消息。”

另一邊房間裡,沈五默默地從一堆木頭碎屑裡爬出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

而後悄悄摸上房間半人高的櫃子上,隻見阿山穿著一般會上台表演的藍布褂,手裡捏著兩張皮影,他先是給皮影上了操縱杆,又蹲在幕布後執起杆,從外麵看,皮影很快動了起來。

活靈活現,動作敏捷,可見操縱者技藝十分嫻熟。

可一個剛開始學的小徒弟,如果不是天賦異稟的話,真的會這麼純熟麼?

心頭的疑惑未平,又見阿山加了一張皮影,同時控製兩個角色的動作也遊刃有餘,即使沒有一句唱詞,也能讓人感覺到這是個什麼故事。

突然,小徒弟的表演戛然而止,徑直抱著皮影躺到床上,呼吸均勻十分平靜,儼然已經熟睡。

見狀,角落裡的沈五緩緩走出來,在他身後,跟著一個行動自如的影子。

“終於睡了,能鬆口氣了。”那影子開口。

“沒有,還不能。”沈五冷不丁地走過去,虛影穿過桌子,旋即十分詭異地停在小徒弟麵前,“他還有藏著的東西。”

沈五手一推,從床的角落飛出一本戲折子,他接住那折子,隻見封麵寫著《牡丹亭》,紙麵很舊了,有一角都有些翻起,像是被人收藏很很久了,他眉頭微蹙,似乎有什麼想岔了。

牡丹亭是愛情題材的戲,阿山一個小孩不太可能會把這個藏得這麼深。

難道……

那戲折子翻起的一角露出一塊黑色,他又撚了撚封麵紙張,隻覺手感有些不大對——過於厚了。

他神色閃了閃,手指捏住翻起的紙,撕開一角,竟露出下麵一連片的黑色,撕破一點口子,下麵的東西儘可收於眼底。

見到牡丹亭掩飾下的真實文字後,沈五也有些疑惑。

……鐘馗?

他藏這個做什麼?

沈五又翻了翻,後麵幾乎都是鐘馗的戲文,沒什麼特彆的,隻是翻到最後一頁時,竟真的察覺出了什麼不對勁。

末頁密密麻麻都是孩子的筆跡,隻是有的端正有的歪歪扭扭,上麵有第一次見到皮影的高興,也有師父罵他不用功的傷心……喜怒哀樂都躍然紙上。

這明明是個正常的孩子!

難道事情還有轉折?

他將那東西折好放回,悄悄退回桌角。

靜待明天,一定會有動作。

窗外光亮逐漸射進來,天終於亮了,今天似乎沒有演出,王奉儀始終沒有過來,徒弟睡到很晚才起,沈五看著他起床把東西藏起來,然後起身出門。

白天沒什麼不對勁,但一旦到晚上夜深人靜時,阿山就會靜靜搬出東西,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皮影,神情堅毅又癡迷,看著就是個沉迷皮影的學徒。

一連兩天,沈五都看著這小孩早上起床、晚上玩皮影,每天都一樣沒什麼特彆的。

“你看出什麼來了?”沈五突然一問。

一旁那影子動了動,低聲道:“主人。”

“嗯……”影子抿了抿唇,“好像……哪都不對勁?”

“……總不可能是徒弟太想上台而害了師父吧?”

沈五抬眸看了一眼小孩,“他每天都在這練習,你聽沒聽出他都在唱什麼?”

“……鐘馗?”影子這才想起,有些恍然大悟,“難道這故事跟鐘馗有關?”

“有關,也沒關。”沈五看了看那張皮影,“鐘馗是個古代人物,又在神話故事裡出現,現在來說不現實,唯一的可能就是……鐘馗故事的經曆裡,有與小孩相關的劇情。”

忽然小孩極低地又唱了句什麼,影子聲音略顯震驚,似乎有什麼與記憶重合,“這段是……縣令之子威逼鐘馗調換科舉考試成績!”

他像是抓到了什麼關鍵,喃喃自語道,“難道是……阿山剛開始學,就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王先生發現了,怕好苗子跳槽,就威逼他必須留在這裡,重點在威逼?!”

沈五:“……”

“重點在調換。”沈五把影子腦中已搗亂的線團毫不留情地剪開,“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老師江郎才儘,就拿學生的作品充作自己的,以此延續榮耀,如果這小孩真的天賦異稟寫戲的話,這種可能性就很大。”

隨後低聲笑了笑,“果然還是不能放你自己去闖蕩,這些年把腦子都闖壞了。”

影子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卻很快冷靜分析,“所以阿山心理一直抑鬱,不肯搭理他師父……一切都串起來了!”

一旁的人笑著,沈五卻瞥了瞥遠處的畫像,心裡還是仿佛掛著重物一般。

究竟是哪不對呢?

章序這邊剛剛經曆了一場逃亡,王奉儀似乎跑累了,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那腳步也愈發沉悶起來,溫齊被章序塞在門後。

一聲極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章序抬頭望去,王奉儀拎著一根木杆,正給皮影上操縱杆,突然,他低低一笑,“上了操縱杆,我才好控製你啊。”

突然,一道低低的唱詞從他嘴裡發出,一聲一聲極有韻律,雖隻是輕聲淺唱,卻能讓人感受到這背後強烈的故事性。

“啪!”王奉儀突然扔下手中皮影,“廢物!都是廢物!”

隨後隻見他冷眸直對,盯著地上的皮影,“都是爛坯子!跟你一樣!”

暗處的章序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裡的信息。

跟你一樣……

這個‘你’是誰?

王先生嗬嗬笑了兩聲,隨後臉上掛上了一絲詭異的笑,拍了拍自己的臉,“是啊,跟你這皮影大師一樣不要臉,是個老廢物!”

他突然指著剛寫的戲,手指撚著要把它撕爛,“那你說說,我把這破爛兒撕了怎麼樣?”

溫齊越聽越心驚,不禁心裡大喊著:這都是什麼啊!

那個王奉儀不會有精神分裂症吧?

豈料這荒誕的想法剛冒出來,那邊王奉儀就突然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噓’的動作,而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把門打開,章序隻覺一陣強大的法力波動,衝擊著她最薄弱的精神力。

她腳步踉蹌了一瞬,可就是這一瞬間,王先生出手極快地抓住章序的腿,剛想脫離,王奉儀卻笑了笑,“還想跑?我抓了你這麼些年,你可終於出現了。”

什麼這麼多年?

這人到底是誰?

這是章序徹底失去控製前的最後想法。

她隻覺周圍一片黑暗,似乎被關入一個幽閉的空間,四周堅硬不可打破,黑暗處突然冒出火星,而後煙熏火燎很快燒到她這裡,激得她一陣咳嗽,層層遞進的刺痛中,眼前竟浮現出幾個模糊的片段。

那仿佛是個很大的場麵,白胡子道人跪坐在時空裂縫一樣的地方,眼神悲憫地望向遠處,章序似乎想全力奔過去,卻闖入另一個老道,那老道一臉刻薄相,活不像好人,隻見他驀的一劍捅向白胡道人,章序隻覺心如刀絞,身體不受控製地想衝上去,卻被一人攔下。

那人麵容模糊,聲音極低沉極熟悉似的,“章序,彆去!”

“章序!”

眼前一片血汙,章序立在一個空間裡,麵前站著個跟她一模一樣的人。

隻是這“人”眸色猩紅,眼尾上挑,看待一切都飽含蔑視,“你就這麼廢物?”

溫齊驚恐地發現,對麵的章序神色忽而變得極其冷冽,還帶了兩分他從未見過的……瘋。

“章序”已經眸色紅透,淬著毒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卻仍是笑著,“你誰?”

隨後動了動身子,有些嫌棄地看了看周圍,“這什麼鬼地方?”

她甩開溫齊,徑直走出去,虛影與王老四目相對,王先生像是能看見她一般,“你該去死!”

而後張揚著撲過來,“章序”側身一閃,那副原本是虛影的身體竟然漸漸有了實體,章序的手已經伸到了王奉儀麵前,而後猛地掐住王奉儀的脖子,“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麵前賣弄!”

王先生掙紮著,身軀幾乎承受不住這雷霆之怒,章序一點也沒手下留情,他臉色逐漸發青,手和腳撲騰著想掙脫,卻見章序笑意更深,“她就這麼窩囊地跟你這種廢物周旋這麼久?”

溫齊手已經有些顫抖,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章序,聽麵前人說的話,他不禁心下急轉。

他說的那個“她”到底是誰?

為什麼要說“她”?

腦袋裡已然跟宇宙大爆炸一般無所適從,章序卻又加重力度,王奉儀撲騰得更厲害了。

“嗖!”

不知從哪飛來一道氣流,擦中章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