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婆！小滿來了！”

褚爻移開臉上的蒲扇，微微側頭，青絲隨著這動作滑出搖椅，悠悠蕩蕩。

“她不在。”

連聲音都這樣好聽！

黎小滿捏緊背簍的肩帶，狠狠咽下口水，發出“咕嚕”聲響，快步走至搖椅旁，伸手在褚爻眼前晃了晃。

手影落在褚爻臉上，她沒有任何反應。

忽地一片更大的陰影落下，黎小滿見自己的手影被遮蓋，抬頭看去。

“啊！”

季知禪冰冷的視線落在黎小滿身上，如一桶涼水澆灌全身，尤其是在褚爻眼前晃過的那隻手，更是像被剜了層皮一般。

“怎麼了？”

褚爻起身，背部將將離開靠背，便被季知禪攬著腰坐了起來。

黎小滿瞪著褚爻腰上的手，狠狠搓著右手。

“姐姐，我沒事，剛才隻是，隻是被他嚇到了。”

……估計是被季知禪這張冷臉嚇到了。

褚爻儘量將聲音放得柔和，“沒事吧？宋婆婆去趕集了，要到晚上才回來。”

黎小滿瞬間抖擻精神，“姐姐，我叫黎小滿，今天我隨爹爹上山，挖了些野菜回來，可新鮮啦，你們晚上一定要嘗嘗看。”

雖然不知道黎小滿為什麼要給宋婆婆家送野菜，褚爻還是說：“多謝。”

黎小滿放下背簍，不住地偷瞄褚爻，見季知禪的目光全部放在褚爻身上，開始光明正大地看。

褚爻失明後對他人的視線頗為敏感，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黎小滿。

黎小滿被抓了個正著，陡然一驚，卻倍感疑惑。

姐姐分明看不見，怎麼還知道我在看她？

難道是爹爹說的那種武林高手，可以感知到彆人的視線。

想到這個可能，黎小滿眼睛驀地一亮。

可她身體看起來不太好，聽說是借住在宋婆婆家養病的，真的會武功嗎？

“黎小滿，你在看什麼？”

啊啊啊她真的知道我在看她！

黎小滿閃著星星眼道：“姐姐，你叫我小滿就好了。”

這孩子，怎麼總喜歡答非所問？

褚爻沒有說話。

黎小滿沒等到褚爻叫她，有些失落，卻也沒放在心上，“姐姐，你一個人會不會有些無聊？小滿每天都來找你，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褚爻覺得好笑，“你要給我講什麼故事？”

“村子裡的大家經常會聚在一起閒聊，不管是郡城的大事，還是亭裡的小事——姐姐你想聽什麼？就是你想知道哪家的雞下了幾個蛋，小滿都能告訴你！”

褚爻來了興致，“大家都在哪兒聊天？”

“在村裡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姐姐你想去嗎？”黎小滿自言自語道：“也是，八卦還是要聽第一手的。”

“可以麻煩小滿帶我過去嗎？”

“當然！”黎小滿高興得差點蹦起來，“不過今天趕集……不知道有沒有人在那兒。”

黎小滿嘴上嘟噥著，步調歡快地跑出門去。

褚爻摸到盲杖，緩緩站起，季知禪輕輕一按，褚爻跌到他懷裡。

“故事，我也會講。”

“好，周大夫家裡的母雞今天做了什麼，下了幾個蛋？”

“不知道。”季知禪理直氣壯，“講彆的。”

“我就要聽這個。”

季知禪拿起辟邪，快步朝門外走去。

褚爻突然坐回搖椅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了黎小滿的嚎叫。

“放開我！你乾什麼！壞人！姐姐救我！”

黎小滿被季知禪的破甲槍挑起後領，手腳在空中不停撲騰。

季知禪將她甩到院中，吐出一個字：“講。”

黎小滿從地上爬起來，驚奇地發現自己沒有受傷，但還是不敢麵對季知禪，拍拍灰塵躲到褚爻身後。

“講，講什麼？”

“周大夫家裡的母雞今天做了什麼，下了幾個蛋。”

“啊？”黎小滿驚訝地瞪眼，小聲問褚爻：“姐姐，他，他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褚爻當然不可能說是自己問的。

季知禪走向褚爻，看在黎小滿眼裡，卻是氣勢洶洶地逼近她，更彆提季知禪手裡拿的那把閃著寒光的槍有多嚇人了。

黎小滿抓住褚爻的衣袖，使勁往她懷裡拱，“姐姐，救命救命救命！”

褚爻不用看都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無奈扶額，“彆欺負小孩。”

褚爻安撫地拍拍黎小滿，“沒事了，起來，我喘不過氣了。”

黎小滿瞬間鬆開褚爻，“對不起。”

季知禪撥開黎小滿，自己埋到褚爻懷裡，“沒有。”

黎小滿在季知禪看不到的地方衝著他豎中指，做鬼臉，張牙舞爪的。

季知禪背後卻像長了眼睛一樣，“想死嗎？”

黎小滿瞬間被嚇到了，“嗚哇——姐姐——”

褚爻閉眼歎氣，雙手都放在季知禪肩上，對著黎小滿說：“抱歉，小滿，你先回家吧。”

哪知黎小滿擦乾眼淚，噔噔噔地跑上前拉住褚爻的袖子，“不行！姐姐！說好了今天要帶你去梧桐樹下聽故事的！”

……她到底哪裡來的膽子。

褚爻死死按住季知禪，哄道：“乖，陪我出去走走。”

季知禪仰頭凝望褚爻片刻，又眯起眸子看了眼黎小滿，拽回褚爻的袖子，牽起她往外走。

黎小滿手中一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敢怒不敢言，在原地狠狠跺腳，跑著追上褚爻。

隻是褚爻身體還沒完全恢複，走了兩步就開始喘氣，正靠在季知禪身上休息。

黎小滿見此，笑著跑到褚爻麵前，“姐姐，你在等我嗎？”

不料她麵色蒼白，額角溢出虛汗。

黎小滿看她難受的樣子，自己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姐姐，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身體這麼差，要不還是算了吧……”

死孩子真不會說話啊。

褚爻輕輕搖頭，又讓季知禪牽著她繼續走，“走慢些就好了。”

黎小滿背著手走在褚爻右側，歪著頭觀察了一段時間她的臉色，問道：“姐姐，你是從哪裡來的呀？”

褚爻一點沒有騙小女孩的負擔，“湘源。”

“誒？那姐姐你一定聽說過棠女俠！”

“棠溪？”

“對對對！姐姐你果然知道她！”

好孩子，終於說到我想聽的了。

褚爻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談起棠溪來，黎小滿激動得手舞足蹈，“那些世家之人，為富不仁，魚肉百姓！棠溪女俠看不下去，為民除害，將他們通通斬於刀下！”

“你不怕我也是世家子弟嗎？”

“啊……”黎小滿有些猶豫地拽住衣角，“可姐姐你這麼好看，一定不是壞人。”

長得不像壞人嗎？

褚爻摸了摸自己的臉，和顏悅色地說：“我不是。”

黎小滿眉開眼笑，“棠女俠一人一刀，英姿颯爽，還有一隻威武凶猛的禿鷲作伴，可帥啦！我將來也要成為棠女俠這樣的英雄！”

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黎丫頭，又在說傻話了。”

黎小滿握緊雙拳，“我一定會的！”

說話之人看向黎小滿身後，在褚爻的雙眼上停頓一瞬，恍然道：“你們是借住在宋媼家中的那對夫妻吧，小褚身體好些啦？”

梧桐樹下的人也看向褚爻二人，幾乎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會從褚爻黯淡無光的雙眼上掠過，在某一瞬間，季知禪幾乎有殺人的衝動。

褚爻也感受到了這些視線，捏了捏季知禪緊繃的手，衝他搖頭。

“好些了，出來走走。”

眾人沒有對他們過多關注，話題又落到黎小滿身上。

“黎丫頭，你可彆學那個什麼棠溪，這樣的人，沒什麼好下場的！”

“你胡說！”

“小滿啊，你知道世家是什麼概念嗎？本地豪強一呼百應，棠溪武功再高，也隻有一個人，你看她隻敢挑著落單的世族子弟下手就該知道，簡直是蚍蜉撼樹！”

“哼，那也沒見得他們把棠女俠怎麼樣？那麼多人抱頭鼠竄，逃到其它郡縣來避難……唔！”

一位年長女性突然捂住棠溪的嘴，“裡正來了。”

裡正將他們的談話儘數聽去，皺著眉走來，“棠溪無故闖入府中殺人，十惡不赦，湘源各族已下令圍剿棠溪，她活不了了！以後莫要再提此人！”

黎小滿掙脫禁錮，衝著裡正吼道：“你騙人！”

“真沒教養。”裡正嫌惡地看了眼黎小滿，“黎沛呢？讓他將自己的女兒帶回去好生管教！”

“老子在這！”

一把砍骨刀隨著聲音插入地麵，緊接著一道矯健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地時激起陣陣塵土。

季知禪牢牢罩住褚爻，沒讓一點風煙影響到她。

黎沛拔出砍骨刀，直指裡正：“你也配說老子的女兒？”

裡正嚇了一跳，退到他認為安全的距離，梗著脖子道：“你彆得意！讓上麵那些世家聽見你女兒誇讚他們的仇人，有的是你們好果子吃！”

黎沛衝裡正的背影“呸”了一聲，朝黎小滿招手，“小滿，到爹爹這兒來。”

黎小滿垂頭喪氣地抱住黎沛，“爹爹，他們說棠女俠要死了，是真的嗎？”

黎沛薅了一把她的頭發，滿不在乎地說：“老子怎麼知道？”

黎小滿氣得踩了他一腳，跑向褚爻。

黎沛發出一聲痛呼，“臭丫頭！老子的腳！”

“姐姐，她會死嗎？”

是人都會死。

但褚爻挑了句或許是黎小滿想聽的說：“隻要你覺得她沒死，她就一直活著。”

黎小滿又振作起來，“我一定會成為棠溪姐姐這樣的俠女！”

褚爻覺得，小孩子真是心性不定，情緒如夏日的天氣，一會是晴空萬裡，一會是烏雲密布。

她今日說要繼承棠溪之誌，又能堅持多久呢？

黎沛沒好氣地拍上她的腦袋，“武功都不會，還想當俠女？”

黎小滿捂住腦袋，“爹！！”

黎沛伸手去圈她的脖子，“走了。”

黎小滿忽地下腰，靈活地躲過黎沛的手。

就在她即將碰到褚爻之時，季知禪又用槍挑起了她。

黎沛目眥欲裂，“小滿！”

季知禪甩開黎小滿，破甲槍與砍骨刀相撞，發出錚鳴之音。

黎小滿完好無損地落地，看著場中的槍聲刀影，發出“哇”的聲音。

“好帥！”

褚爻扶額歎氣，拄著盲杖走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