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韞並不打算阻止許妙儀。其一是因為他確實無權乾涉她的自由,其二是他有信心能震懾住簡青川,其三,他不想讓阿雙覺得自己太善妒。
許妙儀和蕭韞一前一後地來到安置的簡青川廂房外。
此時,簡青川正坐在門口的搖椅上閉眼吹笛,一個小廝守在旁邊。陽光普照下,萬物都籠上了一層溫和的光澤,唯有簡青川仍是蒼白的,格格不入。
再去看他那雙精致漂亮的眼,許妙儀腦中竟莫名晃過“幽豔”二字。
蕭韞則是眸色沉沉,暗暗不屑道:裝什麼風雅呢?
“郎君、許娘子。”小廝恭敬的招呼聲響起。
笛聲戛然而止,簡青川猛然睜開眼,麵色大變,立馬扶著小廝起身要往回走,仿佛是見了什麼可怕的鬼物。
許妙儀先是覺得莫名其妙,緊接著又生出幾分惱怒,心道哪有這樣對恩人避如蛇蠍的?於是她沒好氣兒地叫住簡青川:“不許動——你跑什麼?”
這時,李梧和鄭嫣也趕到了。李梧一臉緊張,鄭嫣則是一派興致勃勃。
“我……”簡青川頓住身形,緩緩轉回頭,露出一張布滿糾結無措的漂亮臉蛋。
在場四人反應各異:許妙儀困惑更重,蕭韞恨不得把簡青川踹飛出去,李梧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鄭嫣則是一臉花癡。
簡青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往蕭韞的方向瞥了一眼——他這動作雖輕微,卻恰好能夠讓人察覺到。
許妙儀雖然發現了,但一時沒有多想,繼續問:“你是中邪了嗎?之前都還好好的,怎麼今日看見我們就要跑呢?”
蕭韞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快速思量片刻,伸手去拉許妙儀,低聲勸道:“阿雙彆生氣,你先去一旁休息,我來幫你問……”
與此同時,簡青川也開口了,聲音細若蚊蠅:“我自知不祥,不敢招惹娘子……”
許妙儀耳力極佳,還是聽到了簡青川的話。她頓了頓,隨後似乎明白了什麼,回頭沉聲質問蕭韞:“是不是你同他說什麼了?”
蕭韞連忙辯解:“我什麼都沒乾!”
這時,簡青川再度開口:“娘子不必責怪向郎君,他也是為了你好。我確實命格不祥,之前就有不少人說我全家都是被我克死的……”他的聲音看似輕柔,卻又隱隱透出淡淡的哀愁。
這話以退為進,表麵上是替蕭韞開脫,實際上是徹底將他推入火坑。
蕭韞氣得肺都要炸了,殺心大動,心道:真是唱得一出好戲!還真是小瞧他了!
李梧心酸更甚,暗道自己將要大難臨頭。
鄭嫣更加興奮,忍不住在心底直呼:好茶藝!好一場雄競的大戲!
許妙儀心生愧疚,連忙上前幾步,安慰道:“你怎麼能這麼想呢?若將死人的命數賴到活人身上,那戰場上回來的人豈非個個不祥?”
簡青川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道:“多謝娘子安慰。”
“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著吧,我先回去了。”
簡青川點了點頭,猶豫著道:“娘子也要多注重身體。”
許妙儀應聲時神情溫和,卻在轉過身的瞬間沉了臉,冷冷對蕭韞道:“你跟我來。”
蕭韞又氣又委屈,恨恨剜了簡青川一眼,連忙追上許妙儀。
鄭嫣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跟上去看看後續發展,卻被李梧攔住了:“這是郎君和許娘子的私事,你去做什麼?”
“我就遠遠看著,絕對不會打擾到他們的。”鄭嫣誠懇地說著,還伸出了三根手指做“發誓”狀。
李梧板著臉:“不行。”
鄭嫣“嘖”了一聲,想要從另一邊繞過去,誰知李梧反應更快,再次堵住了她的路。
鄭嫣猝不及防,差點撞到了李梧身上,一時有些氣惱:“你!”
李梧麵不改色,滿臉寫著“不容商議”四個大字。
鄭嫣幾番動作都失敗了,隻能氣呼呼地在路邊坐下,一下一下地拔著地上的草。
倏地,她靈光一現,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一旁的李梧見了,心中警惕頓時拉滿,沉聲道:“你笑什麼?”
鄭嫣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你管得著嗎你?嘴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笑就笑咯!”
“你最好不要再有方才那想法。”李梧警告道。
“是是是是是!”鄭嫣翻了個白眼。
另一邊,蕭韞緊跟在許妙儀身後,同時不斷嘗試解釋:“阿雙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妙儀在一處月洞門前停住步子,轉過身沒好氣兒道:“你要怎麼狡辯?”
“我真的沒有說他不祥,我頂多隻是警告他不要對你有非分之想。”蕭韞語氣頗為急切,頓了頓,他又鄭重地補充道,“不是狡辯,是事實,我發誓。”
“真的嗎?”許妙儀半信半疑。
“阿雙,你難道不相信我嗎?”蕭韞眸中透出幾分哀傷。
許妙儀見他神情不似作偽,於是歎了口氣,道:“好吧,那我相信你——”
蕭韞釋然一笑,但下一刻又僵住了——
隻聽許妙儀道:“既然如此,那應該就是簡青川理解錯了。他身世悲慘,心思難免敏感些,你要不去跟他說清楚?”
蕭韞錯愕道:“阿雙,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是故意挑撥我們的嗎?”
許妙儀蹙眉:“不太可能吧,他無緣無故的,為何要這麼做?”
“他對你有非分之想。”蕭韞篤定道。
許妙儀還是不以為然:“他仇家眾多,理應在情感方麵更為謹慎。我跟他都沒相處過幾次,他怎麼可能這麼就喜歡上我了?”
蕭韞還欲爭辯,許妙儀卻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你不要總是草木皆兵的。”
蕭韞隻能低歎一聲。
“好了,我帶你去跟簡青川說清楚,如何?”許妙儀又道。
蕭韞本是極其不情願的,但轉念一想,阿雙起碼是相信他的,簡青川此次苦心孤詣的挑撥行動還是落空了。
這確實值得親自去他麵前炫耀一番。
於是蕭韞笑著應下了:“好。”
見蕭韞如此聽勸,許妙儀不禁有些欣慰:男人,就是要懂事的才好。
李梧一臉視死如歸地站在門口,卻見蕭許兩人都是含著笑回來的,不由錯愕萬分。
難道……他的屁股可以幸免於難了?
鄭嫣覺得一定錯過了什麼重要橋段,一邊捶胸頓足地表示惋惜,一邊暗罵李梧死板。
許妙儀這才看見蹲在路邊的鄭嫣,詫異道:“嫣兒?你怎麼跟來了?”
鄭嫣可憐兮兮地撇了撇嘴,不慌不忙地搬出早已想好的理由:“我不認識這裡其他的人,有些害怕,所以想跟著你們。”
許妙儀沒有多心,點了點頭,道:“那你等我出來。”
與此同時,李梧湊到蕭韞身邊,低聲詢問情況。
蕭韞將經過簡單一說,李梧讚道:“看來郎君已經在許娘子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想必不日就能徹底俘獲許娘子的芳心。”
“不錯。”蕭韞得意地挑了挑眉,忽而語意一轉,“但你彆以為這樣我就不會追查你的過失——十個大板。”
“是。”李梧垂頭喪氣地應了。
“吩咐下去,把他的藥換成最次的。”蕭韞眸中閃過一抹殺意,咬牙切齒道,“就算不能馬上殺了他,拖也要拖死他。”
“是。”
此時簡青川已經重新回到病榻上,含笑輕撫著手中的長笛。門口響起腳步聲,他抬眼看去,見是蕭許兩人來了,眸中泛起一絲驚異的波瀾。
許妙儀搬來椅子在榻邊坐下,對簡青川道:“我們此番回來,是想跟你說清楚一件事。”說罷,她給蕭韞遞了個眼色。
蕭韞笑眯眯的,語氣溫和:“簡郎君,某上次絕無嘲諷你身世的意思,還望你莫要多想。”
雖是道歉,他眼角眉梢卻含著一絲明晃晃的挑釁。
簡青川垂著眼睫,微笑道:“沒關係的,郎君。你是我的恩人,怎麼說我都是可以的。”
蕭韞神情一僵,心道這人還真會裝可憐,說得好像他真對他說什麼不得了的話了一樣。
“簡郎君怎的如此悲觀?世上好心人很多的,哪裡會有那麼多人看不起你呢?”蕭韞裝模作樣,擔憂得有些誇張。
簡青川張了張唇,還欲說什麼,許妙儀卻開口了:“是呀,你不要妄自菲薄……”
簡青川神情依舊平和,隻眼睫微微顫了一下。他靜靜聽完許妙儀的開導之語,柔聲道:“是,二位說的是,是簡某多心了。多謝許娘子的開導。”
許妙儀笑著點點頭,又隨意囑咐了幾句,接著便帶著蕭韞離開了。
目送蕭許兩人的背影遠去,簡青川原本柔和的目光逐漸變得興奮,唇畔勾起一個莫名的弧度。
回到正堂,見采買衣物和飯食的仆從還沒回來,許妙儀便決定去看看從人販子手下救出的百姓們。
蕭韞也要跟去,卻忽然被人拉住了袖子。回首一瞧,隻見鄭嫣對著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低聲道:“禦史大人,我跟你做個交易怎麼樣?”
蕭韞麵色驟然一變,一旁的李梧嗬斥道:“大膽!誰允許你這麼稱呼郎君的?!”
鄭嫣嚇了一跳,連忙放開了蕭韞的袖子,語氣變得格外小心翼翼:“難道……不能……這麼叫?”
蕭韞扯了扯嘴角:“蕭某比鄭娘子大不了幾歲,恐怕難以擔任你的父親。”
“啊?”鄭嫣疑惑,“什麼意思?”
蕭韞奇怪地瞥了鄭嫣一眼,道:“‘大人’是稱呼父母的。”
鄭嫣聞言,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隻能乾巴巴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農村來的,沒什麼見識……”
“無妨,”蕭韞理了理袖子,頗有興致地問,“鄭娘子想要與某做什麼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