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我,看不見我。”艾馥依看著娃娃機裡亂飛的鐵爪子,用誰都聽不到的聲音催眠著自己和隔窗外的客人們。
自打她貓進這台最角落的娃娃機後,這台號稱本店“機王”的機器名聲已經被搞臭了。
每當強力爪出現的時候,艾馥依就藏在娃娃堆,熟練地伸出小爪子把即將上升的娃娃往下一拽,暗戳戳把娃娃拖回箱底,讓保夾落了空。
看著透明隔窗外客人黯然離去的身影,艾馥依雖然有一點內疚,但也暗自鬆了口氣。
她不是故意的。
艾馥依是一隻熊貓。她的母親是族裡響當當的大熊物,不僅化形成人,還買下了A市郊的一座私人山頭供族熊居住。靠著山裡的竹林,他們也能自給自足。
至於父親,艾馥依知之甚少,隻知道那是母親的愛人,是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類。
為了不與現代社會脫節,她的母親就混在人類世界謀生,每個月才回山一次。
“千萬不要下山,陌生人會把你捉去關起來,種一輩子的竹子!”
這是一年前艾馥依聽到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就再也沒等到母親回來。
艾馥依在山頭蹲了三百多個日夜後悟了,她要下山曆練!
“食鐵獸”可不是白叫的。隻要多吃優質金屬,就能積攢力量。成為像母親這麼厲害的熊,就不會被捉去掰竹子了。
告彆族中長輩後,艾馥依第一次走出大山。
出師不利,下了一場暴雨。雖然艾馥依知道躲雨,但是她那黑白分明的毛毛還是不可避免被泥水染深,黑得更加均勻。
趕了三天路後,艾馥依終於站在A市熙熙攘攘的大街。
她四腳朝地,顫顫巍巍地匍匐前進。那黑色的毛發已經被風乾了,她隻想找個池子好好洗澡。
“哪來的小黑狗。”兩腳獸對著臟兮兮的熊貓指指點點。
“他們在說誰?”艾馥依神情有一瞬間恍惚,終於體力不支昏了過去,一動不動。
等艾馥依醒來,已經被關在一個透明的小箱裡,頂上還有個鐵爪子一直扭來扭去。她在畫本裡見過,這個叫娃娃機。
她想起母親說過的話,被捉走就要吃一輩子竹筍了吧?她不想一輩子吃素,隻能儘力隱藏。
“哎。”艾馥依耷拉著她兩個黑色的圓耳朵,心中萬般無奈。
“哎。”與此同時,娃娃機老板楊躍也快愁禿了頭。店裡犄角旮旯那台機器不知道抽的什麼風,突然一隻娃娃也抓不上來了。
本來這個“機王”請人調過,保夾率高達20%。楊躍還請這個高人設計了機器的擺放位置。
雖然是個監控死角,但是貼個牌子叫做《轉角遇見TA:A市最好抓的娃娃機》,噱頭不就有了嘛!
果然店裡多了很多客流量。
現在還多了很多差評。
【差評差評絕對差評!】
【100個幣一個娃娃都沒抓到,設置的太離譜了。(空氣.jpg)】
【還最好抓呢,我剛去那台很火的機子,親測20幣就捉了個寂寞。(娃娃機照片.jpg)】
……
楊躍看著團購軟件上這些新鮮的評論,陷入了沉思。
今天上班路上,他撿了個沒人要的毛絨玩具,就順手扔進那台機王,省個成本價。玩具狗子做工比較粗糙,除了長得像熊貓以外,沒有其他特彆的地方。
可能機器壞了吧?楊躍恍然大悟,遂打電話搖高人。
高人的效率很高,半小時後,一米八二的沈之庭到達店門口。
沈之庭和楊躍都畢業於A大這所頂尖的雙一流高校,是輪滑社團認識的好友。畢業後兩人都在A市打拚,因此常有來往。
沈之庭目前是大廠的硬件工程師,楊躍則選擇了創業。
“快快快,幫我修修機子。”楊躍迫不及待把人往店裡攬,看起來很焦急,“再把保夾率改成百分百。嘿,就要一捉一個準,我要拯救機王的名聲!”
走到一半,沈之庭忽然頓住腳步,不鹹不淡瞅了楊躍一眼:“我記得有人說過,那種差一點就捉到的半死不活解壓感最迷人了。”
楊躍被噎得啞口無言,訕訕放下手。好在他這人臉皮厚,繼續理直氣壯加要求:“再把夾子調到最緊,避免客人保夾時抓空。確保一戶一娃是我這個店主應儘的責任。”
沈之庭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楊躍看了幾秒。對於自己這個好校友,沈之庭還是很清楚的。
一個字:摳!不僅買了批沒有售後服務的二手娃娃機開店,還三天兩頭找自己擦屁股,沒有工資的那種。
氣氛很嚴肅,楊躍快刀斬亂麻,下定決心說:“請你吃飯。”
如果可以選擇,沈之庭還真不想接這個爛攤子。可楊躍這鐵公雞難得請客,沈之庭即刻做出選擇:“一言為定。”
不用楊躍帶路,沈之庭徑直走到“機王”前。
“有人來了!”
艾馥依警覺,默默將身體往下沉了一厘米,暗中觀察麵前男人的一舉一動。
“他怎麼不投那個圓圓的東西?”熊貓疑惑,這個客人和以前的不太一樣。
沈之庭在“機王”麵前蹲下,打開機箱檢查。排除控製主板出問題的可能性後,沈之庭把問題鎖定在抓取係統上。他準備投幾個遊戲幣試試搖臂。
“他怎麼還不走?”艾馥依心裡發虛。她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時刻凝視自己,看得她無處遁形。
艾馥依不敢放鬆,密切注意那個隻露出稠密黑發的腦袋。
良久,那個男人終於動了——他站了起來,手裡還抱著一筐東西,一筐看起來就很好吃的圓片片。
“咕。”艾馥依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出了聲,她的胃裡很空。
再嘈雜的聲音也掩蓋不了這一聲巨響。沈之庭循聲望去,發現娃娃機裡有個黑黑的東西正驚恐地看著自己。
大眼瞪更大的眼。
“被……被發現了。”艾馥依被嚇得直接站了起來,愣著一雙眼睛,耳朵也快炸成兩把刷子。
熊貓在受到威脅的時候會發出犬叫。所以艾馥依齜牙咧嘴,朝窗外的沈之庭“汪”了一聲,色厲內荏地恐嚇對方。
方法無效,對方無動於衷。在大腦宕機一分鐘後,艾馥依毅然跳進了擋板,準備從這個唯一的出口跑路。
在對視的瞬間,沈之庭就大致猜出這台娃娃機零收獲的真正原因。恐怕不是機器壞了,是眼前的小家夥在裡麵搗蛋。
他腦子轉的比艾馥依快了億點,果斷放下手裡的東西,趴在娃娃機洞口來個守株待兔。怕小家夥摔得太疼,他索性手心朝上將左手掌伸進了洞口。
咚的一聲,艾馥依不偏不倚掉到沈之庭手心裡。
好輕!像個毛絨玩具。
這是沈之庭對小家夥的第一感覺。
他一眼就喜歡上這個黑不溜秋的臟臟包,於是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臉頰:“真是個小可憐,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艾馥依喜歡吃葷的。她已經預見自己每天吃素餓得瘦骨嶙峋的未來。
其實她覬覦娃娃機裡的鐵爪子很久了,隻是怕被發現一直沒敢下嘴。
瞅了眼地上反射耀眼光芒的好東西,又轉頭看了看慈眉善目的人類,她決定鼓起勇氣為自己爭取一把,遂怯生生開口:“我能吃這個嗎?”
沈之庭下意識看向小黑爪子指的方向,然後大腦也開始宕機。
有隻狗在跟自己說話?
更離譜的是這隻狗在說它想吃遊戲幣?
“怎麼了怎麼了。”楊躍的聲音打破這片刻的沉寂。
沈之庭顧不上詫異,似是恐嚇般嚇唬手心裡的小家夥:“不許出聲,不然不給你飯吃!”
跟著這個人有飯吃。
這是艾馥依的閱讀理解。所以她乖乖點了點頭。
沈之庭很滿意,小心地把臟臟狗揣進懷裡,然後拉上風衣拉鏈,把臟臟狗的兩隻小爪子掛出來,免得它從胸口滑下去。
沈之庭安排好自己的狗後,楊躍正好過來。
剛才在前台,楊躍奮筆疾書,編了幾十條各具特色的好評上傳到點評軟件,現在還有點神誌不清。
聽到這邊動靜有點大,所以楊躍過來關心一下:“修好了嗎?”。
“基本沒什麼大問題了,我再改一下爪子的抓力就可以了。”沈之庭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的小寵物掛得更加舒服。
他摸了摸胸口的小腦袋,然後彎下腰,把筐子裡的遊戲幣倒糖豆似的全卷進自己書包,又補充了一句,“百分百強力爪,可彆後悔了讓我調回來。”
“我發誓,絕不後悔。”
楊躍看著沈之庭將幾十斤遊戲幣打包,終於清醒了幾分:“你薅我家遊戲幣乾啥?估摸著有幾千枚呢,怎麼你要拿回家吃啊!”
“差不多吧,拿回家研究一下。” 沈之庭當著老板的麵把書包拉鏈合攏,應付著回了一句。反正說了實話彆人也不信。
見沈之庭神色異常,楊躍好像明白了什麼。
莫非看這二手機子太破,咱這油鹽不進的朋友開竅了,準備研發台新機器送自己?看這進度估計成品都造出來了,就差點遊戲幣內測了。
楊躍越想越覺得自己這解釋有道理,喜笑顏開:“好好好,咱們的店就靠兄弟你了。”
說完也不停留,雙手插兜吹著哨走了。他得去再編幾條好評。
“他在高興什麼,怎麼比撿了狗還開心?”沈之庭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隨後他鬆了口氣,摸出兩個擦過的遊戲幣塞到小寵物手裡,再次悄悄告誡:“先墊下肚子。不許說話,回家我們再開口吃飯。”
艾馥依一手抓著一片好吃的,仰頭望了望人高馬大的男人,忽然就沒了逃跑的心思。感受著男人胸肌傳來的陣陣溫熱,她舒服得快暈了過去。
他人還怪好嘞!艾馥依心想。
把油光鋥亮的兩枚遊戲幣吞下去以後,艾馥依悠閒地眯上了眼。
十分鐘後,沈之庭按要求改好“機王”的設定,揣著一團黑毛心滿意足地朝楊躍告彆:“突然有點急事,我先回。”
“什麼事能比吃飯更著急。怎麼,談女朋友了沒告訴我?”楊躍揶揄。
“談了個它。”沈之庭指了指胸口的艾馥依。
“活的?”楊躍眼眸微動,瞬息又恢複平靜,他對養寵物向來沒什麼興趣。
看著沈之庭被書包略微壓彎的腰,楊躍也沒過多挽留:“那這頓飯先記著,路上注意安全。”
“好。”手下是毛茸茸的觸感,沈之庭心滿意足,走出這家“轉角遇見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