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知道的(1 / 1)

少女自顧自說著,一手在果盤裡挑挑揀揀,不時取出一粒或深黑或深紅的果子,借燭火微光細看表皮,神情極為專致,任何事物都不能動她分毫。

她甚至沒有分他一個眼神。

他心口處有些異樣,如陰雨天跪在充斥著粘膩香味的屋中,等待著他人口中自己的去處。他不明白因何而起,隻將手放於胸口,試圖揉散手下不知名的情緒。

美人覆麵,墨色長發糾纏紛擾,衣襟微開,一線肌膚隱隱約約,比玉色更醉人。蹙眉輕撫,黯自傷神,叫人看得晃神,屋內都似增添三分亮色

牧歸借餘光將他的動作收進眼底,但不以為意。

他此時一副病弱美人之態,然而牽製自己時動作迅捷精確有力判若兩人,想必不是會出人命的大病。既不是真的大病,她便沒心思管。

捂胸捧心甚是美哉。然美則美矣,相對這果子,這份美於她還沒那麼重要。

牧歸看看手中啃一半的果子,心下感歎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此物價高,她無閒錢購入,平日又忙裡忙外沒將它放在心上,來這許久未曾吃到。而今兒一瞧正是緣分已至,勾得心頭發癢。入口是魂牽夢繞的滋味,生生點起鄉愁,愈燒愈烈幾乎不能自已,啃得忘乎所以不亦樂乎。

第二個很快吃儘,牧歸悄悄抬頭看他,見其沒注意自己的動作,惡向膽邊生,左右各抓一個。想了想,往懷裡又揣一個,大有打包帶走的意思。

這一拿果盤瞬間下去不少,瓜子花生上散亂著零星幾個果子,還是破皮怪樣凹凸不平的,看著相當可憐。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不僅吃還拿,不僅拿還扔主人家在一旁,專把幾個最好的給挑走。牧歸不由瞟一眼他,忽然生出的良心在她耳邊歇斯底裡大哭大鬨。

“哎把麵具摘下吧,你瞧都悶出病岔氣心口痛了,“牧歸將果子往裡收了收,“咱倆都認識十來年了,不必遮掩,我不會嫌棄的。”

“真的。”

察覺到自己說得太短不太真誠,她忙補充道。

他似沒聽見,連動作都不曾變一下。牧歸的話擲在空氣中,漸漸發酵出尷尬,尷尬得她不得不放下嘴邊的果子。

這人不會是生氣了?

她不就拿了他幾個果子,放平時他怕是瞧也不會瞧上一眼,怎的今天就在意了?

牧歸疑惑不解,於是複盤反思。自己摸進府中後的路線有何不妥,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是多壓到一株花還是踩臟了他的榻,眉毛揪成一團又分開。

踩臟確實是她的不是。褥子手感細膩,柔軟舒爽,不知價錢幾何,她能否賠得起。

要是賠不起會如何?

咦了一聲,手指輕點在自己下巴上,挑眉輕笑。

這畫麵眼熟到讓她生疑。

要是賠不起,她該不會被迫留下打工還債,餓三頓吃一頓。若他無意,她便被來訪的皇孫王族看中選入宮中,開啟後宮牧歸升職路,然後他後知後覺發現感情後悔不已。

若他有意,他們日久生情暗生情愫,日後必有複活的白月光,再來幾次墜崖失憶,飛來橫醋橫刀奪愛,拉拉扯扯,最後...最後如何了?

眼前忽然多了一抹玉色,打斷她的頭腦風暴,定睛一看——是一隻手。

手指修長,指甲被精心修剪過,隻略微長於指尖。指腹與手心有因練武生出的薄繭,後應是日夜保養嗬護,淡得幾乎看不出。

牧歸恍然大悟,她就說嘛!

看到這隻手時,牧歸全都明白了。他果然是因為這個生氣。還好時機早,她機智過人反應及時,得及補救。

心領神會的牧歸立即掏袖子,摸出一個最圓潤光滑的放他手心。

或許因為果子有些重量,放在上的那一刻,他的手連帶著沉了沉,又像沒料想她真的會給。

牧歸抬頭時,他已卸了麵具,眉目如畫,流盼生輝,正是元回。摘下的麵具擱在膝上,隨他的動作一閃一閃。

兩人相對而坐各抓著果子啃。袖子滑落,光下手臂肌理紋路細膩,曲線優美肌肉緊實。小臂處戴著一個銀色素鐲子,約莫小指粗細,用金絲纏了塊指甲蓋大小的玉牌。

牧歸點頭,胳膊不錯,手不錯,臉也不錯。眉毛修過的部分已經長好,比門口擺攤的元回看著多一分雍容氣質。

“怎麼知道的。”

元回有點鬱悶,他沒成想這麼早就被叫破身份。牧歸想,為了不讓她發現端倪,也難為他每天早上修眉。

“您不知道,夜深人靜之時,我就會化身蚊子,一直...一直...看著你。”

“……”

元回臉上第一次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像是看到什麼怪東西,又像是見到有人把草莓夾在餃子皮裡沾豆瓣醬吃。

牧歸尋思這不應該啊。平時見她發瘋最多的就是他了,怎的現在還不適應,看來她還是得多來幾次。

牧歸堅信多來幾次一定會變好,她要用耐心感化他。

“倒是你,為什麼不問我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是故意嚇人的。”元回睫毛撲閃。

答非所問,他們卻各得了想要的答案。

“我剛來這幾天還得多虧了你,那些人看到我就跑,省了很大的麻煩。”牧歸笑道。

她這話聽著諷刺,可是實實在在的真心。

看似柔弱無力、沒有武力值的女孩獨自一人睡在集市,一連幾天都沒被人找麻煩,若說沒人幫她簡直是玄幻中的玄幻。

信混混良心發現,不如信她是皇帝。

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段,效果立竿見影,她都想討來備用了。

“你就不怕?”

牧歸笑得像狐狸:“怕,怎麼不怕,但是您在這我們就有救了。”

她怕?她說她怕?

她真的怕?

元回懷疑,睨向牧歸,牧歸在他目光下巋然不動。

“隔壁匪災怎麼回事?”

牧歸不好問他下午有沒有問出什麼,她相信元回一定會裝聾作啞,隻好旁敲側擊。

元回見其終於吃完,從一旁掏出張帕子來扔給她,聲音淡淡:“無關。”

素淨的帕子精準落到她手中,順手擦了擦:“我還沒說什麼。”

他聽也不聽就將她否去,牧歸笑得燦爛,覺得拳頭發癢。

“有人來報,說見到有人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句句無她,句句言她。

牧歸了然。大概是被好事的看去,怕她做出喪心病狂之事,遂向官府求助。雖不知元回管的哪塊,但今天上下都挺忙碌,他也逃不開。

元回這麼說,應是明白她的想法。然而他對上牧歸眼睛,情緒不明,半晌又搖頭。

“無關。”

“如果有關呢?”

“此事已結,為何要再...”

“是真無關,還是不想多事?”

這聲較前一聲又不同,比他的音量更大,像是從幽暗之底生出的低吟,又像是野獸攻擊前的警示,帶上壓迫,隱隱有黑雲壓城之勢。

牧歸不知何時收斂笑容,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歪頭看向元回。她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直勾勾盯著他。

“你們每個人都這麼說,就好像擔心我真的查出什麼來。”

元回終於還是忍不住,冷笑道:“無證據,如何定奪?又如何去查?”

“若吩咐下去,是否是意外已不重要。到這時,不是故意也成故意,沒有主謀也會變出主謀。有人願承下此事已是萬幸。”

牧歸卻從他的話中聽出彆樣意味:“我這般小人物見到大人不下跪,罪過罪過。”

元回被她噎了一下,原先預備好的反駁之詞用不著,在腦中轉啊轉。

牧歸卻覺得古怪。縣府這般畏手畏腳,像在忌憚什麼一樣。

“沒證據?這好辦,現在有個現成的,人證,”牧歸指向自己,“在下可勉強自己一回。”

“你可知作偽證的後果?”

“我是瘋子,看到可疑之處,來向大人舉報來了,”牧歸立即伸出三根手指向天,“大人可憐我腦子不清醒,大發慈悲去查一查。還是大人明察。”

元回盯她半天,從袖中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白玉牌,放於手中把玩。他沒再說話,等於默認牧歸。

牧歸站著等他繼續問話。他接下來可能會問自己怎麼知道的,幾分把握,物證在哪,可有其他人證。她會在回答一波後試圖套他話,帶出官府收集到的信息。她真心好奇,老板聲音特彆的朋友是怎麼說的。

身後是劈啪燃燒聲,她和元回大眼瞪小眼。

“不再問什麼?”牧歸忍不住。

“考慮換個工作嗎?”元回目光誠懇,“在這裡做神棍,不合適。”

牧歸暗道不妙,這是衝著她人來了。莫不是真的要她打下手,挑茅房洗衣,再又愛又恨因愛生恨?她需不需要掏心掏肺?

再一想語氣不對,招工應當更理直氣壯,就像他當時往她身上拍銀票一樣。元回好像有些怕她拒絕,有點期待有點...緊張?

怪事,她怎的現在能看出他想什麼?

“要是有更好的工作當然好,錢不愁多,我認為自己還能再進一步。”

牧歸尋了把椅子坐下,試探性地開口。

元回聽後無言呆坐,片刻忽然起身向她走來。

他起身的動作緩慢而優雅。牧歸這才發現他的衣帶鬆垮,僅僅是起身這一動作,讓他的領口開得更大些,一仰一合間露出胸口玉色光芒,看得牧歸眼花。

一步,兩步。

元回站在牧歸身前,垂眸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