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徐盈(1 / 1)

空氣陡然凝滯,連那匹棕馬也安靜地看向他。

徐知文驚愕地睜大眼睛。

他年長徐盈八歲。在有了徐盈後,他老子曾跟他耳提麵命:“對她,你多費點兒心。”

年幼的徐知文懵懂地跟在徐盈身後護著。

她要蹴鞠,他就開了蹴鞠場;她要騎馬,他就圈了馬場;她被人牙子盯上,他就將人套了麻袋打一頓,丟給了官府。

他看著這個妹妹越來越聰慧,冷靜,他越來越習慣於幫她,所以在她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驚歸驚,腦子卻已經盤出了替她善後的好些方案。

“今日就動手嗎?”他說。

果然是無腦護原主啊!連殺人這種事他都要湊上來幫忙,原主究竟是什麼身份?

徐盈眼神不錯地觀察他的每一處細微的反應,漫不經心回應:“不一定。”

她微微歪著腦袋看她大哥思索,再次提醒,“大哥不報官嗎?”

“你知道我不會的。”徐知文有種被冤枉的委屈,“阿盈,我們、我們到底是一家人。”

徐盈讀懂了他的意思:徐家會永遠站在她這邊。

至於原因,他們彼此熟練地點到為止。

“那便多謝大哥了。”徐盈得到答案,牽著馬轉身向外走去。

徐知文欲跟上又止,眸間一黯,招來一眾暗衛:“跟緊小姐!”

***

徐盈策馬慢行,任徐家護衛不近不遠的跟著。

她目光漫過自行避開的百姓,有些剛入城的江湖人驚豔駐足,又被同行者拽走,“不可直視小姐”的低語如風過耳。

他們很畏懼她。

她第一次上街時,以為他們畏懼的隻是徐家。自她多次借預知避開危機後,她敏銳地發覺,他們的畏懼也衝向她。

視線微微抬高,滿目琳琅,屋舍奢華相接,每隔五百步便有一高台,三人一組以作警戒。

胥國非戰時,鳳曲城也非兩國交界,卻戒備如此森嚴。他們在防著誰,又在護著誰,她第一次把這兩個問題合在一起,手心裡不自覺已經濡濕了韁繩。

她是誰?

原主是誰?

無聲的質問令她血液翻騰,馬兒似有所感應,揚蹄直奔城門口,熙熙攘攘的入城者將她的速度放慢。

盤查的護城衛正仔細篩查這些因她那五百兩黃金來的江湖人。

徐盈計上心來,徑直驅馬向前,不經意掀起馬匹兩側的夾層,露出森森寒光。

盤查進出城的護城衛認識她,伸手替她將夾層攏好,笑意滿麵地跟她打招呼:“小姐出門散心嗎?”

他們總叫她“小姐”,對城裡其他富家女卻還要加個姓氏。

徐盈掩下思緒,笑著回應:“是。”

進城的人裡沒有道士的身影,他們盤查很得仔細。

進城盤查一次,徐家再盤查第二次。

整個鳳曲城和徐家,好像默契地做著同一件事。

難怪她大哥不報官,也難怪護城衛分明看見她故意漏出的暗器,卻依舊將她放行。

徐盈的馬在寬敞的大道上跑了起來,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鳳曲城。

他們,好像都知道她是誰。

隻有她自己不知道,真有意思!

“駕!”她策馬向棲山奔去。

***

偏僻小道上,矮木叢一陣狂動。

不消三個數,一陣接一陣的打噴嚏聲從先前的矮木叢傳來,很快,便跑出幾個褐衣男人。

一個賊眉鼠眼,頭上掛兩根草;一個短小伶俐,正扯著被同伴踩掉的鞋子;至於另一個,壯實有餘,氣勢不足。

徐盈牽著馬,神色不耐,“三位,跟了我一路,不累嗎?”

她一出城就有幾個不懷好意的尾巴跟著,原本甩開便罷了,這三位竟是個跟蹤的好手,窩在她必經之路上伺機打劫勒索。

胥國看著安穩,但依舊有流寇難民。

徐盈那五百兩黃金引來的,不隻是江湖門派弟子,還有想趁機來喝點湯的難民。

小眼睛的男人啐聲道:“還挺能跑!都到這個份上了,兄弟們,給我上!”

話音一落,三人各自掏出家夥,齊刷刷衝向徐盈。徐盈一把抽出馬背上的繩索,正要將這三人捆了,一截柳枝卻搶先抽上三人的臉,還不等那叫喚聲停,柳枝呼嘯而過,將三人掃在了地上。

徐盈擰著捆繩挑眉。

她眼前站著個道士打扮的年輕男子,正一手握著柳枝,一手將他破得快要掉落的道袍捏緊。

他額前散落的發須擋住了他大半張臉,卻並不妨礙他教化流寇:“三個大男人有手有腳,乾什麼搶劫的營生!真是世風日下!”

他語調輕快,聲音明朗,最後幾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像是要被劫的人原本是他!

地上三人正疼得無言辯解,隻顧叫喚。

徐盈像是沒聽見,目光緊鎖著這個道士。他方才出手快得連徐盈都沒反應過來,足見此人身手極好!

可他過於年輕,聲音並非預知時那般的蒼老。他身上那件要掉不掉的道袍其實並不合身,從破損的裂口處依稀可見他原本的衣服。

假道士啊。

徐盈穩了心神,將手裡的捆繩遞過去,“勞煩義士將他們捆起來,送至鳳曲城,自有人處置他們。”

假道長這才回頭,明亮的眼睛像是透過了徐盈麵前的帷帽,盯著她的臉。

“義士?”他笑著道,“姑娘喊錯了,我是要收錢的。”

徐盈隻道:“捆了他們送進城,會有人給你錢的。”

鳳曲城的官府十分厚道,為處置附近的流寇打家劫舍、勒索之風,特地設了些許賞金鼓勵百姓自捕流寇,但前提是自己不可受傷。

但鳳曲城的百姓大多看不上這筆賞金,這差事又落在了護城衛身上。

徐盈知道這個,是因為她這首富之女的身份太惹眼,乃流寇勒索的第一目標。

自習武之後,她每每捆好人就丟給徐家護衛。久而久之,府衙還給她排了個“捉寇榜”第一以示嘉獎,她也靠捉寇攢下了徐家給的私房錢的零頭。

可憐她前世老實本分,拿錢辦事成卷王,如今成了首富之女,躺平未成,還得重操舊業。

假道長這才點頭,“好說。”他將礙事的道袍和柳枝丟了,接過徐盈遞來的繩子,蹲下來仔仔細細將人捆好。

“我瞧姑娘是膽大之人,對上他們毫不慌亂,是習慣了嗎?”他問,“那想來姑娘是富貴人家了。我是來貴地謀差事的,姑娘可否為在下疏通疏通?”

剛開始要錢,現在要差事,倒也符合他偷人道袍充道士混日子的行徑。

隻是,他分明不用這麼麻煩的。

“俠士這般身手,大可上那擂台搏個頭名,五百兩黃金應該夠用。”

“人外有人,我這三腳貓的功夫不敢登台,還是謀差事穩妥些。”

柳江白捆好人起身。他長手長腳,身材挺拔俊秀,一看就是個功夫極好的練家子,說這番話竟毫不臉紅!

徐盈在他身手極佳、貪財的印象外,又補了個“臉皮厚”。

若師父的宗門還在,必要這些江湖人瞧瞧什麼叫“風骨”!

“城內有幾家招護衛,你去城門口揭了募賢令,會有人帶你領差事的。”

徐盈不打算再跟他多說,牽著馬就要上山,那柳江白卻突然道:“可我想去徐家。”

徐盈腳步一頓。他要進徐家?

“聽說徐家是首富,當徐家的護衛,工錢應該比彆家高吧!”柳江白牽著繩子走近她,“姑娘可否幫忙疏通一二?”

徐盈的直覺告訴她,此人絕非為了錢而進徐家!

她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心口忽的一跳,徑直上馬奔向回城的方向!

來了!

她攥緊韁繩,目視前方——真正的道士,來了!

***

老道甩著拂塵,雪白的眉毛下露出一雙精明的眼睛。

“移空十六載,近在眼前啊!”老道的口吻與徐盈預知中的重疊。徐盈甚至能猜出他下一句是什麼!

“妖女,還不快束手就擒!”

果然!似曾相識的壓迫感直逼徐盈耳目,她的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的視線也開始模糊不清!

她張了張口,追問他是誰的話在舌尖轉了轉,又變成了彆的,“十六年才找到,道長辛苦!”

她在套話。

老道並不上當,“能送你回該回之地,也不枉貧道多年來的辛苦。”

“恐怕要令道長失望了。”徐盈緩緩下馬,更清楚地觀察到對方的位置後,直視那老道,“我還不打算就此罷休。”

說著,她抽出腰間的軟劍直奔老道的頭顱,旁觀的幾人忙不迭躲進草叢,暗自慶幸自己出手尚晚。

跟來的柳江白則暗暗驚歎:速度好快!

老道也不慢,知道她劍意的去處,下意識後退一步,手上的拂塵與軟劍相碰,激出了刺耳的刮擦聲!

老道揮舞拂塵的手一抖,那拂塵手柄處竟裂出一道亮光,崩出的精巧短刀被他握在手中,向徐盈要害處刺去!

徐盈躲閃的速度雖快,但耳目受損,還是生生挨了一刀!

刺痛讓徐盈的大腦清明了幾分,隨後棄了軟劍,將袖中的柔韌的細絲悄然分布就位,隨著躲避的姿勢,將細絲釘在附近的樹乾上。

柳江白盯著地上那把軟劍,又看向徐盈。

地上的血跡終究引來人,落後好一截的徐家護衛一齊衝向那老道。

徐家的護衛一直跟在她附近,沒她的命令,他們也不會擅自出手。

很多時候,他們沒有出手的機會,徐盈遠比他們敏銳。在他們察覺危險的時候,徐盈已然動手清理乾淨。

可這一次,徐盈眼看就要落了下風,他們正要出手,徐盈卻喝道:“不許過來!”

她設下的機關敵我不分,圖的就是個快字,人一多反倒礙事!

護衛們立即停下動作,這時柳江白卻忽然抬手彈出一顆石子,老道嘭的一下跪地,右腳正好紮進了細絲織就的網中!

那細絲鋒利又韌性異常!老道剛要掙脫,就見細絲沒入皮肉,而後瞬間整個右腿被整齊地切斷!

柳江白皺了皺眉,這細絲……

老道失了一條腿,紅著眼睛結印,一道法陣赫然出現,他嘴裡念念有詞,瘋狂似的,“妖女,你逃不了了!”

話音一落,徐盈隻覺身重如山,芒刺般的壓迫像探進了她的骨縫,連抬手都做不到!

口鼻間很快溢出了血,她握著細絲的力氣收緊,語調冷靜而堅決:“逃不了的是你!”

徐家護衛呆滯地看著自家小姐麵若閻羅,柳江白心神一動,抽出離他最近的護衛的刀,直奔那老道的後心!

噗的一下,老道甚至來不及噴血,就被後心處的力道推向了細絲網中。陣法失效的一瞬間,徐盈退閃到一邊,下一刻,網中鮮血與肉塊飛濺。

耳目瞬間清明,徐盈看著同樣躲閃及時的柳江白,露出了個十分真誠的笑,“你身手不錯。”

柳江白被她笑得一激靈。

誠然,他知道如若他不出手,徐盈險勝過後,哪怕重傷時打不過他,以後必然會找準時機取他性命!

誰讓他撞見了人家的弱點呢?

他雖有把握將所有人處理乾淨,但他要進城,沒必要再多殺個人。

他原本隻是想順勢搭上一個落單的富家女,借此機會進徐家而已。但現在這個落單的富家女顯然有些瘋,她臉上還沾著血,明明很好看的一姑娘,此刻卻像個閻羅!

他在徐盈的注視下活動了下手指,“姑娘謬讚。”

徐盈也活動了下筋骨,撕下衣角包了傷口,擦了擦臉,才對徐家護衛們吩咐:“你們處理!”

她看向早已被嚇暈過去的幾個好事者,“丟進礦洞!”

“是!”

她不喜歡殺人,除了威脅到自己性命的。

被看見殺人也沒辦法將目睹之人都殺了,那樣違背師父的教導。

除了殺戮,徐家多的是法子不讓他們亂說話。

至於眼前這個俠士,徐盈開口:“還不知俠士尊姓大名。”

柳江白適應得很快,“在下伶仃派弟子,柳玄。”

伶仃派向來人少,據她所知,現在門派凋零到隻有一位弟子了。這個柳玄還真是,不負他門派名號。

徐盈接過護衛遞來的新帷帽,對柳江白說:“我是徐盈,首富徐家的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