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家主過世的消息一出來,徐信正好交代完,正尋徐盈一起出門時,便看見那柳江白彎腰湊在徐盈跟前,徐盈也含笑回看著對方。
徐信頓住腳步,腦子裡一些不合時宜的話要冒出來,又被生生掐住,好半天才咳嗽一聲,故作鎮定,“阿盈,走吧。”
徐盈回頭應聲,柳江白也直起了身,跟著徐盈走了出來。
直到坐上馬車,徐信見柳江白還跟著,終於明白過來他也有跟去的理由!
葉楓是靜山派的叛徒,他是去驗真假的!
徐盈瞧她爹眼神動不動就在柳江白身上,忍不住問:“爹有事要他做?”
徐信放下簾子,咳了一聲,“沒有。京裡已經和你二哥說了,會讓貴戚察覺碧茴草已經流入胥國的。”
李氏沒用,但上進的朝臣和貴戚還是分得清利弊的。
徐盈點點頭。“杜大哥他們出發了麼?”
“官府那邊一交代完,杜維便親自帶人出城了。”徐信將一方玉牌遞給她,“這是信物。”
玉牌上刻著半個“徐”字,另一半在護城衛統領杜維手裡。
護城衛一出手,以信物擔保,絕無後患。
這些年來,鳳曲城各家隻要請得動護城衛出手,所麵臨的難題皆迎刃而解!
而能讓護城衛出手的家族裡,徐家是大頭。
徐盈上次去棲山截殺道士,來收尾的也是護城衛。
那時候杜維跟著徐知文,並不見信物,之後徐盈也問過管家,徐家那次也並未接過信物。
徐盈接過玉牌,直接道:“護城衛不是隻聽官府號令吧?”
冷不丁被問上這個,徐信啊了聲,挑開簾子,答非所問,“今晚真熱鬨!”
今晚確實熱鬨。
趙家死了兩個人,一個是家主,另一個是被看好的未來家主,二人皆因傷勢過重而亡。
唯一能證明現場真相的東西,是血泊裡翻出來的手書,可那手書上卻出現了趙恒宇的名字!
“真是丟人!為了爭家主之位弄出這種事!趙家果真上不得台麵!”人群裡一個男聲響起。
“可不是!要我說這趙家表少爺除了會說漂亮話,半點也比不得趙三公子!”
“這趙三公子也是倒黴!拚死拚活這麼多年,他爹愣是瞧不上他!好在最後腦子清醒了,又留下這一大爛攤子!”
“趙家,我看是起不來了!”
又有人嬉笑,“趙家什麼時候起來過!那宮市使的名頭讓他們被趕出京城,要不是咱們府衙大人收留,哪有他們今天!”
被議論的趙三公子此刻目含悲憤,卻未發一言。
倒是那十六七歲的少年趙恒星紅著眼瞪著議論的方向,“諸位今日若是來吊唁家父,趙家自是歡迎!倘若是來嘲諷趙家的,還請出門自便!”
少年聲音大,議論之聲頓時消去!
趙恒星這才安靜地繼續跪著。
靈堂前趙家人的哭聲不斷,趙恒宇引著前來吊唁的其他人上香,就聽一道清冷的女聲說:“節哀!”
趙恒宇抬頭,遞過香,花清詞一邊接一邊輕聲說:“不對,該說恭喜,趙家主。”
趙恒宇神色未變,花清詞上完香後也不再與他多言。
兩個時辰前趙恒宇還在花家咄咄逼人,轉眼自家老爹如他所願離去,他順理成章當上趙家主事人,被擺了一道的花清詞當然不會給他好臉!
後一步跟上秦臻的秦略聲亦是沒什麼好臉,“恭喜!”
他話音一落,就被秦臻不痛不癢地踹了一腳,“沒大沒小!”
小輩們大逆不道,長輩們做做樣子訓斥一番!畢竟趙恒宇的手段大家心知肚明。
趙恒星離得近,聽見往日的夥伴這樣說,正要反擊,趙恒宇伸手摁住他,隻淡淡道:“借秦公子吉言。”
秦略聲冷哼著抱手站在花家人一邊。
徐家人來得慢,正要跨進院子,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急促的求救聲:“趙三公子饒命!”
話音一落,前來吊唁的人頓時熱鬨起來。
“這是什麼人?”
“饒命?這話聽著像是三公子握著他家命脈!府衙大人麵前都沒人敢這麼說!”
堂前私語切切,趙恒宇自是不悅,給旁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趙家護衛拿著棍棒要來攆人。
那人跑得急,又被反應過來的小廝追趕,忙不迭摔在靈堂前,手指還準確無誤地拽上了趙家的一位小公子。
“求公子開恩!饒了我一家老小吧!”
被拽的小公子連忙甩開他的手,借著燭光,這才看清被抓的衣角上竟是一團血汙!
“這……怎麼還有血?”
趙恒星愣了愣,請大夫的話還未說出口,趙恒宇便喝道:“還不把驚擾靈堂的賊子扔出去!”
“慢著!”徐信開口,“鳳曲城向來一無賊子,二無乞兒。這人口口聲聲求饒,倒像是與趙家熟識!”
正說時,府衙大人也匆匆而來,說是前來吊唁的!
若是在喊那求饒的人之前,府衙大人說這話,眾人還信幾分,可眼下這正好趕著求饒之人要被扔出去出現,反倒有些專程為此的意味了。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徐家開口留人,府衙大人露麵,冤案又在趙家,今夜怕是更熱鬨了。
“府衙大人來得正好!”花夫人也開口,“正好有人喊冤。”
趙恒宇臉色一青,卻也隻好對著府衙大人行禮,“不敢驚擾大人,隻是樁小事!家奴衝撞,還請見諒!”
那喊著“饒命”的男子果真不敢回話,趙家護衛正要上前捉人,那男子卻扭身跪在府衙大人前。
“求大人給條活路吧!我本是許縣過來的流民,兩年前跟著流寇糊口飯吃,趙三公子要我們在昌陽道截殺趙家商隊,許諾事成之後每……”
“彆!”趙恒星一驚,可為時已晚。
噗的一下,那人被踹飛,蜷縮著身體忍不住嘔血。
離得最近的趙家護衛在聽見“昌陽道”立刻踹了腳那人,“刁奴膽敢胡攀主子!平白汙了府衙大人的耳朵!”
可府衙大人身後的官兵卻是橫刀喝道:“豎子不可在大人麵前造次!”
那護衛見先前之人嘔出一大口血,知他活不成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就低眉順眼認錯。
可偏偏有人記性好,“昌陽道?好像是趙老爺出事的地方吧?”
“兩年前趙家商隊的確是在昌陽道被匪寇追殺,隻有趙老爺活著回來了!”
亦有人接話回憶,“可這件事分明查清了,怎麼又攀上三公子了?”
趙恒宇緩了緩心神,“當年之事已由府衙大人查清,那夥匪寇也被剿滅乾淨!這刁奴胡言亂語——”
“隻怕不是胡言亂語。”花夫人又說,“平白無故的,敢在這時候喊救命,莫非趙家苛責下人,才令他冒著被打死的風險也要喊冤?”
趙恒宇眼角一抽,“花夫人今夜兩次袒護這刁奴,難道是你指使的?”
花清詞冷笑道:“人是從你家出來的!身上還帶著傷!剛剛趙元兄弟那一腳,我瞧著是衝他命去的,這般急著殺人滅口,恐怕他並非胡言!”
“花小姐莫要忘了,今日可是我替你解了圍,這話說得有些恩將仇報了吧!”
這話不說還好,花清詞冷目一掃,“解圍?就是將人弄癱麼?”
話一落地,堂中倏地安靜了幾息。
花夫人蹙眉低聲:“夠了。”
花清詞咬咬牙閉嘴。
其他不了解實情的人議論開:“弄癱?那陳公子不是意外麼?”
“當時我瞧得真,分明是陳公子與趙三公子錯身後摔的!”
“也沒見三公子推人,花小姐怎麼這麼說?”
趙恒宇臉色難看極了,死死盯著花清詞,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秦略聲將花清詞護在身後,冷靜道:“趙公子還是想想怎麼解釋這刁奴的事吧!我們鳳曲城從未有過家仆被打死在主家的事!”
鳳曲城富碩,來者無不稱讚府衙治民有術,秦略聲這話,讓府衙大人思緒回轉。
“趙公子,今夜本該是讓令尊好走,可眼下出了這等事,還是隨本官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便是要審了!
在場人都看得出趙家有意讓其死無對證,所以敢在府衙大人眼前踢人,那刁奴也隻剩出氣了!
可府衙大人又這般說……
旁聽了許久的徐盈忽然道:“區區小傷,喂兩顆藥就好了。”
徐盈是徐家的掌上明珠,這兩天連大夫都上門治病去了,她說這話,其他人也不好駁她!
於是便見徐盈掏出個小瓶子,讓一旁站著的年輕護衛去喂藥。
那護衛麵生,但有人瞧出這是幾天前上過徐家擂台的新來護衛,此刻竟有資格站在徐盈身側,隻道是這護衛得用罷了!
膽敢議論徐盈,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府衙也不攔著,那刁奴吃了藥悠悠醒轉,看見府衙大人時的第一句還是:“求大人給條活路吧!”
府衙半蹲著點頭,“等回衙門,你且慢慢說來。”
“等不了了。”他搖搖頭,思緒飛轉,“我叫屠六,兩年前受趙三公子委托截殺趙老爺。本該萬無一失,可後來趙老爺又回到趙家,三公子怕我們告密,連夜將我們處置了!”
他拽著府衙的衣角,“我僥幸逃回許縣後與妻兒躲了半年,可還是被三公子找到了!
“他們將我們一家放在趙家,令我守口如瓶,他們便會放過我妻兒!可有一日,我看見趙老爺的傷勢,與那日我們出刀砍的位置不一樣!”
他畏懼地看向眼神淩厲的趙恒宇,“那時我便知道,回來的趙老爺不是以前的趙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