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拂過刀刻的痕跡,心下一沉,“案卷被人為修改過。”
俞劭喊道:“好哇,就知道這個湘源太守有問題!”
趁著他們研究案卷的時間,江旻已經捯飭好自己,“給我看看。”
褚爻將簡牘遞給他,“這些屍體的來處全都被改成了湘源。”
江旻本以為隻有部分被篡改,沒想到全部地點都被小刀劃去,添上了新的字跡。
“但做事的人這樣謹慎,更代表他們要掩蓋的東西至關重要。”
明彧還是擔心出了差錯,浪費時間,“能夠確定是傳國璽了嗎?”
褚爻道:“現在我們的猜測是,有人將傳國璽藏在了某具屍體的腹中,利用這種方法規避掉盤查,再借運送屍體的理由,將傳國璽送至宮外。
“失蹤的屍體身上,腹部全都有二次創口,傳國璽被藏於腹中這一點,與我前日占卜得出的卦象相符。再者,傳國璽在宮變中失竊,偷屍案發生的時間與我們抵達湘源的時間也相差無幾,時間完全對得上。現在又有人篡改案卷,阻止我們調查,我不相信這麼多巧合,真的全都隻是巧合。”
明彧若有所思地點頭,“可線索被抹去了,又該怎麼找?”
褚爻伸出兩根手指,“整件事中還有兩個疑點,其一,為什麼要偷屍?其二,湘源太守為何前後態度不同?
這樁案子發生在城內,證明運送屍體的人目的地就是湘源,否則他們完全可以繞道而行。”
明彧聽懂褚爻的意思,但這實在不是個好消息,“有人走漏了消息,所以偷屍的和最初偷玉璽的是兩撥人。”
“不錯。”褚爻接著道:“目前為止,有兩撥人都在爭奪玉璽。至於湘源太守……我認為他事先不知道傳國璽的事,是真的想查案,隻是後來,又有人讓他停手了。”
明彧的心更沉了,“你覺得還有第三撥人?若他隻是逢場作戲呢?”
褚爻搖頭:“有幾撥人不重要,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知道,玉璽如今在誰的手上。而湘源太守正是破局的關鍵點之一。”
“之一嗎?”
“兩個方法:一,查清湘源太守是誰的人;二,天上掉餡餅,再掉一份入城記錄下來。”
“湘源太守左右逢源,同誰都交好,他的幕後主使,不好調查。”明彧微微歎氣,“倒是後者機會更大,一座郡治的人流量相當龐大,入城記錄難以篡改,拿到簡牘與我們手中案卷上的名字作對比,就知道哪具屍體是從長清而來。”
“那就隻能等天上掉餡餅了。”褚爻聳肩,轉身看到其他人昂首望天,“你們在乾什麼?”
俞劭盯著天空不動:“等天上掉餡餅啊。”
鴉青看了眼褚爻,又看回天空,“嗯。”
“……江鳴謙,你也跟他們胡鬨?”
江旻揉了揉脖子,“怎麼辦,去偷入城記錄還是去綁湘源太守?”
褚爻支著下頜在院中踱步,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兩件事的可能性。
明彧心中焦急,“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彆吵,我在思考。”
明彧擋在她前進的路上,“不是連皇宮都闖過了?區區一個太守府衙,還要猶豫什麼?”
褚爻冷笑一聲,繞過他沒有說話。
“總說我有秘密,你們潛入皇宮,又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褚爻雙眼一眯,取出神樂,“我覺得去太守府衙之前,可以先將你收拾一頓。”
顧情橫劍擋在明彧身前,“殿下小心……啊!”
“嘎——”
褚爻瞠目結舌,呆滯地收回神樂,“原來天上真的會一直掉餡餅啊……”
江旻撿起砸中顧情的簡牘,“是入城記錄。”
鴉青看著空中遠去的黑影,發出疑問:“城中白天也會有禿鷲嗎?”
什麼禿鷲?
剛才的叫聲……!
褚爻施展輕功追著那禿鷲而去,“你們速去查案!”
片刻後,褚爻站在城外義莊前,神色不明。
附近樹林繁茂,那隻禿鷲一頭紮進林中,便不見了蹤影。
“老板,你有沒有見到過一隻禿鷲?”
哪想義莊老板聽到這話突然抖了一下,臉色煞白,又強裝鎮定地道:“哪,哪有什麼禿鷲?”
褚爻皺眉,“沒見過就沒見過,你抖什麼?”
義莊老板如同做賊一般,眼睛四處亂瞟,“你快走吧!這裡沒有什麼禿鷲!沒有!”
說罷,“砰”地一聲,義莊大門便被合上了。
褚爻還沒吃過這種閉門羹,懵了一瞬,反應過來後想要敲門,又想到什麼似的,轉身離開了義莊。
義莊內。
一名勁裝女子跳下房梁,貼到門上,聽著腳步聲遠去,直到消失後才問:“方才那人,來做什麼?”
老板擦掉額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說:“是來找那隻禿鷲的……”
“認識麼?”
“不,不認識。長得挺好,看打扮像世家公子,可能是哪家的年輕人吧。”
她又道:“出去看看,人到底走沒走。”
“走了,肯定走了……”老板嘴上應道,身體很誠實地開門走了出去,義莊外空無一人。
“嗯。”
她淡淡應聲,吹了個口哨,一隻禿鷲從林中衝進義莊,烈風卷起層層白布,顯得鬼影幢幢。
老板看見熟悉的猛禽,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他不敢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禿鷲衝進了義莊。
“烏塗,走了。”
禿鷲好似隻來耀武揚威一番,放過了滿屋的美味,聽話地隨著主人離開了。
陽光灑在林間,隨著樹葉搖曳,有什麼捉摸不透的東西在空氣裡無聲氤氳。
她的右手漸漸握上刀柄,禿鷲也嗅到氣氛的不同尋常,眼神變得銳利而警覺。
驀然轉身,隻有微風卷走落葉的痕跡,左手同樣按上刀柄,蓄勢待發之時,她仰頭撞進一雙黑沉的眼,如烏雲壓下,壓得她有片刻喘不過氣。
那人屈著一條腿坐在枝乾上,另一條腿隨著衣裾垂下,三尺長簫橫斜斜倚在膝上,女子認出來人,退回一隻手。
“我不想同你打。”
禿鷲望了望樹上的身影,又歪著腦袋看了主人一眼,收起戰鬥的姿勢。
“卷宗是你送來的?”
她否認:“不是。”
“嗯,的確不是你。”褚爻歪頭笑了一下,盯著體型龐大的禿鷲說:“它吃東西不漱口,臭味都醃到簡牘上了,你平時和它待在一起,不覺得熏嗎?”
女子沉默半晌,嘴角都緊繃了幾個度,轉頭和它大眼瞪小眼睛。
“漱的,今日是沒來得及。而且,不張嘴聞不到。”
褚爻並不關心這些,換了個姿勢,身體前傾,手掌壓上神樂,“我也不想打,談談?”
褚爻縱身一躍,走到她麵前。
“素昧平生,為何幫我?”
女子平視褚爻,發現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
褚爻見她還是不說,兀自猜測道:“我聽說過一個氏族,從小與禿鷲相伴,還能與其溝通,一人一禽長大後會成為親密的戰鬥夥伴。你姓堂溪,名甚?”
她沒想還有人記得這個幾乎被世人忘記的古老姓氏。
“不是堂溪,是棠溪,桬棠的棠,溪水的溪。”
不是堂溪氏,而是棠溪嗎?
棠溪接著道:“是謝禮。”
“謝禮?”褚爻微微睜大眼睛,想起昨晚藏匿在房梁上的身影,“你是‘阿燕’?”
棠溪皺著眉退了一步。
褚爻猜測,‘阿燕’或許是小名,自己同她非親非故,不應該這樣叫,“抱歉,是我唐突了。”
棠溪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我受佩蘭仙子之托,為你解卦,既然今日遇見了,就請女公子搖卦吧。”
“盛鶯時?”見褚爻露出疑惑的神色,棠溪解釋道:“你口中的‘佩蘭仙子’,本名盛鶯時。”
褚爻遞出五銖錢,棠溪沒接。
“不必找了,找不到的。”
褚爻茫然不解,餘光瞥見她身旁的禿鷲,恍然憶起一直被忽略的某件事。
“堂溪氏推崇天葬,所以根本沒有屍體失蹤,而是進了這隻禿鷲的肚子?”
堂溪剛伸手,烏塗就主動低下頭顱,讓她更輕易地撫摸到自己。
“他有自己的夥伴。”
“那隻禿鷲呢?”
“死了,他們一起死了。”
褚爻忽然感到難過,“古籍記載,堂溪氏族人和他們喂養的禿鷲會分彆服用一種特殊的靈草,單獨服用時無恙,合在一起卻是致命的毒藥。天葬儀式過後,禿鷲會隨著他們的主人一同離去。”
“你好像知道很多。”棠溪感到心中有說不出來的飽脹,露出一個甜中帶澀的淺笑,“我還以為,這些都已經泯滅在曆史長河中了。”
“堂溪氏分明存世,怎麼說得像已經消失了似的?哦——你先前並不承認自己是堂溪氏的族人。”
“鋥!”
棠溪拔出半截彎刀,寒光映在她的眉眼上,映照得她整個人也如出鞘利刃般鋒銳。
“承認?我不承認。我做不了堂溪燕,我隻做——棠溪。”
空氣的流動驟然加快,湧入鼻腔的氣流堵得褚爻幾乎喘不過氣來。
褚爻沒有感受到真氣,是“勢”,從未見過的、無與倫比的勢。
激得空氣蕩起漣漪,激得神樂共振同鳴。
千重山中有龍脈,用山中之玉打造的器物,都有可能生出靈性,神樂本無靈,褚爻此刻卻清晰地感受到,她與手中這把簫,緊密相聯。
十九年了……
褚爻用力握緊神樂,真實的玉質感反饋而來,卻又似空無一物,空落與無力感襲遍全身——神樂在向她索求,索求她未有之物。
“真是有趣,你的簫在與我共鳴。”