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1 / 1)

蕭韞上到二樓,敲響許妙儀的房門。

“誰?”許妙儀在裡頭問。

“我。”蕭韞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說。”

許妙儀猶豫片刻,還是開門讓蕭韞進來了。

“說吧。”許妙儀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

蕭韞假裝漫不經心地問:“許兄今日何以如此氣悶?生氣可是容易短命的。”

許妙儀冷聲道:“蕭禦史若是想閒聊,我恕不奉陪。”

“許兄此言差矣,”蕭韞一本正經道,“為了更日後的合作順利,我們必須重視這段關係中所存在的每個小問題。”

許妙儀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但又不好意思將自己置氣的理由說出來,糾結之下生出些許煩躁。

蕭韞問:“許兄可是因為某的玩笑話而生氣?”

“不是。”許妙儀板著臉。

“那是因為某猜中了你怕蛇而生氣?”

許妙儀麵色微變,惱道:“我為什麼要因為這個生氣?”

見她如此反應,蕭韞便明白她是好強心作祟。思索片刻,他笑道:“這樣,某也告訴許兄一個秘密,咱們就算扯平了。”

許妙儀考慮了一會兒,道:“行。”

蕭韞輕咳一聲,鄭重道:“其實某害怕毛毛蟲。”

許妙儀納罕:“真的假的?”

蕭韞認真點頭:“真的。”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許妙儀忍俊不禁,“那禦史可就要小心了,青州城裡種著不少槐樹,槐樹最容易生毛蟲了。指不定哪天你走在街頭,就有蟲子掉在你頭上了。”

蕭韞終於鬆了一口氣,笑著回擊:“這季節的草叢裡也最容易有蛇。”

“那就看看是毛毛蟲多還是蛇多。”許妙儀不甘示弱,說完卻又發覺自己有些幼稚,於是連忙轉移了話題,“你要說的重要事情是什麼?”

蕭韞長長地“哦”了一聲,道:“某想提醒許兄,記得去買些雄黃。”

許妙儀:“……滾。”

*

五日後,城門封鎖終於解除。但並非是因為凶手落網了,而是因為官員們沒有處理好物資供應問題,民眾們怨聲載道,再不解封,恐怕就要有大亂子了。

這時蕭許兩人的身體好了大半,能夠騎馬,隻能不能騎快。嶽強帶一個鏢師率先回去與藍鈺報信,另兩個和蕭許兩人一同慢行。

四人回到鏢局時,天色已晚,管事說他們無需再去藍鈺跟前。

蕭許兩人先去房中放了行李,接著去膳堂。途中,他們拐過一道回廊,迎麵遇上了兩張熟麵孔——一個是慶三,另一個滿麵紅光的青年叫楊明,時常跟在慶三身後的。

蕭韞和許妙儀拱手招呼道:“慶三兄、楊兄。”

慶三隻點了點頭,楊明卻熱情得很:“哎喲,許兄弟、向兄弟!你們走鏢回來了!一切可還順利啊?”

許妙儀心中不由警覺起來:他們交情很一般,楊明此前對他們隻能說是客套,此時緣何一反常態?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切都好,多謝楊兄關懷。”蕭韞率先開口回答。

許妙儀也連忙跟著附和了一句。

“那就好。”楊明笑嗬嗬的,從衣中掏出兩張大紅帖子遞了過來,“十日後我成親,兩位兄弟若得空,可一定要來捧個場啊!”

許妙儀這才想起來,之前確實是聽人說過,楊明正在談婚論嫁。她鬆了一口氣,接過帖子,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

幾人又你來我往地客套了一陣,結束交談,各自繼續行路。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慶三突然出聲:“等等。”

許妙儀和蕭韞步子一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一晃而過的警惕之意。隨即,二人順勢轉身,麵上隻剩下了困惑。

慶三打量二人片刻,悠悠開口道:“娘子挺欣賞你們的,好好乾。”

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兩人無比清楚,連忙拱手道:“是。”

告彆了慶三與楊明,蕭韞低聲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許妙儀晃了晃手中的喜帖,道:“這兒有個現成的機會呢。”

吉日很快到來。

婚宴是在楊明自家舉辦的,眾鏢師到了地方一瞧,紛紛麵露驚訝——這院子雖然算不上多麼奢華氣派,但對普通人來說,已經是頂好的了。

鏢師們大多都出身貧困,一時間感慨連連,豔羨之語層出不窮。

許妙儀不忿道:“用百姓的血肉錢,也不怕遭天譴。”

“他們一件貨最少賣這個數。”蕭韞低低說著,伸出兩根手指。

許妙儀對此並不了解,試探著道:“兩萬?”

當今大梁有合法的奴隸交易,奴隸來源大多是罪犯,小部分是“以身抵債”的,比如李霜兒。普通奴隸的身價一般在一萬到兩萬文之間。

蕭韞搖頭。

“二、二十萬?”許妙儀震驚地瞪大眼,簡直難以置信。

雖然早就知道藍家奴隸賣得貴,但沒想到賣得這麼貴。她一時唏噓不已。

兩人在門口登記過名字、交了賀禮,進到院中。

誰知一進門,登時便有許多婦女圍了上來——準確來說,是圍著蕭韞,頃刻便成水泄不通之勢。

蕭韞少年時騎馬出街,也沒少遇到過這種情形,但那時人們畢竟畏懼他的身份,不敢靠太近。

而如今,他被圍得很緊,耳邊充斥著婦人們嘰嘰喳喳的問話:“這位郎君好生俊俏!不知年方幾何?家住何方?可有婚配呀?”

更煩躁的是,還有人出手摸了他幾把。他麵色陰沉,卻又不好發作,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正想請身邊的許妙儀幫忙,卻見她將身一扭,靈活地從人群縫隙中鑽了出去。她走出幾步,回頭瞧了他一眼,滿眼幸災樂禍。

蕭韞氣得笑了出來,於是伸手指向許妙儀,意味深長地對婦人們道:“方才與我同行的那位郎君,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其實家財萬貫,父母雙亡、親屬凋零,正想找個體己人呢。”

“家財萬貫”自不必說,其實在婚戀市場,父母雙亡也是個優勢,畢竟這樣一來,女子便不必擔憂婆媳關係了。

不少婦人一聽蕭韞這話,當即雙眼發亮,一窩蜂地衝許妙儀圍了過去。

許妙儀猝然被圍住,驚疑不定。直到打人縫中瞧見蕭韞向她投來戲謔的目光,她心下才明白了個大概,氣得牙癢癢。

真是好一招禍水東引!

許妙儀頭疼不已,破罐子破摔般道:“我喜歡男子!”

婦人們集體默了默,但很快又笑了出來,善解人意道:“年輕人愛玩嘛,我們也能理解!其實我們也認識幾個與你年紀相仿、癖好相同的男子……”

許妙儀大為震撼,終於是無話可說。

庭院中,分彆以蕭韞、許妙儀為中心,形成了兩個人堆,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挪動著。旁邊站著不少人,笑嘻嘻地嗑著瓜子看戲。

“你們看那是什麼?”許妙儀忽然伸手指向天邊,神情語氣似乎極度恐懼。

婦人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趁著這短暫瞬間,許妙儀連忙撥開人群衝了出去。

她一路飛奔,直到來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方才停下來休息。回想自己方才那拙劣的兒童把戲,不由覺得好笑。又想到那些婦人回過神來發現她不見了,必定又會去圍堵蕭韞,心中不免又有些得意。

她現在自然是不可能回到那凶險之地的,於是開始隨機繞行。推開一扇小門,視線豁然開朗,隻見麵前是一排排晾在竹竿上的衣裳、被單,正隨風輕蕩。

許妙儀心中一喜,連忙走到一麵杏色小衫前,伸手將其扯下。

杏色落下的瞬間,蕭韞的臉進入了她的眼簾。他正站在她前方的竹竿後,手中也拿著一件衣服。細細看去,他衣裳頗為淩亂,額前還垂著幾綹發絲。

“喲,這不是時之英者蕭禦史嗎?”許妙儀譏諷笑道,“怎麼跑到彆人後院來偷衣服了?”

“許兄正氣凜然,不也來偷雞摸狗了嗎?”蕭韞笑盈盈的,“彼此彼此。”

許妙儀嗤笑一聲,不再搭理他,以頭巾形式將小衫裹在了頭上,轉身往回走。

蕭韞很快跟了上來,低聲道:“我們的計劃或許可以稍微改改了。”

許妙儀瞥了他一眼:“你有什麼高見?”

蕭韞低聲將想法說了,許妙儀麵露難色:“這確實是比之前的計劃穩妥些,但是……這犧牲也忒大了吧!”

“許兄大義,不會連這麼點代價也不願意付出吧?”蕭韞譏諷道。

許妙儀有些惱,道:“我有說不願意嗎?”

蕭韞低低笑了一聲,道:“許兄果然深明大義。”

說話間,兩人聞到一陣菜香,方知是走到廚房附近了。廚房外頭有不少人忙活著洗菜刷鍋,熱鬨得很。

這時,後方響起一道男聲:“二位可是參宴的賓客啊?”

蕭許兩人回頭看去,隻見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朝他們走來。

這對中年人穿著提花緞麵的衣裳,男人戴著襆頭,女人梳著精致複雜的發髻。如此盛裝,想必是新郎楊明的父母。

蕭許兩人於是摘下頭巾,將他們被“追殺”至此的事簡單一說。

楊母笑道:“我們老兩口正好沒什麼事,就帶你們去宴廳吧。”

許妙儀看了一眼忙碌的小廚房,心中閃過一絲異樣。

蕭許兩人道了謝,由楊父楊母領到宴廳。此時的宴廳堪比街市,人頭攢動中,靠前方的一個人堆極其顯眼。

許妙儀心道:莫非又是一個被“月老們”圍攻了的倒黴蛋?

於是她隨機抓住一個人詢問,那人答道:“那是藍三郎君,也就是明遠鏢局的主人。”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許妙儀竟莫名覺得有些失望,與解答的人道過謝,和蕭韞一同入座。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新郎官接回了新娘子,婚儀正式開始。

許妙儀很期待這場兩千年後的婚儀,雖然儘力收斂著,但盈盈的眸光還是出賣了她。

坐在一旁的蕭韞默默看著許妙儀,眸中也泛著幾分興味,唇角微勾。

轉席、跨馬鞍、跨火盆……

許妙儀津津有味地瞧著,卻忽而向高堂上看了一眼。

主位上,楊父楊母滿臉笑容,慈愛地看著走儀式的新人。

……

“禮成!”隨著禮官尖尖細細的聲音,婚儀宣告完成,掌聲雜著歡呼在席間奏響。

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新郎官則要留下來陪酒。

楊明首先走到藍鈺身邊,感激道:“郎君屈尊捧場,還自費給我添了那麼多物件兒,我實在感激不儘!”

“你為我鞠躬儘瘁,這些權當我的謝禮。”藍鈺溫和笑著,起身回敬。

四下裡一片叫好,還有人借著酒勁兒喊道:“郎君,我也要為你鞠躬儘瘁!”

許妙儀心中暗暗諷刺道:“還真是馭下有方啊。”

飲畢,藍鈺對眾人道:“我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你們玩兒得高興。”

蕭韞和許妙儀對視一眼,視死如歸般地摘下頭巾,端起酒杯去找楊明敬酒。

不出所料,兩人還沒走到一半,便被一群婦女拉住了,下午的窘境再度上演……

與此同時,藍鈺和女侍出了院子,走在巷道裡,忽覺背後起了一股寒意。

“郎君小心!”女侍慌忙叫道,連忙旋身抽劍,擋下短箭,發出“錚”的一聲。

與此同時,兩側牆頭落下數道黑影,迅速將她們團團圍住。這是一幫蒙麵黑衣人,幾乎能隱沒在夜色中,唯有手中刀劍閃著幽幽寒光。

藍鈺麵色愈發陰沉,握著劍柄的手也漸漸收緊。她冷聲問:“你們是什麼人?”

其中一人冷笑一聲,道:“我們是來殺你的人。”

說罷,黑衣人們便一擁而上。

宴廳中,許妙儀和蕭韞被糾纏了大半天,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於是連忙抽身奔出前廳,逃命似的,引得不少人發笑。

堂中的歡聲笑語在他們身後遠去,夜風倏然送來“咻”的一聲,尖銳而短暫——短暫得有些不正常,像是被扼斷的鳥鳴。

巷道中,藍鈺見自己的鳴鏑被一支速度更快的箭矢折斷,氣惱不已。

她和女侍的武藝都很不錯,但對方少說也有十人,她們早已落了下風,身上掛了不少傷痕。

正在藍鈺準備讓女侍高呼求救之時,頭頂忽然響起“咻咻咻”的淩厲破空聲,緊接著,幾道寒光自麵前閃過。

那寒光直衝黑衣人而去,強勢地將他們逼退開來。

隨後,有兩人從天而降落到她們麵前。

藍鈺定睛一看,認出其中一人是那個姿色相當出眾的蕭韞,另一個身形瘦小,約莫是那個許雙。她略微寬了心,同時又生出些許疑慮……

但黑衣人很快就再度襲來,她沒時間多想,提劍加入戰鬥。

蕭許兩人攻勢迅猛,局勢就此扭轉。黑衣人們敗退連連,不久就紛紛抽身逃跑。

“給我追!務必抓個活的回來!”藍鈺高聲命令道。

許妙儀並不意外,當即往黑衣人離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越過一道矮牆,蕭韞便追了上來,低聲揶揄道:“許兄,你這架勢,倒似真要把某的手下弄死。”

許妙儀瞥了他一眼,道:“做戲要做全,懂嗎?”

“是,某受教。”蕭韞的語調頗為輕快愉悅。

二人並行了一段路,見四麵無人,便停了下來,倚在路邊的老樹上休息。

待呼吸漸漸平複,許妙儀問道:“你確定你那些手下靠譜?不會被鏢局的人抓到?就算抓到了也不會把你供出去?”

“許兄大可放心。”蕭韞自信道。

許妙儀仍是不大放心,欲言又止,最終隻道:“好吧。”

話音剛落,她便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