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近半,路旁好些花都焉了,楚默也焉噠噠的。
難得見楚默如此萎靡,沈元聲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問道:“沒見到後土娘娘嗎?”
“見到了,但是她不想幫忙。”楚默趴在桌上,將小碟子推來推去。
“燈是她給你的?”沈元聲見到了楚默旁邊的提燈,欠欠地去推小碟子的另一麵,和楚默玩起了對抗。
楚默手一鬆,碟子冷不丁帶著沈元聲的手指往楚默那邊倒,他順勢擺了個姿勢,聽楚默道:“嗯,她讓我把燈點燃。”
沈元聲回道:“這還不簡單?我去拿燭火。”
楚默“啪”地一下拍在沈元聲身上,嫌棄道:“你以為這是棉花啊,人間的火焰就能點燃?”
她把燈收於掌心,“還是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過了半響,楚默才想起被積壓在心底的一件事,咳嗽兩聲道:“沈元聲,問你一件事。”
“嗯。”
楚默靜下來,餘氣未散,臉頰膨起,道:“你是不是冥王啊?”
“怎麼這麼問。”沈元聲突然沉下聲來。
“地府的人說冥王不見了,還為了渡一隻鬼扭轉時空,我想著怎麼和你我這麼湊巧呢。”楚默漫不經心地回道。
“那你希望我是嗎?”
“如果你是的話我有什麼好處?”
沈元聲想了想,好像也不能給她什麼,但是十八層地獄觀光券倒是能永久發放。
“你能收獲一個冥王朋友。”
楚默無語到渾身都卸了力。
她嗬嗬一笑,還是覺著很難把眼前的沈元聲和孟婆所描述的那個暴虐成性的冥王聯係在一起。
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微微揚起嘴角:“罷了。不管你是誰,我隻當你是沈元聲。”
“那……”沈元聲的眸子暗下三分,卻又在一瞬布滿了光芒,“我也隻當你是楚默。”
楚默雙眼無神,被這件案子困擾得思緒混亂。
可說者無意,就像蒲公英的種子被風吹走隨處而落,你也不知它在那一刻就紮了根,開了花。
小小的花也能讓常年乾涸不動的土地出現裂痕,於是沈元聲的心十分混亂,東拉西扯不知該往哪裡跑。
根須盤根錯節在泥土裡亂竄,他咀嚼著楚默的話——
她剛才是在說隻喜歡自己?
沈元聲老臉一紅,原來他的份量還是蠻重的嘛。
“沈元聲。”
“嗯~”
楚默看怪物一樣看著沈元聲,心想那九曲十八彎的聲音也是他能發出來的?
“黎清詩那邊……”
便是楚默不說沈元聲也知道她想做什麼,在她去地府的那三天裡將後頭的事大致安排了下。
“你看上的人何時錯過?事情都給你查的差不多了。”
……
選了個黃道吉日,楚默第二次入宮。
這次的陣仗要大些,楚默頭回以比較合乎規矩的方式見到了小皇帝。
起因還是上次做出來的狐仙事件。
在柳絮的不懈努力之下,花梨村狐仙現身一事鬨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現在是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有女兒的達官貴人。
小皇帝覺得此事若是再不解決他就要被那一封封寫著恐怖故事的奏折逼瘋了。
小皇帝眼尖,便是楚默站在最後他也一下看到了楚默。
他指著楚默問沈元聲,“這不是靜王一案幫你的刑部部外人員?”
沈元聲道:“是,她也是神婆,頗有幾分本事。”
小皇帝負手,衣袂飄揚,打趣沈元聲:“哦?這麼會做事的人竟被你找到了?怎麼不見她來為朕做事。”
沈元聲順水推舟道:“她便是愁朝堂沒女子的位置呢。”
這位小皇帝頗開明,早先時候沈元聲就有意無意地打探過小皇帝的態度,發現他其實並不排斥女子入仕。
時代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改變,楚默真正想要在此處實現的不過是妄想,但努力一點,能幫到其她女子一點點她就會很開心了。
這不也是他為何回到此處,為何給楚默重來一次機會的原因嗎?
就是要向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奔跑,能抓住它一點點,一點點都好。
“科考剛過不久,如今朝廷不缺人,何況她沒科考。但宮內倒是有些司缺人,且看她能不能討得母後喜歡吧。”
今日再行祭祀,人隻多不少,楚默還說她要親自做法,又是一番言語哄得太後她老人家眉開眼笑。
亭台外大雁南飛,雲消霧散,楚默給自己頭上插了三根雞毛,繃著腳尖兒屈腿旋轉,嘴裡亂念著類似“瑪尼瑪尼哄”的咒語……
總之,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這次由沈元聲配合她請狐仙。
今日天氣晴朗,雲朵也少,不好再用雲朵捏成狐狸。
他看著楚默戴著那三根雞毛怪可愛,忍不住想多看看,於是遲遲未動手。
五顏六色的雞毛也不知楚默是從哪裡搞來的,不會是柳絮姐今早新殺的雞隨便取了幾根毛給她吧?
他那副嘴角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神情徑直向祭祀台中央的神婆發射兩道動感光波,引得小皇帝和一乾小太監小宮女紛紛側目。
怪道說沈侍郎及冠還不娶妻,原來是喜歡神婆這種類型的。
楚默跳的有點累了,那些咒語念完後她甚至開始念起了英文。
可惡的沈元聲在搞什麼?
楚默也向沈元聲投去一個死亡凝視。
沈元聲直勾勾的光芒終於收回,隻放幾顆星星在眼睛裡閃。
他還沒被雞毛可愛到忘了正事,於是小手一勾,輕輕刮起了一陣風。
風的力度和頻率是漸次增加的,楚默被風吹得扶了扶自己頭上的鳳凰毛——
她可是職業神婆,不能丟了工作服。
滴答——
亭子上突然掉下一滴水,包裹著亭子的湖泊水在八方衝起一道小小的水柱。水柱迸發的小水滴似乎勾勒出一道狐狸的形狀。
有人指著湖泊中央,道:“狐仙又出現了!”
棠昭公主和太後站在一起,黎清詩就在後麵站著服侍。
按照原本的計劃,黎清詩此時應該把棠昭公主推出去。
棠昭公主在黎清詩動手前搶先一步邁出,問宮藏帶來的神漢,“狐仙為何又出現了?”
沈元聲明顯感到有股力在引水流,似乎是在往太後那邊引。
是試探還是另有目的說不清。
沈元聲沒打算和他硬碰硬,給楚默遞了個眼神。
楚默會意,從台下走下來,沈元聲猛地解開術法,那股凝成狐仙的水四散噴發。
楚默以符水一收,順勢把水澆到棠昭公主身上。
公主衣衫打濕,閒雜人等全部退出,亭子裡就留下了太後公主和楚默黎清詩掌事姑姑。
宮藏頭也不回地走出,沈元聲臨了盯了一眼楚默,楚默點頭,意為:這裡交給我就好,不必擔心。
太後焦急地問:“楚大師,狐仙這是何意?”
楚默躬身,道:“先叫公主回去換身衣裳,我和太後娘娘細說。”
她收好符水,取下自己頭上的三根雞毛。
“狐仙不讚成公主的婚事。”
“可,棠昭的婚事還沒定下。”
楚默搖頭,“非也,上次去花梨村公主已和沈侍郎表明心意。”
“棠昭她中意沈元聲?”
“但沈侍郎自知身份低微,不肯讓公主嫁與他受委屈。”
太後“誒”了一聲,道:“沈侍郎他豐神俊朗,才識過人又溫潤體貼,我怎會因為身世而低看他?”
豐神俊朗?溫潤體貼?
沈元聲平時在他們麵前倒地裝成了什麼樣子,這是換人了吧。
楚默不咂聲不反駁,消化了一會兒才問:“那太後娘娘可知道公主是何時與沈侍郎暗結心意的?”
“是兩年前那場探春宴。”
事情經曆太多,幾次刀尖舔血走過來,許多事情都已經忘記。
太後仔細想著,這才想起那場探春宴。
不過她好似記得那場宴會棠昭全程跟著她,和沈元聲沒說過一個字。
楚默等太後眉頭鬆開些才又說:“狐仙會盯上公主也是因為那場探春宴。”
“難不成狐仙也看上了沈侍郎?”
楚默道:“非也。有些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隻管問,恕你無罪。”
“太後年輕時可得罪過什麼人?”
太後實誠,回道:“太多了,多道我都記不清了。”
“那還請太後想想有沒有仇人現在還活著的。”
太後突然用淩厲的眼神掃視了楚默一眼,嘴唇抿起時和毒蛇一樣薄,分明彎彎的眼睛嘴角偏生看不出一點兒笑意。
她說話的口氣令人不寒而栗,“和我結仇的人都會死,斬草除根,做事就得做絕,我不希望日後再有人冒出來找我複仇。”
黎清詩多嘴道:“冷宮不還有一位嗎?”
太後瞪了一眼黎清詩,她一瞬噤若寒蟬。
宮中人多嘴雜,黎清詩知道冷宮還有一位先帝的妃子實屬正常,但她下過令,不許任何人在她麵前提起那一位。
都不知算不算仇人……
太後歎息,眼中竟浮現一絲悲動。
其實在她心裡一直沒把她當仇人,不然也不會留下她。
隻是,隻怕她恨毒了自己吧。
楚默道:“太後娘娘應該比任何人都知道短暫的忘卻會麻痹人的道理,事情不能拋卻,隻能解決。”
她拱手作揖,“還請太後娘娘帶我去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