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繁欲念(1 / 1)

與棠溪共鳴?

不是那把刀麼……

“怎麼回事?”

“這支簫,陪伴你很久了吧?你有所求,所以它想助你功成願遂。”

棠溪好似一眼就能看穿褚爻的困境:“所以,你該問自己,在執著於什麼?”

褚爻垂眸,輕撫長簫。

昔有得道者通天徹地,可使山川易色,江河倒流,能令枯木逢春,朽骨生肉。

她想,改天換地,扭轉乾坤。

想護佑星閣,想將隨她下山的每一個人,完好無損地帶回千重山。

想完成皇室所求,想尋回傳國璽,想為星閣正名,想在歲首時痛飲千山雪,想在星極崖臥看滿天星。

……

等事情了結之後,還想去看老天師說的名山勝川,等一切了結之後……

簫身震顫,無風嘯鳴,似在嗚咽。

“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或者說,你想要的太多了。”

棠溪收刀入鞘,不疾不徐,沒有發出一絲“鏘”聲。

“你的簫承載不了你的欲念。”

神樂恢複平靜,方才發生的一切,像一場不存在的夢。

褚爻收起神樂,直視棠溪,好似要透過皮囊,窺見她靈魂的一隅。

“那你又想要什麼呢?你說你做不了‘堂溪燕’,又為自己取名‘棠溪’,堂溪,棠溪,二者有什麼區彆?”

“想知道?今晚來府中找我。”

棠溪腳尖點地,欲同烏塗一起飛走。

褚爻橫簫,攔在一人一鷲身前。

“說了我不想和你打。”

“你走了,盛鶯時那邊怎麼辦?”

“不了了之。”棠溪單手叉腰,歎了口氣,“她找不到我,你也不必卜算。”

“可若是尋回你親人的屍身,盛鶯時和翟清都願意欠我一個承諾。”

“得了焦尾琴,和我送去的兩條情報還不夠?彆這麼貪心。”

“是你這邊出了問題,而不是我有問題。情報是你自願送的,焦尾琴是我憑實力得到的,人情也是我斷卦應得的。”

棠溪瞪眼,“今天不把這事解決,就不讓我走了是吧?”

褚爻轉了圈長簫,“打贏我也行啊。”

“整個湘源都傳開了——青衣玉簫,半步宗師,誰和你打?”

“你就眼睜睜看著盛鶯時為你四處奔走,還不告訴她真相?”褚爻抱簫嗤笑:“我不知道你族中是什麼情況,但從盛鶯時的表現來看,她甚至連你堂溪氏的來曆都不知道,至交好友?嗬。”

棠溪反問:“至交好友,你是怎麼定義這個詞的呢?”

數次提起友人,棠溪的神色實在沒有多大變化。

褚爻沒閒功夫在這對一個詞下定義,“你看起來絲毫不領情。”

“領的。我與她兩小無猜,怎會不領情?可我們做不成金蘭契友。”棠溪笑得溫煦,說出口的話卻不帶丁點溫度:“你知道‘丟失’的,是誰的屍體嗎?盛鶯時不敢提吧。事發當日,她遞來一封信,邀我見麵,我赴約了,等回到家中,就見到了我父親的屍體。”

啊……?

青梅竹馬竟是殺父仇人?

棠溪收斂笑意,輕聲說:“不是她,但和她沒什麼兩樣。”

褚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才從嘴中吐出兩個字:“節哀。”

“可愛。”

褚爻對她突如其來的形容一頭霧水,“什麼?”

“心中沒有一點哀戚,又要出於禮節地、故作沉重地說些場麵話。”

“我以為‘可愛’是個褒義詞,但你這句話,實屬貶義。”

“因為你裝模作樣的時候,看起來呆呆的,就是可愛。”

褚爻確實不是真心的,被拆穿後本想和棠溪說一聲“抱歉”,現在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棠溪言歸正傳:“你知道為什麼一宅子的人,死的偏偏是他嗎?”

褚爻當然不知道。

好在棠溪也不需要她回答,“堂溪氏也曾煊赫一時,如今家族式微,族中分成了兩派,一派攀附權貴,苟且偷生,一派安貧守道,寧死不屈。很可惜,我父親是後者,他本就獨木難支,又希望我如飛燕般自由無拘,堂溪燕……他憑什麼自己整日做些重現家族榮光的春秋大夢,又叫我輕巧放下?”

“照你這麼說,你同樣屬於堅守派,若你父親是因為派係紛爭而死,你也不該存活於世,反倒是盛鶯時救了你。”

棠溪不置可否,接著道:“有時候,不是活下來就是好結局。阿……鶯時其實也明白,這件事發生之後,無論如何,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

棠溪沉默片刻,又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背叛家族,還是舍棄摯友?”

褚爻答不上來。

棠溪卻替她回答了:“你不會選,你想兩全,可這世間哪有這麼多圓滿之事?”

褚爻指尖一顫,想要否認,又要掩蓋事實,借盛鶯時之事說:“她沒有舍棄你。”

棠溪輕易看穿她的遮掩,卻沒有揭穿,“你說是,便是吧。”

“扯這麼遠做什麼?我對你們二人之間的事不感興趣。”

“這點耐心都沒有,你就想白得好處?”

褚爻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就不該追著那禿鷲來此!

這次輪到棠溪攔住她了。

“急著走什麼?”

烏塗忽然振翅,褚爻以為它有攻擊的意圖,側身警惕。

哪知烏塗隻是在原地扇了扇翅膀,就像困意上湧時的一個哈欠那樣平常。

而棠溪的手指從她胸前不經意地滑過,褚爻沒有在意這一點。

棠溪撚著指尖輕笑,“就覺得你不太對勁,原來是女孩子啊。”

褚爻皺眉嗬斥:“胡說什麼?”

“我胡說?你敢不敢脫了給我看看?”

褚爻腦中空白一瞬,語無倫次地道:“你,你……!”

“真是可愛的反應。”棠溪摩挲起下巴,“這麼怕被揭穿?你在躲什麼人麼?”

褚爻拎簫欲砸,又覺得這樣地行為會顯得她惱羞成怒,生生克製住了,“怎麼看出來的?”

趁著褚爻這一會的猶豫,烏塗飛至低空,棠溪抓住它的一隻腳,騰空而起。

“想知道,今晚來府中找我——”

烏塗展翅高飛,卷起狂風,樹上的綠葉與地上的落葉一同翻飛,遮斷視線。

褚爻回到棲見樓時,所有人都在。

江旻迎上前來,“可查探到什麼線索?”

“與玉璽無關。”褚爻搖頭,“你們呢?”

“五月十八,有人從長清運來一具生前名叫‘陳匡’的屍體,我們根據案卷上的記載,找到陳匡的屍體,發現他內臟被掏空,腹腔有被擠壓的痕跡,定是傳國玉璽無疑。”

“屍體呢?”

江旻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領走屍體的那戶人家不太講究,收錢不辦事,把人仍在荒山野嶺根本沒埋,如今實在有些難堪,所以隻割了一塊肉回來,夠麼?”

明彧不解:“找屍體到底有什麼用?玉璽早就被人取走了!”

褚爻睨他一眼,“我們自然有我們的辦法。”

江旻隨褚爻走進屋中,明彧想跟上去看他們有什麼貓膩,被鴉青和俞劭攔在門外。

褚爻取出一張符籙,置於直接接觸過傳國璽的腐肉上,輕念咒語,符籙毫無動靜,褚爻手中沁出一層冷汗。

江旻舉著銅鏡的手也不自覺收緊。

符籙忽地化作飛灰消散在空中。

而江旻手持的銅鏡中,則顯現出一座甲宅,門匾書有“賀府”二字。

吳郡,賀家。

褚爻實實在在地長舒一口氣:“呼……”

江旻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來,“幾十年前的符籙,竟然還能用。”

“是老天師重新用法力加持過的。”

“老天師近年來能加持的符籙越來越少,圓光符不是早就被舍棄了麼?”

“或許他早有預感……”

“今日城門已閉,明天一早便動身吧。”

夜幕降臨。

褚爻躺在床上,腦中突兀響起棠溪的聲音。

[想知道,今晚來府中找我。]

誰要去找她……

褚爻翻了個身,意識在紛繁思緒中逐漸散去。

深秋的黃葉在風中搖搖欲墜,腳踩在枯枝敗葉之上,發出清脆聲響,烏黑長發於其身後飛揚。

很漂亮的長發,如同不該出現在這個季節的春日蓬草。

一片落葉恰至發尾,如指間沙般漏過發絲。

轉眼間,銀白爬上發梢。

“沙,沙……”

她每走一步,白色便多蔓延一分。

不要再走了。

秋風徐徐,落葉飄零。

溫和的生息漸漸落幕,死亡的壓抑逐漸籠罩這片天地。

林深處有什麼嗎?

陰森可怖,暗無天日。

褚爻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不要再走了。

枯葉鋪出一條通往墓碑的路,沙沙聲奏起一篇詛咒的樂章。

她仍未停止腳步。

枝椏上的最後一片葉凋零在雪滿白頭之時。

褚爻裹著自己醒來,回憶起荒誕的夢境——

多像一場不期而遇的雪。

慘白的月光吞掉她臉上的血色,露出蜷縮在黑暗裡的,小小的一團。

褚爻沒了睡意,穿戴整齊走至院中,突然想去尋棠溪。

褚爻沒走兩步,便佇立在原地。

她做夢和棠溪有什麼關係?

褚爻轉身。

但明日就要離開了,去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褚爻再次轉身。

憑什麼要去找她!

褚爻又挪回腳步。

江旻今日睡得有些晚,關窗時瞥見院中的身影,問道:“大晚上的晃來晃去做什麼?”

褚爻猛地抬頭,“我出去一趟。”

江旻的目光將她從頭掃到尾,卻沒有多問,“早點回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