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禮(1 / 1)

烏雲遮月,濃濃夜色浸透著一座靜謐的山莊,內裡無光無聲。

四下巡查的小廝如履平地,精準地抓住一隻野貓,而後哢嚓一聲捏碎頸骨,驚得藏在假山後的人影微閃,隨後隻聽見重物被輕巧地丟進水中的聲音。

良久,湖邊似乎沒了動靜,假山後捂著口鼻的徐知文才躡手躡腳帶著家丁打扮的護衛,走向腥臭衝天的湖邊。

“大公子,就是這裡了。”一護衛警惕地看向四周,見確實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開口,“這兩日隻有這裡不點燈,且每隔一個時辰都會有人以動物血肉喂養。”

碧茴草怕火喜濕,以血氣喂養,不過十日便可成熟。

整個遊園唯有此處貼合碧茴草生長條件。

徐知文適應了黑暗,目力反倒清晰了些。

湖邊壟了溝渠,引活水入假山草埔,血氣壘在溝渠儘頭。

細看下,那裡小型骸骨已有假山高了,而草埔之中盎然生機的碧茴草,儼然像一株株妖物。

徐知文掩著口鼻暗暗一驚。

趙恒宇果真喪心病狂,手段齷齪!

他招手示意護衛鏟下一株保存後,將火油澆在草埔中。

手指剛撚開火折子,一道森森寒意的劍光就落在了他的臉上!

“不好!護公子先走!”

護衛眼疾手快將徐知文推向一邊,下一刻,他自己的胸口便被一劍貫心。

血滴答滴答,落入溝渠時的聲音清晰無比。

噗的一下,劍被拔出,那護衛的身軀驟然滾進草埔。

與此同時,黑暗中瞬間飛出十幾個殺手,揮劍刺向徐知文!

哐當!

兵刃相撞,擦出一串火星,刺耳的金屬交接聲終於喚醒山莊內的其他人。

徐家護衛一邊抵擋攻勢,一邊帶著徐知文向山莊外奔去!

但雙方實力懸殊,徐知文眼見逃脫不得,咬牙再次拔開火折子,火光照亮的一瞬,視線從黑轉明,令一眾殺手一陣恍惚。

徐知文趁機將火折子扔向草埔,火油沾著火星的一刹那,伶仃星火倏地膨脹,火舌迅速卷過,所有碧茴草火紅耀眼,像一閃而過的精靈。

火勢漫過山莊,濃煙滾滾。

“籲——”官道上,被火光閃了眼的趙恒宇怒不可遏,眼睜睜看著最後的底牌被抽乾淨,再次發出一聲怒吼。

“徐盈!”

身後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夜風呼嘯間,馬兒突然嘶鳴揚蹄,緊接著一道有力的箭鏃破風而來,趙元率先飛刀截下箭鏃,凶狠地瞪向身後不遠處馬匹上的少女。

一雙明亮的眼睛死死盯著箭鏃本該去的方向,她微微勾起唇角,“一晚上喊我兩次,我還以為趙公子是找我來求一死的!”

她再次抬起袖箭,對準趙恒宇,手指搭上機括的一刹那,箭鏃卻射向了礙事的趙元。

“你言而無信!”

趙恒宇掐著府衙的脖頸,稍稍有了些安全感,繼而道,“鳳曲城的碧茴草已經停了!”

徐盈挑眉:“作為交換,我隻身一人來追你,這很公平的!”

說罷,她又抬起了右手,似乎又瞄準了下一個靶子!

趙恒宇見她毫不講理就動手,忍不住道:“你不管徐知文了嗎?”

話一落地,徐盈果然停手。

“對碧茴草上心的人可不止我一個!”他緊盯著徐盈手上的動作,“摩訶門的殺手是何等身手,你該比我清楚!”

兩年前屠戮靜山派時,摩訶門一夜傾火,聲名大噪,朝廷卻無人敢管!

這是徐盈的痛處。

師門覆滅與碧茴草侵城的幕後黑手,皆是摩訶門!

手指不自覺捏緊,直到痛意傳來,她才從怒火中清醒。

“那你更得死了!”她平靜地說。

“你——”

見說服不了,趙恒宇怒道:“你為何非要護著徐家和那些人!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養女,明麵上他們敬你,背後不知如何罵你!況且——

“況且你又不是真正的徐盈!”

咻——

箭鏃飛射,擦著趙恒宇的耳邊沒入他身後的地麵。

後知後覺的驚恐令他汗毛倒豎。

他知道徐盈身手不錯,卻沒想到還這般有殺氣!

身前同樣被殺氣震懾住的府衙更是繃緊了身軀,一動不動!

畏懼先傳遞給座下的馬兒,再一次揚蹄欲走,又生生被主人勒住。

趙家護衛折了趙元,餘下的根本不堪一擊,皆畏畏縮縮地後退。

趙恒宇此刻也顧不上護衛不力了,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目色平靜,對方看他的眼神似乎在打量一具屍體。

最開始的時候她分明還是個繡花枕頭!麵對他的有意拉攏,她視而不見便罷了,還笑他太過功利!

他如何能忍?

一瞬間氣血翻湧,回過頭來時,徐盈已被他推下了水。

他下意識要去喊人救她,轉身的一刹那卻又生生止住腳步,冷漠地看著這個人人不敢惹的大小姐一寸寸沒入水中。

憑什麼徐盈小小年紀便可以站在他的頭上!

憑什麼所有人都怕她!

沒了徐家人看著,徐盈不過是個瘦弱的孩童,有什麼說不得碰不得的!

他不僅敢對她動手,還要讓她再無淩駕於他的機會!

可那本該死去的徐盈,為什麼突然活過來了?

耳邊箭鏃破風的聲音不斷,護衛們下意識想撤,卻又礙於趙恒宇的命令隻好舍身抵擋。

夜風長嘯,箭鏃飛射聲停。

如蛇般黏膩的殺意陡然自背後漫開,徐盈反手飛射出一支箭鏃,金屬沒入血肉的聲音與悶吭聲接連傳來,殺意立轉憤怒。

“看來是我失禮了。”

她驅馬回看,見數十位在趙家潛伏過的摩訶門殺手怒目散開,將她與趙恒宇一同圍住,她一臉真誠,眼中卻無半分愧疚,“受驚手抖了,抱歉。”

“徐小姐好身手!”中箭的一人恨聲道。

他們不過才追上趙恒宇,還未卸下內力藏身,便被徐盈一箭戳破了動靜!

她此刻坐在馬上,眉眼如畫,華衣翻飛,若不是方才出手,倒像是個夜遊歸來的貴女!

傳聞中的草包竟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她分明是個高手!難怪右使遲遲不下手,是因為這個嗎?

徐盈打量一眾殺手,認真道:“過獎!諸位是有新任務?”

她這話似乎在說,若有任務,她還能讓讓路!

同樣被包圍的趙恒宇摸不準徐盈的意思,但照她對這位狠主的了解,此言絕非善意!當即從懷中扔出一瓶解藥,搶先道:“殺了她,解藥我自會全部奉上!”

解藥?

徐盈眉眼流轉,忽的笑出聲,“原來赫赫有名、手握碧茴草的摩訶門,還會被旁人的藥物牽製啊。”

見數十道幽幽目光齊齊看向自己,徐盈無辜道:“被騙一次兩次便知人心性,諸位應該比我更懂這個道理。”

那數十道目光又轉向趙恒宇。

陡然被殺手圍困已是驚恐,聽徐盈這挑撥離間的話,又迎上數十道虎視眈眈的目光,趙恒宇頓時生出一絲畏懼,卻還是強撐著。

“‘月黃昏’乃天下奇毒,一旦身體月相將滿,即便是有解藥也救不了了!諸位還不過是‘上弦月’之相,若想要全部解藥,就提著徐盈的頭來換!”

殺手們聞言一頓,右使的命令才過,可解藥就在眼前!

“摩訶門屠儘天下所有第一以立威望,徐盈不僅是首富之女,更是昔日靜山派外門弟子!諸位留著她,不怕噩夢纏身麼!”

這話一出,不僅殺手們一驚,連徐盈也微微凝眸。

“趙公子!”她麵色不悅地乜了他一眼,“禍從口出。”

她驅馬剛上前幾步,下定決心的殺手們登時調轉方位,齊齊拔劍對向徐盈。

纏在腰間的軟劍噌的出鞘,徐盈麵無表情地看著已經縱馬飛奔離去的趙恒宇,對一眾殺手道:“冒昧問一句,在鳳曲城的摩訶門殺手,都在這裡了嗎?”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她還想一網打儘?

眾殺手麵色微青,想到她在趙家時的強撐,又不免輕敵,“傾駐鳳曲所有弟子殺你一人,小姐該知足了!”

徐盈卻是抬眸,眼中殺意儘顯。

“那便放心了,我要動手了!”

動手還要提前說?這是富家小姐的禮數嗎?

他們嗤笑著提劍飛身上前,長劍刺向對方的瞬間,軟劍已挑了握劍者的喉管,下一刻對方後仰橫劍,又割斷了殺手的腰肢。

與此同時渾厚的內力爆開,震得圍上前來的眾人紛紛摔倒在地,不及起身,一道鬼魅的身影已經提劍刺來!

長發飛舞間,那雙明亮的眼睛平靜如月。

像紅月。

身體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陣微涼,隨後是微熱的液體噴出,痛覺才傳來。緊接著視野顛倒,口吐鮮血。

他們來不及說任何話,已經是死屍了。

靜山派從不教廢招。

她前世替人收拾殘局,乾保潔多年,也從不學廢招。

“可惜沒人給保潔的錢!這單虧了!”

徐盈一甩軟劍上的血跡,壓下喉嚨間的腥甜。

五次入夢的損耗被她用藥強行暫時抵消,一口氣跑了這麼久,催動內力連殺二十二個摩訶門殺手,已經讓抵消有些不穩了。

她抬眼看了看火勢漸小的方向。

護城衛應該已經趕到了,徐知文沒事,隻剩下趙恒宇這一個麻煩了!

趙恒宇。

她收起軟劍飛身上馬。

他那句“你又不是真正的徐盈”是什麼意思?

就連那個能傷到她的道士也隻當她是原主而已,趙恒宇又怎會知她是誰?

除非,原主是被他所害!

烏雲緩緩散開,露出了明亮的盈月。

她夾著馬肚追向趙恒宇逃跑的方向,目色淩厲。

“這樣一來,你就更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