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倒是楚默比另外兩人敏感了。
她先行反應過來為自己辯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他。”
“想通了?”許沁之問她,“你之前說話可不這麼扭捏。”
楚默結巴道:“想、想通什麼了?”
“那晚我同你說的話呀,你是不是能感受到一點溫度了,能懂一點點感情了?”
哐啦~
燈籠紙糊做一團,楚默視線低垂下去,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掩飾自己的心虛。
皺皺巴巴的紙張被許沁之抽走,她說道:“你平常太不注意了些,我好幾次起夜看見你都不睡的,靠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還有啊,你會是不是的出現,然後消失……”
“嗯、我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你若不想說我們也不問,但我知道你絕對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無情。”
楚默嘴張得圓圓的,癡愣地聽著。
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成熟的大人來著,在許沁之嘴中卻像隻迷途的羔羊,需要人的引導。
許沁之展開了,慢慢念紙上的字,然後鋪陳筆墨,一撇一捺重新為楚默寫了一張。
“喏。”
楚默接過紙,好像被什麼東西錐了一下。
感動之餘不由得反思自己——
究竟是她演技太差還是她認識的人都太聰明?
既然她們都知道,楚默也沒必要再隱瞞。
她變出那盞提燈,對柳絮道:“柳絮姐,能幫我點燃這盞燈嗎?”
雖說有時看到楚默出現又消失已經習慣了,但大白天的看著憑空變一盞燈出來還是有點忌憚。
柳絮身子往後斜了半分,道:“可以。”
八角琉璃的燈罩剔透,彎起的簷角鐫刻著忍冬花紋,那一簇小火焰十分受楚默和許沁之的重視。
柳絮捧燭而來,身影嫋動。
也是“轟”的一聲,待到燭火撤走,火焰卻並未如約茂盛。
楚默懈了一口氣似地坐下去。
沒亮?
普通人點也不行?
那為何上一次許沁之能點亮?
楚默彎月眉緊縮,鵝蛋兒一樣的臉被泛著黃邊的火光映得紅絨絨的。
清脆的一聲響,提燈被重新蓋上。
柳絮提著燈放到門口的風鈴邊兒去了。
風鈴一響一動,燈火幾次燃起,從無常小飯館俯瞰下去,當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萬人空巷。
合家團聚,官員休沐,無處可去的沈元聲自是又跑了過來。
他今兒終於沒穿月白色的衣裳,一襲流雲嵌金青古色束腰長袍,淡雅秀麗,以他的身量撐起來卻是流光溢彩。
但可惜的是,沈元聲穿這身本是為給楚默看,但她卻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瞧著楚默那身萬年不變的衣衫沈元聲笑著搖了搖頭。
“我帶你去買身衣裳。”沈元聲道。
“待會兒猜燈謎就開始了,我得守著。”
不由分說的,他拉過楚默就走,“這邊我已安排好了,你且放心。”
柳絮和許沁之那邊給她傳來一個眼神,意為:快走吧~
許是怕走散,穿梭在密集雲湧的人群中時沈元聲把楚默的手腕箍得很緊。
一路走去,玩火的、耍皮影戲的,楚默看得眼睛都花了。
興之所至時楚默就駐足,偶爾忍不住隨周圍的人一起叫好鼓掌時卻發現沈元聲片刻不離的手。
“我不是小孩,你放開。”楚默道。
“我是,我不放。”沈元聲答得理直氣壯。
要說這廝不要臉楚默一直都知道,但何時臉皮厚得能當城牆楚默就不知了。
一邊看一邊走,慢悠悠地晃到了一家成衣鋪。
被削弱一半視覺後的楚默看著那成衣鋪所有的衣裳都長得差不多,不是淡藍色、淡紅色就是白色,故而意趣不大。
掌櫃的是為姑娘,見著沈元聲拎著姑娘來很是詫異,熱情地跑去迎接。
“沈侍郎可好?”
“都好。”
她笑眯眯地看向楚默:“這位姑娘喜歡什麼顏色、哪種款式的衣裳?”
楚默想著自己還沒做鬼差時最喜歡的顏色,回道:“有綠色的衣裳?不要太深,像是嫩葉新芽那般的深度即可。”
掌櫃的聽著,心想——
這不就是沈侍郎穿著衣裳的顏色?
沈元聲抿嘴淺笑,指著掛在最上頭最中間的那一件,道:“那件如何?”
掛在那麼上麵,應該不錯。
楚默點點頭,掌櫃的就領著楚默去換衣了。
為楚默更衣時那掌櫃的好奇了,瞧這姑娘穿的衣裳都沒出處,原來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那想必她就是那個新晉的刑部員外郎了。
掌櫃的想到這處笑容都不由明媚了幾分。
“好看麼?”
換完衣裳後楚默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
楚默這一問終於讓掌櫃的感受到一點人氣,起初她還以為楚默是個不苟言笑的木頭呢~
掌櫃的後退幾步,將楚默看了又看,才無比真摯地回道:“好看。”
替楚默包好衣裳,她便將楚默送回到沈元聲身邊。
不待楚默問,沈元聲便道:“好看。”
楚默輕聲道:“當然好看。”
“噗。”
掌櫃的看這兩人,心花怒放。
兩人的穿著倒像是約定好似的,一個風流瀟灑,一個清雅持重,當真是養眼。
邁出的步子和頻率都一樣,像是一對相處已久卻仍重情趣的夫婦。
換上了配套的衣服,沈元聲恨不得帶著楚默走過東南西北二十四條街道。
一路上他倆賺足了目光。
走著走著,不覺便走出了城,到了梅湖邊。
靜王案後,小皇帝著令整肅鬼市,現如今梅湖邊兒也開了些許酒樓,專供達官貴人風雅,燈火盞盞。
沈元聲包了一艘船,帶著楚默到湖中心,與世隔絕。
楚默突然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
楚默道:“隻有到了這麼熱鬨的時候才想做回人。”
“嗯?”
“想看看你今夜穿的什麼顏色的衣裳,想不用走近也能聽見喧囂,還想自己吃吃喝喝……以前都不覺得這些有什麼珍貴的,但現在覺得這些好像也挺重要。”
楚默把沈元聲說得有點愧疚。
鬼差不能動情,削弱五感這事是他定下的。
但他並不後悔。
如果不是遇見楚默,或許再過幾萬年他也不會動搖。
“楚默。”沈元聲輕聲喚道。
“嗯?”
“我有法子讓你暫時得到這一切,就當是,元宵節送你的禮物。”
楚默湊近他。
沈元聲蓄著壞意道:“再過來點。”
楚默又貼近他三分。
腰上被溫熱的手掌一推,一股氣息猝不及防地渡到楚默嘴裡,隻覺得原本無感的嘴唇突然被酥酥麻麻地噬咬。
楚默睜開眼睛一看,沈元聲的濃密的睫羽輕掃過她的眼。
整個人被他圈住,越來越緊,濕熱將她控製得無法呼吸。
她心一橫,閉著眼去感受他的動作。
投入,然後短暫的交纏……
在沈元聲的不斷探索下,楚默手腕上的長槍印記逐漸顯現,從甜蜜到苦澀,一陣畫麵強行插入楚默腦中。
還是那位將軍,隻不過這次那位將軍長槍策馬,意氣風發。
自粼粼的盔甲向上看去,出現了一張實打實的臉。
楚默被驚得一掌推開沈元聲,陷入茫然中。
那是——
她自己的臉!
好真實,好像她自己就是那位將軍,從單槍匹馬馳騁沙場的女將軍到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沈元聲看了一眼散著餘光的長槍印記方知是他適才衝動了。
他說話轉移楚默的注意力,問:“有感覺了麼?對眼前的世界?”
“嗯。”
她能看見,今夜沈元聲和她穿著一樣顏色的衣服,也能聽見自己急促紊亂的心跳,還有,亮如白晝的夜晚……
沈元聲依依不舍地盯著她的唇,看到她微紅的臉頰,沒由來地懨足一笑。
“這是為什麼?”楚默問。
“渡了一些靈氣給你。”
“那你。”
“過幾天就沒事了。”
一道強光浸透過木板投到船中,楚默借著光看清了沈元聲似湖水般漾動的眸。
嘭!
沈元聲掀開簾子,恰逢一朵煙花在夜空炸開。
碎屑在空中墜落,落入斑斕的湖中,於一朵接著一朵的煙花聲中楚默聽見沈元聲問:“能聽見遠處的喧囂麼?”
“嗯!”
楚默的眼中有湖中帶著煙花的水光,沈元聲心想,煙花挺亮。
半刻鐘後,兩人才不急不緩地往回走。
第一眼看到楚默時,柳絮和許沁之覺得——
不一樣。
她今天格外興奮。
楚默跳著撲到她們中間,問:“人找到了麼?”
“沒有。”
二十兩金子的獎賞呢,居然沒找到人。
那一定是人沒有來。
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此人不差錢。
柳絮瞧著楚默的穿著,問道:“你和沈侍郎這是?”
夫妻裝麼?
“噢,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隻是買了身衣裳。”
柳絮又看沈元聲,沈元聲點點頭。
是不對勁。
兩人像互換了一樣,一個興奮過頭,一個穩重得如被奪舍了般。
趁著能嘗出味兒,楚默今晚大快朵頤,把能吃的都吃了個遍。
一邊吃一邊誇柳絮:“好吃!”
沈元聲看著她,想不到她有血有肉時是這樣生動,亦是這樣令人向往。
隨著她,讓她再做一回小孩。
等到人聲漸消沈元聲才離開。
走過牆角轉身,沈元聲終於忍不住扶著牆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子時一過,楚默這頭也收到了小皇帝的急報。
她需要明早立刻動身去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